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饭桌上绵里藏针 谈话露蛛丝马迹
自打从北海回来以后,正南就把自己关在楼上的小屋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父亲留下的半本日记,反而将古董店的生意全盘交给小妹打理,自己则极少过问。这一天他正仰躺在床上,任凭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小妹敲了敲门走进来,告诉他说店里来客人了。 正南用双肘半撑着从床上抬起头来,告诉小妹说:生意上的事全由你做主好了,碰到实在难缠的主儿宁可闭门谢客,我这几天实在是懒得应付他们…… 小妹“嗯”了一声后又道:来的是对面摆地摊的那个金先生,也不见吗? “哪个金先生?”正南坐了起来,“你是说大金牙?” 小妹点点头后说:他还带了两个年轻人,说都是你的老朋友! 正南心下奇怪,想起自从自己从西伯利亚回来后,也曾与大金牙在潘家园打过几次照面,每次不过就是点头示意,或者至多假意寒暄两句而已,怎么他今天反倒找上门来了?要说起来跟这种jian商还是少打交道为妙,免得被他拖下了水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南正想让小妹推脱自己不在的时候,忽然看见大金牙自门口露出了他那圆滚滚的脑袋,对着房间里好一阵“啧啧”后道: “堂堂的正大老板就窝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说出去不怕同行们挤兑你啊?怎么还闭关清修起来了,咱们兄弟好久没坐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刚好来了两个朋友,给你们引见一下吧……” 正南一骨碌从床上站了起来,苦笑了下道: “我算什么老板,混口饭吃而已,跟你们这些财大气粗的倒爷可没法比——那咱就朝园子后面的火锅店开路?” 大金牙咂着牙花子,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 “有没有搞错,咱们兄弟还喝酒,还总能去那种下九流的地方吗?今儿燕莎凯宾斯基吃西餐,老金我请客,您类只管敞开肚子可劲造……” 正南心想这大金牙今天是吃错药了吧,放眼整个潘家园,也没有人沾过他这么大的便宜,上个月跟他在火锅店的那顿最后也是自己付的账,当时这孙子还装出一副烂醉的样子,一出门却径直回潘家园练摊去了,也没看他把前朝的古董当尿壶卖——就凭这今天倒要非去不可,如果没让他出个万八千的血,以后可拿什么去跟同行炫耀? 正南捡起外套穿在身上,简单地跟小妹交代了几句后就跟着大金牙往外走,刚从阁楼上经过转角迈上楼梯时,一眼就看到了与大金牙同来的人正在下面的大厅当中——看背影两个人都与自己年纪相仿,一个身材适中,另一个有些矮胖,正对着货架上几只仿青花瓷的瓶子戳戳点点,一副外行看热闹的样子。 听楼梯上有了动静,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过身来。正南一见他们的脸立刻愣了一下,心下琢磨着大金牙找他跟这两个人一起吃饭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金牙满脸堆笑,虚指着下面对正南说:其实平日里都是在潘家园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混个脸熟了,可也一直没得空坐在一起喝酒,这不就着我请客的由头,这俩朋友非说也要来跟你正老板正式认识一下,老金我一琢磨反正多个朋友多条路,也就带他们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胡爷胡八一,这位是胖爷王凯旋,两个都跟正老板一样的青年才俊,在潘家园的地头里,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今后有什么大生意的话可要互通有无,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大金牙说的不错,虽然正南跟这两人并不相识,但也算早就从旁人那里辗转着听过他们的“威名”了,只不过从没想到号称摸金校尉的传人,竟然连青花瓷的赝品都分不清真假,以此看来那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真是所言不虚…… 想到这里正南不禁窃笑了一下,这才伸出手去跟他们依次握了一下,故作大方地对他们说: “两位若是喜欢这瓶子拿回去好了,也算是小弟的见面礼……” 那个胖子闻言几乎立刻就要伸出手去够瓶子了,大金牙却立刻从旁打了个哈哈道: “正老板也忒小气了点,潘家园和琉璃厂每天要论吨倒腾的货色,也好意思来拿来送人情,不如下次吃饭你来做东,这破瓶子还是留着糊弄老外吧……” 正南兴致索然地做了个“OK”的手势,心中却想不愧是大金牙,竟然打眼一瞅就看出了瓶子的真假,以后在他面前还是尽量不要班门弄斧的好。四个人在潘家园门口打了个的,一路坐到燕莎凯宾斯基的门前。 前后不是奥迪就是奔驰,这倒让正南想起以前听某人说过,去这种地方宁可走路也尽量不要打的,不然很容易被人当成没钱又摆阔的土鳖看待。