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宁折一骨,不退半步
就在余常道长站定之后,考生们便感觉周遭的空气竟似发生了些许变化,似有一种玄奥莫名的气场笼罩在这方石阶之上。奈何考生们大多都是普通人,察觉不到具体的变化在何处,只有那些已有修道根基的考生方能体会到那细微处,天地之气的淌动。 比如来自唐国的陈方,他来燕京之前便已是唐国分院的弟子,曾经经历过入院试,虽说天院每次入院试形式不一,但道理总是想通的,只见他嘴角上扬,轻笑一声,一步迈出。 他这一迈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每个人都盯着他的黑色布靴,不敢错过他每一个步伐的变化。 考生们都是有才之士,自然不会以为这阶梯那般好走,他们知晓这陈方是过来人,想从他身上窥一窥这阶梯的玄妙之处。 然而令一众考生失望的是,陈方的步伐与那阶梯一般平平无奇,只见他如同闲庭信步,走马观花一般,就那般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不消片刻功夫,陈方已然登上了十级阶梯,走到了余常道长的面前,颔首行礼。 “不错……”余常打量了陈方一番,面露赞许之色,“能以如此年纪,在唐国分院那等地方修到如此境地,已具有中等资质了。” 余常问陈方:“你如今已快步入地法之境了吧?” 听余常称自己资质中等,陈方竟是面露喜色,恭敬答道:“弟子如今是人法巅峰,堪堪摸到地法的门槛。” 余常点了点头,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途漫漫,尔等务须一步一踏,切不可懈怠。” 藉此机会,余常对着台阶下的考生说教了一番,众考生连声称是。 陈方轻松写意地登上了石阶,随即便站到了一旁,俯瞰着阶下考生,傲然之色洋溢在脸上。他特地打量了萧然一番,心道风水轮流转,如今看你还有何锋芒? 萧然眉头微蹙,并未贸然前去踏那石阶,平日里他虽有些放浪,如此时候,他却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了。 过了片刻,陆陆续续又有好几名考生走到了余常的面前,这些人都是来自异国他乡,先前已有修道之基。他们一个个都走得轻松自在,便是那理试探花滕原野竟也赫然在列。 十几名考生静立在离余常一行人不远的石阶上,一个个显得英姿焕发,他们很是享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便是当那带着丝丝热意的南风扑在脸上,也似春风拂面般舒适。 十级台阶,便是一道沟壑,一道分水岭,阶上阶下,便是两个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触。 许是太过惊羡上方那些考生的风光,一名矮小的普通考生终于按奈不住,冲了出去。 大概是想着天下道法,唯快不破的道理,他冲得很快,须臾间便冲出了人群,随即一脚跨出,欲要直接踏上第三道石阶。 梆! 一声闷响,有如熟透的瓜果从高高的树梢上落地时的声响,但不如后者那般动听。 那名考生竟是连痛呼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昏阙了过去,他的身子冲势未减,翻出过来,露出一张触目惊心的脸。 只见此人鼻血横流,牙齿不知脱落了几颗,整个脸一片血rou模糊,可谓凄惨! “啊!”有人尖叫出声。 考生们纷纷面露怯意,特别是那些女考生,面色微白,目光凝滞,看着眼前的石阶,宛如看着通往修罗炼狱的悬梯。 “愚蠢至极!” 余常怒骂一声,道衣鼓荡,嗔道:“你当这是世俗武学,唯快不破?修道之初,讲究的便是心境,心静方能感悟天地之气。这第一关考的便是心境,你心若静,这石阶便是寻常石阶,而你若心潮澎湃,这石阶便如悬在天堑之上的柔绳!” 听闻此言,考生们面露了然之色,恐惧的心绪渐趋平稳,再看那阶梯之时,便不觉那般可怖了。 最可悲的要属那名撞得头破血流的考生了,他若是能听见余常的话,大概会气得苏醒过来,跳骂余常:你丫为何不早说,丫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 奈何他听不见,于是被抬走了。 片刻之后,考生们逐渐平复了心境,随即又有一人走出人群,萧然目光一瞥,却见那人正是宋国的嵇云。 听了余常的解说后,嵇云嘴角微扬,再也不将那石阶放在眼里。 他是宋国第一才子,饱读诗书无数,平日里读书写字便讲究一个心平气和,他最是善于收敛紊乱思绪,平复心境。 嵇云阖上双目,想着自己正在挥毫落笔,写一个“静”字。 一笔落下,一步迈出。 众人讶异无比,只见他竟与先前那些考生一般,走得无比平稳。 一竖一横折,钩后又两横。 还不待那个静字写完,嵇云便听到了余常的声音,于是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余常赞许的眼神。 “不错。”余常颇为满意地看着嵇云,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辞。 嵇云躬身一礼,缓步走到先前那群考生之中,他抬起头时,众人便看到了他那张平静之中蕴含着傲意的白净狭长脸庞。 