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人间如此多娇
萧然看着眼前长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捂上了嘴巴,将那声尚未落音的惊呼堵了回去。 他转头白了醉翁一眼:“敢不敢不开玩笑?” 醉翁伸手从路旁的一个小摊上,拿了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炊饼,就着葫芦中的二锅头,咬了一口,鼓囊道:“你这小子忒没意思。” “徒儿经不起您这么折腾……” 萧然忽而想起这老头兀自吃着炊饼,都不给银子,偏生那摊主还毫无知觉,不由得问道:“你不给钱?” “他反正看不到。” 萧然闻言一怔,左顾右盼了一番,才震惊地发现周遭的人好似真的看不见他们师徒二人,似乎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便是走到他们近前的人也自然而然地绕开了,毫无所觉。 当即,他拉起了醉翁的衣袖,颤眉道:“这是什么神通?你得教我!” “这也算是空间玄奥,说了这玩意无从教起。”醉翁不消片刻便啃完了一个炊饼,径直朝前走去。 萧然面露遗憾之色,叹道:“这真是打家劫舍的不二法门,若是有这神通,去国库走几遭,我还卖劳什子酒啊。” “李勋那小子真是白疼你了!”醉翁嗔了一句,又嘿嘿笑道,“不过你没想着用这法门去偷看良家女子洗澡,已算颇为难得了。” “……” 萧然已渐渐习惯了自己这师傅为老不尊的作风,沉吟片刻,问道:“您老这是带我过来瞧什么?” “瞧人间呐。” 醉翁难得露出一副认真的神色,看着萧然道:“为师要将这人间交给你,你自然得好好看看。” 萧然沉默,心中发出阵阵叹息,那个老头子留给自己的牵绊还未了解,这个更老的老头却又给了自己一副更重的担子。 这可是人间啊。 可是自己能拒绝么? 醉翁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郁结,目光落在这街上,道:“你看那卖糖葫芦的老头,卖出一串便笑得合不拢嘴,那吃着糖葫芦的孩童更是比他还欢喜些,脸上的笑都是甜的。” “看那对卖臭豆腐的夫妇,浑身脏兮兮的,在这凛风中也累得满头是汗,手头不曾消停过。但观他们彼此相视时露出的笑意,便知他们很恩爱,纵然苦些累些,心头定然是甜的。” “他们这些普通人,最能从平淡的生活觅得人生真趣,不求功名不求利禄,但求过得安心,就这么平平淡淡在人世走一遭,最是实在。” “反观我们这些人,看似潇洒,可潇的什么,洒的又是什么?”醉翁饮了口酒,目光投向街头,咂嘴道:“你看这人间多好啊,我只恨不能再守护它五百年。” 萧然蹙着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静静地随在醉翁的身后,不知不觉,竟是踏入了一间酒肆,一道惊堂木的声音将他惊醒了过来。 梆! 一名面黄肌瘦、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挽起了衣袖,对着在坐的一群饮着白酒、嚼着花生的酒客,说得眉飞色舞:“话说那萧然,又名萧君子,萧三步,端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佳词妙句,随口沾来……” 萧然一惊,这人竟是在说他。 “却说那日天降小雨,萧君子饮了几杯酒,信马由缰,不觉竟是走到燕然山一处绝壁之下。那绝壁可不是一般的石壁,端端是神奇无比。萧君子本非凡人,一眼便看出了个中玄妙!”说书先生忽而俯身下来,神秘兮兮道,“诸位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众酒客纷纷竖起耳朵,一个个屏气凝神,显得颇为期待。 “嘿嘿。”说书先生从身后抄出一个破旧的铜盘,嬉皮笑脸道,“若想知晓萧君子如何得了醉老的传承,诸位先赏个酒钱如何?” “切……” …… 走出酒肆,萧然半晌才回过神来,讶道:“我竟也成了传说了?” 醉翁道:“怎样,这种滋味儿不错吧?” 萧然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忽而他觉得,守护人间这种事情,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 醉翁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有意思。” 萧然叹道:“可惜我没您这本事,您老将人间这般轻佻地扔给我,不怕我守不住么?” 醉翁摆手道:“你要相信宿命,既然宿命让我寻到了你,那你自然会帮我守住这人间。” 萧然不由得忆起了那执迷不悟的藏空和尚,扬起头,问道:“天劫果真会降临,邪魔会入侵么?” “快了。” 心头一紧,萧然问道:“你真的要死了么?” “快了。” 听着这两声同样的回答,萧然神色更显黯然,再看醉翁时,仿佛看到了他身上nongnong的死气。许是几天,许是几月,他老头便要死了。思及此处,萧然便觉好生难受。 “生老病死,再寻常不过。”