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遇火即燃文字现 仪表堂堂大鬼来
川岛芳子竟然亲自在崇横岛上督战,仅从这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出最后一件铠甲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了。 正衡先前一直没有时间细作考虑,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中统和川岛芳子本就是一丘之貉,却在盗掘东陵行动之初,故意给人以毫无关联的印象。 韩四作为戴老板的幕前傀儡,自数年前起就潜伏在孙殿英的周围,这盘棋可谓是下的绝妙。至于川岛芳子更是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只在北平的时候暗中让一个前朝的嬷嬷主持聚会,虽然她的身份并未如戴老板那样难以捉摸,可也着实让人对她的最终目的猜忌了好久。 从疑云重重到真相大白,虽然只是发生在这几天之内的事情,可作为亲历者的正衡,难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自己后知后觉且不说了,金不二和于三刀这些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充当着棋子,任人摆来布去而又混不知情,足可见对手的手段高明和深不可测,以至于此时得知可以去面见川岛芳子时,首先涌上正衡心头的,竟然是即便在东陵地宫中遭遇无数危难时,也不曾有过的几分畏惧…… 然而话虽如此,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并不是退缩就能躲避的。正衡分明知道,此时他的性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左右周旋尚有一线生机,草率放弃则是必死无疑,既然韩四在这岛上并不具备绝对的权威,见见那个传闻中狠辣的女人,也就不失为一个虽然凶险,却也是眼下能够寻觅到的唯一的生机了。 想到这里,正衡冲着韩四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跟随他去见川岛芳子,转而回头望了眼张克易,却见他仍旧端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半点和他同行的打算。如果有张克易在身边,无疑会给自己增加不少底气,可既然对方并无此意,按着正衡的性格也不会主动要求,他旋即转过身,韩四的引领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沿着刚才来时的方向一路向着前厅走去。 一边走,正衡一边在心下盘算,预先设想了几套为自己开脱说辞,以免在见到川岛芳子时太过慌乱。可还没等回到前厅就听到传来一阵sao乱,两个人迈步而入这才发现原来是于岭和夏侯水不知什么原因扭打在一起,将厅内的桌椅碰得东倒西歪,杯盏更是碎了一地满目的狼藉。 周围站立着不少荷枪实弹的士兵,却都在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正衡初见这个的情景,也不由得打了个突,心想这才多大的功夫,怎么他们两个人竟会拳脚相加,莫非这是他们相出的计策,想要趁乱浑水摸鱼?这倒符合夏侯水的行事风格,可于岭一早就对韩四表示出了屈从,没有道理去配合夏侯水的行动,再者说论起拳脚来,夏侯水显然不是于岭的对手,眼见着他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样子,更加不像是在做戏。 韩四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人冲上将他们分开。夏侯水哪里吃过这亏,仍旧骂骂咧咧地不停,却将身体有意无意地躲在士兵的后面,免得同样处于气愤当中的于岭,挣脱了旁人的束缚冲上来再给他几拳。 正衡此时的出现,无疑给了夏侯水继续叫嚷的底气,他一边向着正衡的方向挪步,一边冲着于岭又骂了几句,一副誓要血战到底的样子,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正衡更加没有心情参与到他们之间的战圈,待到两个人都稍稍稳定了情绪,他这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之下,正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来自从他离开前厅跟着韩四去到后室以后,夏侯水和于岭着实无聊,周遭的士兵虽多,可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即便主动与之攀谈也得不到他们的任何响应,两人无奈只得凑在一起,围绕着先前在东陵地宫里的遭遇,扯些闲言碎语聊以解闷,话题几经转换终于落到了于岭家传的那本《长赋集》上。 夏侯水对古物最有研究,先前在地宫中《长赋集》由他保管的时候,他曾不经意地瞥过几眼,当时就觉得这本书无论从纸张亦或是装帧上都极为考究,封面上的三个字书写得更是颇有大家风范,虽然比不上上古之卷那般难得,可也着实算得上是本难觅的古卷。 