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迷雾不散觅出路 脚夫已死又现身
正南开始还认为,自己这种不祥的预感来得毫无缘由,大概是因为独处在浓雾中受到自身心理暗示所致,便想重整一下心情,将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然而看了一下手表后不禁让他脚心发凉,进而又发现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同伴的声音了,唯有绑在手腕上的细绳还是松松垮垮地拖在身体两侧的河水中,暗示着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糟糕。 正南喊了两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应答,索性双手一翻,将细绳抓在手心后握住了拳头,然后围绕着细绳不停地抖动着手腕,一点点将其缠绕起来——他想将细绳绷紧,这样即便无发让两边的同伴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可以通过细绳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互相给予支持…… 然而直到他将20米长的细绳全部缠在手上后,不得不承认事情怪异到了超出他想象的地步。同伴都去了哪里?他们为何会纷纷解开细绳?难道是遭遇到了什么不测? 正南的脑袋里闪过若干条疑问,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只想着反正云雾的宽度总归不会无限地延伸下去吧,除非——除非自己真的被这迷宫困在其中? 他还努力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又掐着表走了不下一千米的距离,前路依旧满目朦胧,不见任何走到尽头的迹象。 正南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无异于徒劳,便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兀自挪到了一侧河边,捧起水来拍在脸上。随着清凉的感觉传遍全身,他的精神也略微回复了一点,正琢磨着自己是否应该朝向来时的方向试探着走走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河面上漂浮着个东西,只有书本般大小,外表包裹着褐色的塑料封皮,在周围浓雾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得耀眼。 正南试探着将一只脚伸进水中,侧着身子探出一只手臂去够,可指尖刚刚勉强碰到那东西的边缘而已,逼得他不由得努力继续压低身体,上身几乎与睡眠呈现平行的状态,可仍旧无法将其一把抓住,只得将水中的那只脚再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这一挪不要紧,一脚踩空,整个身体随即一股脑地滑进了河水当中——河岸的边沿只有几十厘米的水深,谁能想到半步之遥竟会在深度上差异如此之大?正南冷不防地呛了好几口水,这才踩着水从深不见底的河中浮了上来,还不忘一把将那书本揽了过来,塞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 这番折腾令正南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了河岸,好在水的流速不快,他的游水姿势虽然笨拙,却也三两下就滑到岸上去了。然而正在他刚将身体转向河岸时,就听到自身后传来了一下河水翻滚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水中跃起后沉了回去,距离他顶多只有三五米的距离。 正南心下叫苦不迭,琢磨着这水中怪鱼的密度也太大了些,不然怎么每次都让他碰个正着呢?又或许这次还是先前攻击过他们的“诺亚”的那只大鱼,被青山杀死后冤魂一路跟着众人来到此地,只为伺机报仇来的? 这些想法只在正南的脑中光一闪而过,他早就手脚并用地做出反应,拼了命向后地击打着水流,可还没等滑出去多远,就感到一只脚被什么东西卡住并向水下拖拽起来。 正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用另外一只脚向后胡乱蹬踹了几下,可那东西滑不溜丢地根本无从着力,自己反倒骤然失去了平衡,倒呛了几口,任凭怎么扑腾就是没朝岸边靠近丁点。 再这么僵持下去显然对己不利,待到体力耗尽的时候,那还不是任凭水中的东西随意宰割了——正南心里着急,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件趁手的武器。先前还有绕在手上的两根细绳,可这东西别说是力大无穷的怪物,就算自己随便一挣也可将其扯断,根本派不上任何作用,更何况在水中挣扎的时候还可能被它缠住手脚,所以正南一早就将其甩脱开来。现在身无长物,难不成要赤手空拳地与怪物在水中搏,不是形同送羊入虎口了么! “砰——”身前忽然响起什么东西拍打水面的声音,正南费力的仰起头,只看见一个瘦小的男人站在河边,正努力将根扁平的木棍伸到他的面前。 