醉翁忽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为师定然要看你悟通一门玄术再闭眼,否则便是到了黄土之中,亦存挂牵呐。” 玄术……萧然颤了颤眉头,目光望着前方街道拐角处,从那株老槐树上飘落的几片枯叶,若有所思。 “走吧,咱们边看人间,边寻觅玄术。” 醉翁继续朝前走去,萧然木然地跟在他身后。 流苏河畔,临着天子渡的一处长满了芦苇的湿地旁,一对男女在低声说着些情话,姿态有些扭捏。那男子方头阔脸,是个白面书生,从那袭麻布长衫可见其出身贫寒,女子则是身着棉布罗裙,作寻常打扮,谈不上貌美,却也清秀。 书生带着焦虑之色看着那女子,手中被他纽成了麻花状的一株芦苇诠释着他心中的纠缠,只听他迫切道:“莺莺,我的好jiejie,你到底是要那般才肯嫁予我嘛?” 名唤莺莺的女子亦是采了一根芦苇,双手各执一端,轻轻捻动着。闻言,她收回盯着自己绣花鞋尖的目光,抬头看着书生,显得有些气恼,道:“张生,我一不嫌你家贫,亦不念你人微,我只想要你像那萧君子待焚香小姐一般,为我作首动听的姻缘诗来,你都不肯,你说我如何甘心将自己交给你……” “哎哟,你这不是折煞我吗?”张生焦急地搓着手,“那萧君子可是文曲星转世,我又如何与他比得,你且换个要求成不?” 看着张生那苦苦乞求的模样,莺莺面露心软之色,娇嗔道:“你作不出来也不打紧,那你去求萧君子让他帮你作首诗,求到了我便嫁你。” 张生痛心疾首道:“还还不如教我作首诗来得轻巧。人家是天子宠臣,如今又成了醉老前辈的传人,那身份可是高到了天上。我一阶贫苦书生,莫说求他作诗,便是见他一面亦是难于登天呐!” 莺莺恼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回去罢,莫再见我。”说罢,她竟是背过身去,兀自拿手中的芦苇撒气。
张生急了,连声唤着“好jiejie”,绕到莺莺的面前,却又被她背过了身去。如此,他便绕着莺莺团团转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 萧然站在几丈开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唏嘘不已:“不曾想我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呀。” 醉翁嘿嘿笑道:“去成全了人家吧。” 萧然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朝前迈步而去,这一迈步,便走出了醉翁结的蔽障,显出了身形。 走到两人跟前,萧然说道:“兄台、小姐,不若让在下替你们作一首姻缘诗如何?” 突然冒出个人来,直让兀自烦恼的二人唬了一跳。 “你是何人?”二人齐声问道。 萧然看着这对面露惊疑之色的男女,说道:“我是谁不重要,我能帮你们作诗便是了。” 张生讪讪一笑,拱手道:“这位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这jiejie要的是萧君子的诗,你作的自然算不得数。” 莺莺亦是露出些许蔑色,似乎对这名竟敢拿自己和萧君子相提并论的不速之客很是不满。 “如此便罢。”萧然摊摊手,转过身去,“这位兄台,你不要后悔哦。” 萧然缓步而去,嘴角微扬,还未走出三步,便听得身后的张生唤道:“兄台请留步!” “哦?”萧然转身看着他。 张生面带几分无奈之色,再次拱手道:“便请兄台作一首姻缘诗罢!” 萧然分明地看到那名叫莺莺的女子嘟着嘴,不经意地扯了扯张生的衣摆。对此,他却并未在意,而是看着那荡芦苇,缓缓吟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诗作罢,萧然看着这对目瞪口呆的男女,轻笑着,并未停留,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眼看着萧然的背影突兀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两人竟是同时惊呼一声。 “他是萧君子!” 张生震惊得半晌合不拢嘴,颤声道:“能在这须臾间作出如此应景的妙诗,又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定然是萧君子了!” 莺莺眼神中闪现无尽的悔恨之色,脸色都竟有些泛白,她扯断了手中的芦苇——现在来说应当是蒹葭,木然道:“竟然是萧君子……我都未与他说话……我……我……” “莺莺,人家萧君子是何等人物,能见上一面,还得了他一首诗,这便是莫大的荣幸了。”张生紧张地搓着手,转头看着女子,问道,“如今你可以嫁给我了吧?!”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莺莺兀自呢喃着,不经意地点着头。 …… 随口促成一段姻缘的萧然早已随着醉翁走远了,他回想着那对鸳鸯在自己走后的话语,面露得意之色,道:“这种感觉当真不错。” “那是当然。” 醉翁叹道:“这便是人间,多娇的人间,你愈是去体会,便愈发会爱上这种感觉。” “人间自有真情在,百两银子都不卖哟……” 萧然差点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