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在出租车终于驶离后这才轻舒口气,顺着服务生的的指引,尾随大金牙等人穿堂入室,最终落座在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包间里,一张巨大出奇的桌子边上…… 侍者站在大金牙的身边等他点菜,正南拿起水杯刚喝了口,就听他冒出句“这菜单上怎么连鲍鱼,鱼翅都没有?”,险些将满口的水都喷出来,直呛得不住咳嗽起来。反倒是侍者对此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不声色地提醒大金牙说这里只专营法国菜,如果想吃鱼翅的话,需要在大厅预定座位…… 大金牙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到底也没有搞清楚法国菜里为什么没有鱼翅,不过这次反倒学乖了,直接问侍者有何推荐,几番折腾终于敲定了从冷盘到甜品的十三道菜,让一旁等待的正南早就连喝了几杯茶水,仍旧感觉饿得快要前胸贴上后背了。 正南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百无聊赖地回味起刚才大金牙的丑态,坐在身边的胡八一帮他斟满茶杯后,忽然问他最近生意可好? 正南心想自从回来后连账本都没看一眼,好不好的我哪知道,嘴上却说了“过得去”搪塞。他只当对方是无心闲聊,哪知道胡八一反而将身体探了过来,凑在他的耳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东西出手了吗? “什么东西?”正南冷不丁的被他这一问怔住了,反问了一句。 “哈哈,正老板不用担心,咱们都是懂规矩的人,不会对漏半点风声——”大金牙从旁说,“我知道您前几天去了趟北海,既然能够平安归来,想必是有所斩获了吧?兄弟我也算平生阅宝无数,唯独不曾见过这传闻中的宝印,不如找个机会让兄弟几个开开眼,如果价格合适,说不定胡爷就从你手上收了去呢!” 正南这才明白大金牙今番请客的目的所在——他原来是冲着那枚发丘古印而来,难怪会无缘无故地大献殷勤了。 正南依稀记得上次跟大金牙吃火锅的时候,对方就曾百般暗示,对北海流宫当中的某件宝物的向往,他还一直还只当对方说的是传国玉玺,后来在流宫九死一生,这才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现在想来,恐怕老jian巨猾的大金牙一早就对此谙熟于心,只是无奈于姓胡的不在,无法在自己的计划中横插一杠,现在转而退而求其次地想要用钱来买了…… 想到这里正南不仅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平白无故捡了顿法国大餐不说,还可以借机戏弄一下大金牙,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能碰到的。 “金爷你说的该不会是上个月那把蒙古短刀的事吧?你要不提还好,一说起来我就一脑门子官司,当时小弟我可是花了4000真金白银,本来还指望着转手大赚一笔,哪知道根本无人问津,到现在还丢在我抽屉里生铁锈呢——要说这年代真是世风日下,你看那姓包的老蒙古一老本实的,竟然还把兄弟我当猴耍了一遍,几千块钱事小,这口气真是难咽啊……” 正南说的吐沫星子横飞,附带着捶胸顿足地咒骂了包伊尔几遍,这才话锋一转对着大金牙说: “对了,金爷你那地摊生意好,我看总有国外的款爷跳出水面来咬钩,甩都甩不掉,不如你把那把短刀拿去帮着兜售一下,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收回个本钱也就行了,多余的就给哥几个分分,下次的鲍鱼鱼翅什么的统统记在我的账上……” 听正南说完,大金牙和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这才尴尬的笑了笑: “老弟真会开玩笑,还把兄弟几个当了外人了——近半个月没见踪影,你可别说只是去西伯利亚度假去了啊!” “西伯利亚?哈哈,金爷你真会说笑,竟然以为我去倒斗了?说出来不怕胡爷和胖爷笑话,就算您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勾当啊,更何况那传国玉玺要是真的到了我的手上,那我还能活到现在?恐怕早就要劳烦兄弟几个去牢里为我送行了——哎,说起来也真是惭愧啊,如果小弟我有你们哪怕万分之一的本事,也不会整天介守个古董店,饿不死也撑不着地混日子了。这不,这几天正琢磨着找个能人讨口饭吃,你们竟然先找上门来了,怎么着,下次再有那什么事带小弟一起去开开眼呗……” 正南对自己的这番诡辩很是满意,虽然明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相信,可他们又能怎样,总归不会把他从餐厅里撵出去吧?一想到大金牙如此破费却没捞到一点好处,他便在心中窃笑不已,甚至好几次嘴角已经扬起,不得不用茶杯遮挡住才终于没有露馅,到最后还是憋不住的时候只好扭过脸去对着门口大喊了句: “Waiter,怎么还不上菜?” 