目光落在萧然的身上,嵇云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戏谑之意。 “好!”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 “嵇公子厉害!” “真真是厉害呀!” …… 考生们开始闹哄起来,纷纷道贺,脸上无不露出惊羡之色,只因这嵇云与他们一般,都未曾涉猎修道之事,如今做得却不比先前那群人差多少。 嵇云便是他们的代表,也为他们点燃了希望,他的成功平复了不少人的忐忑心境。 “诸位不必如此,只需做到到心绪宁静,便能如我一般轻松走上来。”嵇云拱手给下方考生回忆,颇有风度地与众人分享自己的心得,一时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有了嵇云打下头阵,又被他言语激励,许多跃跃欲试的考生开始深深呼吸,待自己心境安宁后,便缓缓朝前行去,这一行足足有十多人之众,董翰林亦参与其中。 有些步伐稍快,便走在前头,大多数人都学着嵇云的模样,阖上眼睛,以求不为外物所扰。 余下的考试颇为期待地看着这一行人缓缓直上,当有人身子摇晃时,他们便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哎哟!” 有人摔倒在石阶上,面露痛苦之色,使劲揉搓着膝盖,待痛楚稍定,便又站起来,继续朝前迈进。 “啊!” 有人身姿不稳,竟是往后疾退了几步,稳住之后,他复又迈出脚步,还欲从头走过,不料随着余常道长宽大的道袖一挥,他便被轻飘飘地扫到了一旁。 “修道之途只求心志坚定,岂能容你退缩?”余常恚然说道。 考生们暗自心惊,才知晓余常还有此等规矩,竟是退也不能。 被扫回来的考生自然失去了继续考核的资格,他们一个个感到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宣诸于口,只好在窃窃腹诽:你丫怎么不早说!
片刻之后,一行十多人只有四名考生走到了余常的面前,余下的尽皆被扫了回去,一个个面色如土。 萧然还在原地,抬起头便看到了董翰林向自己投来嘲讽的目光,露出与先前那些人如此一辙的神色。 “萧兄,我先走一步了!” 正自出神,萧然却听到唐伯虎那厮仿若即将上断头台一般对自己说道,语气中颇有几分壮烈之意。 唐离儿亦是回过头来,嘻道:“萧然哥哥,离儿也去了哦,你要不要一起来?” 萧然笑了笑,缓缓摇头:“你们在上面等我。” 这二人一个心思简单,毫无城府,一个天真烂漫,单纯白纸,说静心便能静心,没有任何波折地,他们便走了上去。 眼见一名名考生走上了顶端,一堆堆考生被扫了回来,萧然却是兀自站在原地,不肯踏出那一步。 倒不是他怯惧紧张,而是他那颗充斥着仇恨的心迟迟不得平静。 白羽尘在上方看着他。 每每当萧然想要迈步之时,老乞丐那苍老而慈蔼的面目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使他不得平静。 “我说老头儿,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为何总是出来捣乱?” 萧然在心中嗔骂着,试图藉此来驱散那抹不宁的心绪。 萧然兀自怔怔出神,丝毫不觉自己周遭再无一人,石阶之下,竟只有他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那位考生,你想弃考么?” 被余常肃然的声音惊醒过来,萧然生怕被他挥袖扫走,不敢再迟疑,闭上双眸,仰头,深吸一口气,一步跨到了台阶下,再次驻步。 此时,上方石阶上已沾满了一百余人,连昨日被萧然逼得昏阙的朴永昌竟也立在那边,所有人都看着萧然,有人欢欣,有人心急。 自打从流苏河畔登上燕京的舞台,萧然一路可谓风光无限,步步生莲,几曾落到如此境地? “萧兄,不必多虑,摒弃一切杂念,径直往上走便可!”唐伯虎颇为心急地看着萧然,双掌不停地摩挲着。 唐离儿的脸上亦不见了那烂漫的笑容,只听她脆声道:“萧然哥哥,离儿都走上来了,你也可以的!” 在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目光中,萧然静立的身子终于动了,只见他缓缓地迈出右腿,宛若过一条布满秽物的沟壑,那般谨慎,那般小心翼翼。 一脚踏出,便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眼前的青石阶梯消失不见,萧然直觉自己站在一条粗不及拇指的细绳上,足底是不可测的深渊! 萧然不知晓自己竟还有恐高的毛病,足下传来虚无的感觉直让他心中骇然,背上冷汗涔涔。足下的细绳忽而剧烈地摇晃起来,萧然惊呼一声,摔了下去。 “我不能退!”幡然惊醒的那一刻,萧然咬住了舌尖,以连心之痛告诫自己,绝不能退! 他终究没有退却。 在不少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重重地挫下,右腿膝盖下方磕在石棱上,发出令人心酸的声音。 “呃啊——” 透骨之痛使得萧然痛嚎一声,只见他跪在第一级石阶上,双手紧紧地攥住右腿膝盖处,面容已然扭曲! 他摔倒了,摔裂了腿骨,他不曾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