然而事后证实,书中根本就空无一字,难免令得它在价值上打了不小的折扣,不过夏侯水毕竟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暗暗地告诉于岭说这也无妨,虽然书只是个空壳,可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只要找个老师傅在里面胡乱地填上一些内容,然后再稍加仿古做旧,放到市面上肯定会让买家争相购买,抢破脑袋。如果于岭愿意的话他可以帮着cao办,当然,按照行规事成之后他需要收取三成作为佣金…… 于岭生在盗墓世家,什么宝贝没有见过,岂会为夏侯水许诺的那点蝇头小利而动心?加之书中虽然空无一字,可毕竟是从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即便其中隐藏着于家的秘密这事只是子虚乌有的传闻,至少持有该书也是继承宗家祖业的有效的凭证,任凭夏侯水说得天花乱坠,他都绝不可能将其转卖与他人。 然而经夏侯水这么一怂恿,于岭也觉得事有蹊跷——《长赋集》在父祖几代人的手中传承,如果真的一无是处的话,那应该早被人发现并且弃之不用了才对,于家家大业大,随便找个东西作为传家之宝貌似都要比这本书更有资格,除非包子有rou不在摺上,这本书还另有别的玄机…… 夏侯水见于岭如是猜测,也不由得来了兴致,伸手便向他讨要该书,说是要试着帮他参透一下。于岭开始还有所顾虑,可随即想到如今大家都寄人篱下,夏侯水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应该不敢乱打主意。最重要的是自己虽然出自盗墓世家,可在鉴宝的道行上还远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夏侯水既然自命行家就权且让他看看料也无妨。 想到这里,于岭从怀中掏出了《长赋集》,犹豫着交到了夏侯水的手上。适时天色渐黑,前厅宽广深邃,自然比起室外更早阴暗下来,虽然吊顶安装有大功率的电灯,可因为使用的是发电机带动,难免有时会闪烁不定,为此士兵们特意在周围摆放了不少烛台弥补光线上的不足。 夏侯水接过书来,信步走到最近的一个烛台前,想要借着烛光将其仔仔细细地查验一翻。然而他刚凑到近前,身体移动时带来的一阵疾风却将烛火都卷得猛然一偏几近熄灭。原本这本没什么,大不了就换个烛台好了,可夏侯水当时全凭下意识地左右,竟然伸出双手想要将火苗拢住,却忘了《长赋集》还在手中,一不小心就被火苗燎到了书页的边沿上…… 这本书在东陵中几经辗转,先后四易其主,可谓是经历了不少磨难,即便是数次被海水浸泡,也一直没有太大的损害,谁承想此时被火一燎,竟然立刻就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通体燃烧了起来。 夏侯水哪可能料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见火苗骤然窜起,立即就将书扔在地上,同时双脚踩在上面,胡乱地跺踏起来,好不容易才将火熄灭,低头一看原本完好的书此时已经变得黑如焦炭,封面和最前面的几页更是细碎成小块的尘埃,飘散到了空中…… 一旁的于岭眼见着自己的宝物被瞬间就被夏侯水弄成这幅模样,登时就发疯一般地冲上前来,抓住夏侯水的衣领,照着他的脸颊挥手就是一拳,直打得他一个趔趄嘴角渗出血来。夏侯水本是无心之失,心中充满愧疚,本想着好言跟于岭解释一番,哪想到他不由分说就下此狠手,也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自此两个人就厮打了在一起,直到韩四和正衡回来才被分开。 这事说起来都怪夏侯水的粗心,正衡有心在当中调解,可转念一想,那书对于家如此重要,于岭必定不会轻易就善罢甘休,尤其是自从正衡对于家传人一事表态开始,他就分明觉得和于岭之间的关系,已经产生了不小的嫌隙。此时若是开口劝解,不但难以消减对方的怨气,更有可能会让他产生自己“拉偏架”的感觉,届时局势就越发难以收拾了,倒不如另辟蹊径,来上一招“曲线救国”…… 打定了主意后,正衡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门,冲着着于岭道: “我说怎么总觉得那本书有些古怪,原来是有人在书页上涂了钠粉,难怪海水不侵反而遇火即燃了——也该着你走运了,如果你的这本书里真的隐藏有什么秘密,那也只有被火这么一烧,才有可能真相大白啊……” 经正衡这么一说,于岭果然火气全消,骗着脑袋略微想了想,这才猛然醒悟一般冲向角落寻找那本书的残页去了。 正衡见状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转而狠狠地瞪了一眼夏侯水,如果不是还有旁人在场,还真要好好数落他一番了。 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原本就应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然而夏侯水非但全无戒备之心,更是招惹出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乱子来,着实可气。想那于家对《长赋集》如此看重,可夏侯水偏偏犯了人家的忌讳,将书付之一炬,饶是于岭下手还不算太重,换个脾气更加暴躁的人来打他个半死也没话可说…… 正衡灵机一动编出这么一套说辞,其实说起来也算是无奈之举。