大金牙和王胖子都是一脸的铁青,反倒是胡八一颇有城府般地不动声色,只在正南的肩膀上拍了拍后道: “我和胖子过段时间要去趟外地,正老弟如果真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来玩玩,不过先说明一点,那边可不比潘家园的风平浪静,如果祖上有传下来什么护身的宝贝的话就一并带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用上……” 两千多一瓶的波尔多干红几乎都是被正南喝掉,此时他躺在床上直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不过回想起大金牙结账时铁青着脸的那副表情,便觉得所受这点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时值傍晚,小妹见正南醉醺醺的,便给他泡了杯浓茶放在床头柜上,打了个招呼后下班了。 房间内一片漆黑,正南感觉腹中的鹅肝混杂着红酒直往上翻涌,心想大金牙真是个土包子,竟然连“白rou配白酒”这样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这两万多块从他手上花出去都有几分不值,估计他从头至尾都没品出法式大餐的味道来,而在每吃一口时都要算计一下值多少钱,那种钞票被硬生生嚼碎吞下肚去的感觉对他来说肯定不很好受。 正南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琢磨着自己其实也不容易,自从回来后已经连上了两趟厕所了,若不是想让大金牙出点血的话,他倒宁愿选择去吃火锅。 正往楼梯口的洗手间走时,忽然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后说道: “你小子怎么看?” 正南本来晕乎乎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吓,酒立刻就醒了七分,打开楼梯口的壁灯四下里望了一圈,确定没人后这才自言自语般地说: “什么怎么看?” “自然是那个摸金校尉给你的建议——”道士似乎对正南的不以为然很不满意,“难道还是问你对鹅肝的看法?” 经道士这么一提醒,正南这才记起是有这么回事——那个姓胡的好像是提到要去外地倒斗,问他是否愿意同行,正南当时只当那是一句玩笑,随便应付了几句后也就过去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正南总觉得对方之所以会有这个提议,十有八九还是在打发丘印的主意,如果被他们知道,那东西真不在自己手上的话,恐怕也不会发出这番邀请了;退一步讲,即便发丘印真在自己手上,那他也不会选择与这不知底细的几个老江湖同行,上次跟着曹沝和于世达的糟糕经历刚刚过去几天,他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尼姑窥探到了正南的想法,不无遗憾的说:可惜啊可惜,原本我还觉得跟着那么两个帅哥,行程必定充满快乐呢,看来某人仅是一次北海,就已经胆战心惊了,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嘛! 正南心想尼姑的激将法也太过低劣了,刚要反讽上几句,却不料和尚忽然大笑了几声,抢在他前面说道: “最重要的是费尽百般周折,到头来却收获了个破烂回来,并且还没落到自己手上——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依我看怎么着也需要一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吧?在那之前不妨你就先躲在这房间里,既无风雨又无危险,如此安逸倒让我都有点羡慕了……” 三个邪魔一唱一和地玩得起劲,正南索性闭上嘴巴不发一言,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厕所,对着便池放起水来,同时心想依照往常的经验,如果邪魔们对某件事揪住不放的话,那一定是怀有某种特别的目的和企图,眼下的情形与上次怂恿他去北海倒斗时如出一辙,他可不想那么轻易地受到他们的摆布了……
见正南沉默不语,三个邪魔反倒愈发来劲了,尼姑发出了声浪笑,见正南慌忙间结束了小便,还有些余兴未已地“啧啧”了几下后才道: “你跟你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模样,现在难不成又要复制他当初的人生轨迹?” 正南不敢去想尼姑所说的‘一个模样’究竟是指脾气秉性还是其它什么,不过他总觉得三个邪魔似乎对于父亲比他更加了解。 在他还不到八岁的时候正衡就去世了,唯一能够他对父亲有所了解的,也就仅是儿时母亲的讲述以,及眼下这半本日记而已,然而两者在他脑中所构成的,父亲人生轨迹的画面仍旧存在不小的空白,以至于越发引起了正南对探究,这空白当中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别人知道的秘密的兴趣——既然邪魔们自父亲出生起就跟随在他的左右,那一定对他想知道的事了若指掌,如今既然尼姑率先提起了话头,不如就此机会探下口风,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吧。 