正南如同看到了救世主一般,立刻伸手抓住了木棍,男人随即仰着身体向后退去,将正南一点点地拉回到了岸上。 尾随正南出水的竟然是只巨大的乌龟,之前就是它那满是褶皱的大嘴咬住了他的脚。不过既已出水,乌龟也自知大势已去,识趣地松开了嘴巴,便想重新倒退进水里。可因为身形过于庞大的关系,如同正南在水中一样的笨拙不堪,费力地掘起不少的泥沙却始终还在原地打转,没有退出多远…… 正南精疲力尽地仰躺在沙地上,看着刚才救他一命的那个男人,从包裹里抽出一把粗糙的砍柴刀,手起刀落,只一下就把乌龟的脑袋砍了下来,拾起重新丢回到了河里…… 乌龟脖颈处的血由开始的喷溅渐渐转成了滴淌,正南这才从惊恐中逐渐回复了镇定,坐起身对着那个男人一摆手道: “真是谢谢你了啊!” “免客黑——”见正南没听懂他的方言,男人又用蹩脚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不用谢!” 正南心想他原来是闽南当地人,再看刚才他用的木棍原来是根扁担,河边放着的两个柳筐里塞满了东西,各自用张帆布盖在其上,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即便没有刚才的危难,能够看到有旁人出现在百花谷当中,还是令正南激动不已,不过他随即警觉起来,觉得在周遭诡异的气氛里,忽然冒出个大活人来着实可疑,虽然对方刚刚将自己从巨龟的口中救下,却也不能说明他的存在就合情合理毫无问题的啊! 想到这里正南便下意识的向旁边蹭了蹭,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心地问男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跑到这里? 男人五短身材,虽然干瘦,却显得比较结实,一张嘴就是满口闽南腔混杂的普通话。正南费力地听了半天才,这才大概领回了他的意思,知道他姓葛,在家里排行老四,人都叫他葛四。 葛四说他住在福州周边的乡下,他家那边有座风景秀丽的小山,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他就在那里专干些帮助游客搬运行李的活计,收入不多,并且十分辛苦。前几天经人介绍说有人想雇几个脚夫,虽然要去到远离老家的泉州地界,但酬劳极其丰厚,葛里便没多想就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哪知道一行人钻进了这处峡谷后就迷失了方向,后来更是一头扎进了这团浓雾当中,彼此失散。葛四在这里已经转了说不清多长时间,可就是没法找到出路,这时刚好见到有人落水,还当是与自己同行的同伴,于是也就出手相助了。 正南觉得奇怪,忙问葛四他们是几号到这峡谷的? 葛四回答说:“好像系8月7号吧……” 正南又问:“你们是从哪里进入山谷的?南面的别墅,还是北面的云楼?” “南剁韦(南边)——可是呜哩(那边)没有别墅啊!” 正南越发感到奇怪了,按照时间来算,葛四应该是比他们略早进到百花谷中的,可要想从南边进入山谷只有唯一一条小路,谷口不比山谷里面这般植物繁茂,反而是四周空旷如野,他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那幢别墅的存在呢?别墅总归不会是在葛四过去后的几个小时内凭空冒出来的吧?再说如果先前有人通过谷口,孙建没有道理对此并不知情啊,除非,除非是他对此有意隐瞒? 正南一脑袋的浆糊,左思右想之下仍旧一无所获,只是隐约觉得葛四的这番话,好像包含着什么重要的细节,可以成为他解开所有疑问的关键,问题是一时间又无法将其抓住,越是着急就越是理不出个头绪。 葛四在浓雾中独自转悠了几个小时,能够见到旁人自然是满心欢喜,可见正南只跟他说了几句就满怀心事地沉默不语,也不好意思出言打扰,转眼间看到了他裤兜里露出的半截本子,忍不住顺手将其抽了出来,问正南道: “艾朴输的日记安那在你仇伤?这可系他的宝贝,每天都会拿出写写画画的,也不知道都记了虾米米件(什么东西)……” “艾朴输是谁?跟你一起来的同伴吗?” “朴输就系你们汉人说的博士——他的全名好像系个什么艾华多,系色给(三个)外国人中年纪最大的,人很和善,小费也给的很多……” “Eduardo?” “喔,系这个名字——怎么,你认识他?” 正南听葛四说到这里一个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紧接着又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站定,伸手指着葛四,现出一副惊骇的表情。 葛四原本就坐在正南的身旁,见他忽然之间神情大变,还当他是看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不免困惑地四下里望望,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后,这才转过头来,问正南他这是怎么了? 