第十五章 人红是非多
翌日清晨,燕京城淅淅沥沥了一整夜的雨终于消停了下来,青石路面上湿痕犹在,道旁的花草树木泪迹斑斑,不知道多少花瓣儿被雨打风吹了去。 昨夜为风雨所阻,萧然便在堕民窟留宿了一宿,此时不过朝阳初升,他便踏着晨曦回到了流苏河畔的苏府。 “你个该死的臭小子,你还知道回家?!看老娘不打死你!” 萧然甫进苏府门庭,便看到一道火红的身影向他疾奔而来,那身影手中还挥舞着一支硕大的鸡毛掸子! 萧然登时懵了。 苏夫人看起来身子柔柔弱弱,这会儿却是奔得飞快,隔着十几丈的距离眨眼便到了萧然的身前,二话不说,她立时拿起鸡毛掸子在萧然的屁股上一顿猛抽。 “他们都说你拿了五十两银子跑了,我就不信了,大清早便拿着这掸子在门口候着,就等着好好教训你这臭小子。老娘叫你夜不归宿,叫你夜不归宿……” 回家? 萧然此刻还在回味着苏夫人之前那句话,忽而一种久违的温馨涌上了心头,他蓦然惊觉,原来记忆尽失而流离在堕民窟的他有家了…… 听着苏夫人喋喋不休的呵斥责骂,感受着屁股上并没多少力道的鸡毛掸子的抽打,萧然竟是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此情此景,便是在梦里也不曾遭遇。 眼见萧然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苏夫人心道这孩子不是傻了吧?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原本还怒气汹汹的神色顿时化为了怜爱,她连忙扔掉鸡毛掸子,关切地看着萧然:“你这傻孩子不会躲么,娘亲打疼你了吗?” 良久,萧然才回过神来,敛起追思之色,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缓缓摇头:“不疼。” “昨日我去了趟堕民窟,不料遭逢了夜间那场雨,便在那厢留宿了一晚,让您担心了。” 萧然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眼见苏夫人的脸上并无责怪之色,心知丈母大人只是关心自己,神色便放松了许多。 “以后出去要先知会我一声知道么?娘亲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婿,心疼得紧哩!”苏夫人向来直人直语,心头想什么便说什么,她眉头微蹙,没有再纠缠萧然夜不归宿的话题,忽然道:“隔壁唐尚书家的公子上次来拜访你走了个空,今日他又来了,如今正在后院陪老爷子下棋。你且先去梳洗一番,我去知会一声。” 萧然皱了皱眉头,不知对方是何来意,竟然大清早就来拜访自己。他只好先应了下来,便匆匆走到了西厢住处,夏儿冬儿兴许是得知他回来,早已准备好了梳洗物事。 褪下那袭满是污渍的浅白锦衫,萧然换了一套金丝领边的黑色长衫,依旧叫冬儿梳了个朝天髻,这装扮较之前书卷气减了几分,却是平添了些许冷傲之感。 出得厢房,萧然行走在花圃间的鹅卵石道上,正自疑惑着来访之人的来意,不料在那片桃花间看到了一名翩然潇洒,正摇头晃脑低声吟哦的华服公子。 “那年桃花真是红,美人藏在桃花中。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唉,不妙不妙,总是少了些意境……” 听得自己那日随口吟出来的两句诗被眼前这位一脸认真的公子爷补了两句打油诗,萧然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对方是来拜访自己的,他也不好笑得太明显,只得连连拍掌,大笑道:“好诗,好诗!” 那名华服公子正自沉思,被萧然这么一惊,登时颤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到了萧然,那张俊俏得好似美人的脸上受惊的神色霎时化为欣喜。他几步赶了过来,在萧然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一番,拱手兴奋道:“阁下莫非就是作出《关雎》这等神作的萧三步,萧君子,萧然?” 第二次听闻自己凭空多出的这些名号萧然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惊疑了,他淡定自若地笑了笑,丝毫没有自谦之辞,拱手回礼道:“不错,正是在下。” 华服公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脸上欣喜更胜,他的神态语气与他的妆容显得极不相称,道:“久仰久仰了,嘿嘿,我是你隔壁的邻居,我叫唐伯虎,上次便来拜访过萧兄,不料缘铿一面,我对萧兄可是仰慕之极哇!” 唐伯虎? 萧然差点打了个踉跄。他忽而想起了记忆中某个风流不羁的大才子,眼前这唐伯虎确实有几分风流不羁的味道,只是这作诗的水平…… “萧兄你的脸色怎生如此怪异?”唐伯虎疑惑地蹙起他那宛若柳叶的眉毛,不由得摸了摸脸颊,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了早餐残留的饭菜。 “呃,没有没有,伯虎兄真是取了个好名字!”萧然的脸微微抽搐,他强忍着笑意,赶忙茬开了话题,“不知伯虎兄此番来访有何贵干?” “萧兄谬赞了!”唐伯虎很是受用地笑了笑,挑眉道:“我酷爱诗文,奈何才思缺缺。萧兄的诗有大家之风,我自然是来请教的。”