如果一味地劝解未必就能起到很好的效果,倒不如先让于岭有个念想,即便事后再发现这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话,当着韩四的面他也难再怒火重燃吧。什么钠粉之类的说法,原本就全都是正衡的戏言,却没想到于岭竟然如此轻易就相信了,急哄哄地推开散乱的桌椅,走到一副烛台的旁边后,俯身下去将手伸进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 在场的人里,无论是夏侯水亦或是韩四,都是心思细密之人,一早就对正衡的意图了然于胸了,然而虽然心知于岭十有八九都会毫无所获,可他们仍旧和正衡一样将注意力全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并且纷纷在私底下揣测着,他会有些什么后续的举动…… 大家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见于岭慢慢地直起身来,手中捧着数张残缺不全的书页,一脸难以抑制的亢奋神情,嚷嚷着让旁人都快来看看。正衡心下略一迟疑的功夫,夏侯水竟然先于他一个健步窜上前去,好像全然忘了刚刚发生的嫌隙,跟于岭并肩站立在一起,扫了一眼后不由自主的发出声声惊叹。 正衡被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勾起好奇之心,一边走近上前,一边在心中暗想,于家的这本古书或许真的另有玄机,可先前于岭有心破解不成,莫不是反被自己的一番戏言正中了把心,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了! 可正衡一看之下,又觉得于岭和夏侯水的表现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只见那几张残页上倒是赫然现出不少笔法隽秀的古字,然而细看下来,却又发现内容毫无深度可言,反而像是某种儿歌或者顺口溜一般,除了句句都在韵辄之上外,怎么都不像是藏有玄机。当然,先前厚厚的一本,现如今只剩下这寥寥几页,说不定重要的内容已经都被焚毁,既然书名叫《长赋集》,眼下的这些文字,也该是“长赋”的部分内容吧…… 正衡在心中又胡乱地猜测了一番,可还是不得要领,很快就失了兴趣。夏侯水见他一副极之不屑的神情,忍不住冲着他说: “衡弟,其实你刚才猜错了,书上涂抹的并非钠粉,而是某种含有磷的混合物,一来可以用以遮掩书中的内容,二来也能使之具有防水的作用。早前书经我保管的时候,就发觉它的表面特别滑顺,当时还以为是纸张特别,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也难怪它遇火即燃,烧得只剩下这么几张纸了——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如果不经过高温灼烧,其上的文字就不会显露出来,在这上我也算是小有功劳了吧……” 正衡见夏侯水颇有些洋洋自得,本想给他当头浇些冷水,说是只需用火稍稍烘烤一下即可,谁让他把书全都烧了的?然而话到嘴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于岭的怒气尚未全消,如果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再迁怒于夏侯水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虽如此,可书毕竟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留存下来的内容,又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名堂,正衡难免觉得,所谓的于家家传之宝也不过如此,更有可能只是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而已,亏得于岭还因其与旁人大动干戈,到头来也不过是白忙了一场……
这些话正衡自然只在心中想想,不会真的说出来,不过夏侯水眼珠一转,早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话锋一转又道: “可别小看了这几张纸透漏出来的信息,你们想想,如果其上记录的内容真不重要的话,为何要用磷粉遮掩起来?国人嘛,凡事都喜欢讲究个‘藏’字,然而如此大费周章故弄玄虚,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仅凭这点就足可见它的不凡了,这是其一;再看这页上的几句话:村南一支梅花发,一支梅花发十年,发发十年流水响,十年流水响潺潺,潺潺滴滴云烟起,滴滴云烟起高山,高山流水依然在,流水依然在村南——有没有觉得言之无物,以至于有些过犹不及了?然而隐约中,似乎又字字都透露出某种的信息,就好像当初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并非是想着力于描写景物,而是在面对着一副地图时,极力用隐晦而又通俗的文字来加以诠释?” 经夏侯水这么一说,正衡也觉出了异样,联想起关于这本书的前因后果,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了。