于是他说: “我父亲为人正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我遵从和效仿的依据所在,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遇事毫无主见、人云亦云不是我正南的行事风格,想来当年我的父亲肯定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招惹了你们的不满,这才会在我面前不住地诋毁他吧?” “哈——”和尚立刻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要说起来你们的性格虽然同样的倔强,但正衡那小子至少还算挺有本事,最起码在最初合作的时候,把我们交托的事情都能办的妥妥帖帖,他所遇到的最大问题只是生不逢时,不像你现在这般条件优越,但最后还会把北海之行搞成这个样子,险些弄得功败垂成不说,还又几次差点丢了性命——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本,可以得到我们的信任,又或者是拿自己跟你父亲去相提并论……” 邪魔的话一如既往地毫无破绽可言,正南从中无法总结出丁点有用的信息,虽然难免有些丧气,不过他还想再做一下最后的尝试,略想了一下后又说: “北海流宫有多凶险你们也都看在眼里,数次遇险不假,发丘印损毁亦不假,可我琢磨着并非是谁都能从中平安出来的,能够做到我的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我就不相信父亲如果在世的话,他就能那么容易的手到擒来?” 和尚听正南这样说立刻大笑起来: “区区一个北海流宫就被你当成世间最凶险的地方了?当年正衡那小子还没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在景陵里走了一遭了,要说起来,清代帝王的陵寝在之前也被人盗掘过,可那是卸岭群盗合众人之力才办到的事情,反观你父亲可是只身前往,一举而成就功名的,比起你的狼狈来不知要风光上多少呢……” 正南听到这里心下大喜,琢磨着终于从邪魔那里透出了些口风——父亲留下的日记中只记载到他跟着韩四北上河北,之后就再无只言片语了。如果邪魔所言非虚的话,那么依照时间推测45年的那次景陵被盗原来是父亲所为啊…… 不过正南随即想到,这与他之前的认知出入很大,兼顾着为了再多套取些信息出来,便立刻用一副并不相信的口吻说: “虽然是为了给我的父亲脸上贴金,但您这个牛皮吹得也忒大,谁不知道当初盗取康熙景陵的,是个姓张的土匪头子,他纠集了三百多名同伙,经过大规模的盗掘最后才打开了地宫,将里面的宝物洗劫一空——若您要非说这是我父亲一人所为,我可不会有半点自豪之感……” 面对正南的质疑,道士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只是说: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观察事物不能流于表面,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非假,更何况以讹传讹耳听为虚呢——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自然可以尝试去解到你父亲的那些经历,即便我们现在都讲给你听了,对你一解心中存在的疑惑也毫无帮助,还会被你当成胡言乱语而加以排斥,所以要我说,你现在与其在这里玩弄花招地想从我们口中套出话来,倒不如把力气省下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正南暗骂了一声,心想原来自己的如意算盘早就被邪魔们识破,对方先前只是佯作不知地戏耍他呢,不过听道士的话里有话,难不成是在暗示他要兑现先前的诺言吗? 正南在刚到天葬椁当中的平台上时,曾听到了王贵在石棺中的召唤,这令他一度困惑不已,进而不得不求助于邪魔。后来与尼姑达成了一个协议,作为对他们所给出的那些狗屁提示的答谢,他需要为尼姑办件事情——如今道士将那时他们所作的提示旧事重提,应是来索取回报了。 既知如此,还是别等人家一再暗示,干脆自己送上门去好了…… 于是正南便问尼姑之前让他做的是什么事?并说: “虽然在你们眼里我并不是能力超强的人,但遵守诺言我还是能够做到的,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你们说出来,我就会尽力去做到最好,这总可以吧?” 尼姑“嘿嘿”了几声,还没等她开口,道士反而率先说道: “不忙,你先处理你的邮件好了,其它的事我们以后再谈……” “什么邮件?” “嘀——”桌上的电脑响了一下,正南转过头去发现显示屏上跳出了个对话框,提示他刚收到了条新消息。 “哦——那个邮件……”想到邪魔们竟然真的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正南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