唐伯虎颇有几分自知之明,他挠了挠头,忽而拍掌道:“方才听苏老子吟起萧兄那两句桃花诗,在下很是喜欢,于是胡诌了两句,让萧兄见笑了。不知萧兄可得全篇?我实在心痒得紧!” 桃园里满园桃树在春风中轻颤,似是在发出阵阵笑意。古来诗卷中从来不乏吟诵桃花的诗作,于是这些笑意中还夹杂着些许粉红的唯美诗意。 在唐伯虎期许的目光中,萧然盯着那被风凋落的粉色花瓣,语气迷离,缓缓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萧然吟罢,唐伯虎已然被他带入了意境,轻轻摇晃着脑袋,将这首桃花诗反复吟哦了几遍。 “就是这个意境了,萧兄果然大才,我是拍马不及的。”唐伯虎搓着手喟叹着,一脸赞许。 这唐伯虎很有几分意思,脾性很合萧然的口味,二人信马由缰地行走在草木间,谈诗论词,很快便熟稔起来。 随手折下一根花枝,唐伯虎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蹙眉道:“光顾着谈论诗词,差些忘了正事。” “正事?”萧然一脸不解。 唐伯虎道:“萧然你是不知你那首姻缘诗《关雎》在燕京引起了怎样的轰动,就连陛下都对其赞许不已啊。所谓人红是非多,且自古文人相轻,如今不知有多少才子不服,想要与你一决高下。” 原来是这档子事,萧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淡然道:“别人的想法与我何干,我萧然向来我行我素,你想与我论诗我便与你论?枉这群人自诩才子,不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道理么?” “话虽如此,奈何都是些心高气傲之辈啊。”唐伯虎皱眉道,“这些还不算麻烦,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董翰林这个人,此人被誉为燕京第一才子,与你妻子苏焚香齐名,加之他又是当朝宰相之孙,燕京才俊多以他为首,他对焚香小姐垂涎已久可是满城皆知的。如今他在江南游学,若是回来得知你娶了焚香小姐,怕是少不了兴一番波澜。而且你苏家的浩少爷与他交情匪浅,我怕到时他会令你难堪。”
“苏浩?”萧然蹙了蹙眉,咬了咬嘴唇。 苏老爷子膝下有两子,长子苏定文,次子苏定武。苏定武在外为官,官拜江南郡巡抚,苏浩便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也游学在江南。 这些都是萧然从丫鬟口中得知的,他想自立门户便也是怕日后与苏浩有冲突,毕竟对方才是苏家嫡出,自己充其量只是个赘婿。 萧然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道:“他们都出自双苑,按院律都得在外游学一年,年末方能归来,眼下顾虑这些未免为时过早吧?” 不料唐伯虎却是左顾右盼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以手掩唇,悄声道:“我无意中听我家老爷子与人谈起,这次天院派了使者过来,便是想要与天朝谈判设立分院之事。似乎圣上将军以及醉翁都有应允的迹象。一旦分院成立,其选拔弟子必然优先双苑的学生,那些在外游学的人怕是会提早赶回来。” “天朝怎会让天院渗透进来?!”萧然眉头一挑,惊诧莫名。他看似放浪不羁,不谙世事,但对于天下大势他却是颇为上心的。天院势大,以天之名,不知俘获了多少信徒,渗透了多少国度。天朝若不是有那两位老人坐镇,怕也会为其所摄。 萧然很是诧异,以当今天朝的昌荣国势,以当今天子的英明神武,怎会傻乎乎地让天院渗透进来? 唐伯虎面露黯然之色,与周遭盎然的花草形成鲜明的对照,他很不情愿地说道:“将军老了,醉翁也老了,天朝要继续昌荣下去必然需要一些超越世俗的力量来守护,而借天院之手培养一批年轻高手便是一条很好的途径。我相信陛下他们自有考量,不会如那些傀儡国度一般,任由天院乱了内政。” 柔弱的花枝在春风中轻颤,萧然乌黑的发丝在春风中轻舞,唐伯虎的话让他的思绪也有些纷乱。 超越世俗的力量么? 萧然再次想起了白羽尘那日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那便是超越了世俗吧,一眼之间便可置他于死地。 嘴角微扬,萧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心道自己离那个目标还很远很远,哪里还管得了这天下的风云际会,真是住着堕民窟的命,cao着金銮殿的心。 “这些不是如今的我们需要挂牵的,该吃吃,该喝喝,该吟诗就得好好吟!” 随手摘下一朵粉得诱人的桃花放在鼻尖轻嗅着,借着淡淡的花香驱散心中的阴霾,打量着周遭纷纷扬扬的花雨,萧然便觉得这世界依然静好。 唐伯虎哈哈笑着:“萧然你果然是洒脱之人,甚合我的脾性,要不是近日染了风寒不宜饮酒,我定要与你畅饮三百杯!” “日后有机会的。”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萧然与唐伯虎一见如故,说了许多话也不嫌多。二人聊了一个多时辰依然话题多多,直到萧然提起要去给苏焚香送午膳,唐伯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连称日后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