如果书中真像于岭所说,藏有一个秘密的话,就不会让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地窥探出其中的玄机,什么磷粉之类的还只是表面功夫,字里行间才是能够真正体现出隐秘程度的所在,秘密之所以为秘密,也就在这里了。 当然,真要想让你个秘密不为人知,最好的办法就是令其永久地湮灭。于家的这本《长赋集》显然没有这层意思,而是既要一定程度的隐秘性又能世代流传下去,如有需要后续传人亦可以寻着蛛丝马迹,或者外人并不享有的线索,再从当中将其找出来。 种种迹象表明,于三刀对此应该较为熟稔,至少应该知道《长赋集》中有被故意遮掩的文字,遥想前几日的东陵之行中,他如果能顺利的选出继承人来,说不定就会将书中的秘密一并交代出来,只怪世事无常,他这一死不但激起了两个儿子的夺嫡之争,更是令得家族的秘密有了失传的危险,挫败如此,恐怕于三刀在天有灵也会徒劳慨叹一番吧…… 最重要的是,于岭其人实在太过愚钝,从几次三番地见风使舵的表现中,亦能看出他实在不是执掌一个偌大家族的最佳人选,无论《长赋集》中的秘密究竟几何,北宗于家的未来恐怕从即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衰败的走势了。所谓的运道之说,未必都存在于玄学的范畴之内,因为毕竟事在人为,个人的品行和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左右小到他自身大到家族乃至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不然古代那些末世暴君们,倾其国力修建了上佳的风水龙脉,到头来为何还是无法扭转衰败灭亡的命运呢? 正衡一时间有感于心,待到回过神来,再见于岭果然如他所料,一听夏侯水如是说了,立刻就侧过身,快速地将那几张残页折好塞进怀中,好像生怕别人图谋他的宝贝一样,末了还不忘冲着夏侯水叫嚷了几句,大意就是让他别再打这本书的主意,不然拳脚无言云云…… 正衡知道他这些话显然是说给大家听的,只是碍于当前寄人篱下的局势,不好太过张扬,这才用夏侯水这个看似最弱的“对手”开刀,想要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正衡将他的这番惺惺作态看在眼里,心下免不得又泛起一阵感慨。想到这段插曲来的如此不合时宜,还真不知道以后会否衍生出别的什么麻烦,好在此时总算告一段落,毕竟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等着处理,性命攸关,又岂是于岭这样只盯着眼前利益的人能够觉察? 想到这里,正衡转向韩四,却见他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挑了挑眼角,示意让他看侧后的方向。 正衡不明所以地偏过头来,目光正好落在前厅正首的主位之上,立时就吃了一惊——只见有个人正安然地坐在那里,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厅内发生的一切。 正衡自认十分警觉,可竟然也没注意到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足可见其内家功夫的深厚,绝对远远在他之上。只是他的摸样虽然清秀,可脸颊棱角分明,加上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怎么看都与正衡想象当中的那个川岛芳子有些不同,正犹豫间,身旁的韩四冲着那人“啪”地行了个军礼,继而竟然开口讲了几句日语出来。 川岛芳子自幼就在日本生活,与人使用日语交流本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可让正衡略感疑惑的是,韩四虽然官阶不高,毕竟是军统的代表,适时日本刚刚战败,正是国民政府如日中天的时候,但从此看来,身为战胜一方的韩四还要迁就战败一方去使用日语交谈,这就有些不太正常了,除非他们之间存有某种默契,有些话故意不让旁人听懂吧…… 正衡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正坐的那人忽然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才用略带些东北口音却也算得上是字正腔圆的汉语说: “早先听韩副官提起过,知道你颇有些本事,如此人才,理应为国效力才对,可怎么着我看你还有些不情愿啊?” 正衡刚想回话,身旁的夏侯水却先站出来,陪着笑脸道:“看您说得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平头草民,哪敢说什么本事,但有一腔赤子之心,为国尽忠在所不辞而已,还望您多在戴老板面前美言几句,谁人不知老总您可是局长跟前的红人啊……” 面对夏侯水的阿谀,那人却仍旧不动于衷,反倒是韩四开口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高官厚禄自然会享之不尽——师座带着上峰的命令专程从南京赶来,足可见对几位的重视,若是方姨在此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