正南又狠命地吞咽了几下口水,这才勉强镇定了下来,怯怯地问葛四道:“你是说,你是和Eduardo一起来的?” “系啊!” “中美联合考古队?” “系——” “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色给(三个)美国人,呢个(两个)省里的领导,还有鸡个(一个)向导,鸡个翻译,再有就系我和我堂弟呢个脚夫——一共系九个人……” “今天几号?” “8月10号,还是11号?我也记不清了吼!” “哪年?” “当然2001年啊——你不会系刚才溺水坏了脑子吧?”葛四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正南回答道。 正南的脑袋里确实在嗡嗡作响,可他分明知道这并非像葛四所说的那样,因为落水所致,反而是他忽然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两年前已经死去的人,由此而引发的恐惧。 中美考古队遇难的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的2001年,眼前的葛四对于队中人员组成的描述,与杨峰的说法完全契合,甚至还道出了不少不为外人所知的细节,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他又分明当自己还被困在两年前的云雾当中,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并不是人——葛四的情形与鲁滨逊刚好相反,如果说鲁滨逊失去了两年前的记忆尚属正常的话,那葛四还停留在当初考古队被困于此地的瞬间,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正南正是想到这里才警觉起来,他知道有种说法,一些人死后的灵魂会因为某种原因一直停留在原地,并且还对自身已死的事实浑然不知,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生前的行为或动作——这在日韩恐怖片中已经都属于老套的桥段,该不会自己竟在真实世界里碰个正着吧? 葛四对于正南的举止大为困惑,一个劲的问他到底则么了。这已经不是正南第一次“见鬼”,所以他很快从最初的惊恐中回复了过来,伸手向葛四索要鲁滨逊的那本日记。 葛四倒也痛快,一边将日记还给正南,一边嘀咕着将这本日记怎么会被丢到水里之类的疑问,满脸都是农村汉子才有的朴实表情。正南琢磨着对方即便真的是鬼,看样子也未必就会对自己不利,反倒可以从他那里打探一下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有助于让他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南左思右想之下,一时又选不出个合适的提问的切入点——葛四在考古队中只是充当脚夫的角色,对于较为专业的东西肯定知之甚少,真要问他有关云楼和飞栈的问题,他只会更加茫然。从他刚才的话语中已经透露出来的信息表明,他们一行人进入到这百花谷后一路到此,也被困在了这团迷雾中无法脱身,难道他们都是如此遇难的?那么鲁滨逊当时又是怎样逃脱,进而落了个失忆的结局? 正南忽然想到了个问题,觉得其中有几分可疑,便隔着几米远问葛四,刚才为何如此干净利落地斩下巨龟的脑袋,难道他就不怕这么个庞然大物吗? 葛四咧着嘴哈哈一笑,不无得意地解释说,他们考古队一行九人自从到了这山谷中后,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巨兽了,先前碰到过的蝾螈、蝗虫甚至麻雀,体型与刚才的巨龟都不相上下,并且凶猛异常,好几次差点将三个老外咬伤,每回都是亏了他和他的表弟两个人仗着手中的砍柴刀左挡右砍,这才力保大家平安到了这处古墓……
葛四说到得意处抬起一只胳膊,将上面一道足有20公分长的伤口展示给正南看,并说这就是他在与巨型蝗虫搏斗的时候留下的痕迹。正南走近两步,看到这道口子着实不小,要想完全愈合的话怎么也要花上几个月,并且还会留下难看的伤疤——看得出葛四也算是个硬汉了,对此竟丝毫不以为然,只当它是向正南炫耀的资本而已。 葛四为了让正南看得清楚,一直将汗衫的袖子撸到了肩膀上。正南注意到这是他的左臂,视线下意识地转到了他的上臂上,正想看看他是否也有跟自己一样的龙纹图案。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样的结果大大的出乎了正南的意料,令他一时间忘记了葛四是鬼的身份,凑上前来看了个仔细,又抢过葛四的另外一只手臂,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最终连龙纹的的半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正南撩起自己的袖子,问葛四是否在谁身上见过这样的图案? 葛四瞪着杨锦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只说他们乡下人可不兴纹身这种时髦的东西! 正南差点被他的话噎得背过气去,心想恐怕再怎么新潮的人,也不会想要这种古怪邪气的东西长在自己手臂上吧——不过照道理说葛四不该对龙纹浑然不知,即便是他的身上还未曾出现,与他同行的人肯定不能全都幸免,至少青山曾说他见过鲁滨逊的身上也有龙纹,难道是葛四根本就不曾注意,又或者是鲁滨逊的龙纹是在他们到过云楼之后才出现的? 众人行至飞栈为止,只有林炀的手臂上还未出现龙纹,种种迹象表明,两年前的考古队跟他们有着类似的遭遇,如果非要说出什么不同的话,正南始终觉得就在于龙纹之上,至于其中有什么道理,他暂时还无法参透罢了。 从满是疑问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正南又开始对眼下受困的局面头痛不已。葛四毕竟是个鬼魂,正南对此还心存芥蒂,潜意识里不愿与他一起谋划出路,只顾着一个人对着浓雾不停地大喊大叫,却没得到同伴的任何响应。 不过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效果,云雾似乎随着他的大喊而逐渐变淡,正南开始还当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在水面上较难判断远近,可他所在的这条飞栈的两端,分明朝远处延伸到了更远的距离,这可是确凿无疑的例证了。 正南兴奋地转过身来,正想让葛四一起分享他的这一发现,可刚才还坐在河边的葛四此时却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除了那具没有脑袋的巨龟尸体外,四下里空空如也,连那两个沉重的箩筐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连同这葛四其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正南吁了口气,心想葛四虽然身为鬼魂,却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这样的经历对于自己来说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可总还觉得有几分别扭,等下与同伴会合,可不能将这番经历告诉青山绿水之外的旁人,免得他们跟着担惊受怕…… 说话间浓雾差不多都已经散尽了,云楼现出了它的全部面容。正南惊奇地发现自己就站在距离它不到百米的地方,需要仰视才能将整座建筑收入眼底。 云楼共有八层,底部以八根直径近半米的楠木大柱作为地基,承载楼体于河面之上;层与层间用8根圆木柱子支撑,外以八根梓木檐柱顶起飞檐,彼此牵制,结为整体;全楼梁、柱、檩、椽全靠榫头衔接,相互咬合,稳如磐石。更神奇的是八条飞栈直奔云楼而去,会合于楼前一个不大的平台之上,犹如八条黄龙,飞腾于宽阔的水面上,又如从云楼正面飘出的八条丝带,一直朝向峡谷的南边伸展游动…… 正南现在就站在其中的一条黄龙上,愣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只感觉自己如同还在梦中一般,之前去过的北海流宫与这比较起来,显得雄伟有余而惊艳不足了。云楼连带着飞栈沐浴在阳光下,反射着多彩的颜色,任凭是谁初次看到,肯定都会以为到了人间仙境,满眼里有的不单单是虚幻而已,简直就是超越了人类能够凭借想象创造出来的一切建筑…… 说不清过了多久,正南终于从对云楼痴迷地观望中回过神来,这才想到该去找另外几个同伴。他琢磨着既然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其他人应该也会很快赶上来才对,可左右两边的栈道上却空无一人,着实奇怪。待到他完全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所有人又都重新汇聚到了来时的那个土丘下,并且正朝他这边拼命地招着手,依稀可以看到他们大张着嘴巴,可究竟喊些什么实在是听不清楚了。 正南奇怪于众人的举动,为何在云雾散去后却还停留在岔路口,而不是上前来与他会合?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不过他还是沿着来时的飞栈飞快地朝回赶去,同时心中产生了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总觉得众人所在的地方可能出了什么大事件。 不过转念一想再大的事又能有多么严重,还能比他碰到葛四的鬼魂来的奇异?随之他也就没那么担心,脚下却越发加快了速度。这一路跑得他气喘吁吁,紧赶慢赶之下终于回到了起点,刚想问青山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再不赶快转移到云楼那边的话,说不定等下云雾又会重新笼罩下来了…… 话音未落却见每个人都是一脸无奈的表情,似乎对他所着急的事情漠不关心一般,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正南刚想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就见人群左右分开两边,闪出了条缝隙。他透过缝隙望去,只看到孙建仰躺在河边的沙地上,咽喉处被割裂开来,血早就已经流失殆尽,染红了身下一大片的河水。 尸体旁边,林炀瘫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把满是血迹的小刀,不住地打着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