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指迷长赋两俱辱 仗势凌人齐莎莎
正衡分明记得,自从在崇岛上将那本《长赋集》交还给了于岭,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这次从于家逃出来之前他和夏侯水倒是合计过将那东西偷出来毁掉,可错进错出之间也没能成行,却不想转过天来那书竟然出现在他衣服的夹层里。 两个人将那被火烧过的残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就是《长赋集》没错,心中未免大感疑惑起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是麻脸老太搞得鬼——她既然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能够将两个大活人送出于家,自然也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藏在衣服里面。只不过《长赋集》乃是于家赖以维继的宝贝,麻脸老太故意将它送给正衡,到底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夏侯水将书展开几页,发现一如之前那般被火烧得只剩下松散的纸片,满是碳化的痕迹,稍不小心就会碰掉一小部分。并且,在这有限的几张纸上也不是全有文字,只在一两张上写着几句似诗非诗的东西,不用细看,他只凭先前的记忆差不多能背下来了。 正衡也不是第一次看这本书,加上之前在于家的时候,他也曾和夏侯水一起讨论过其中的内容,不可谓不熟悉了。只不过这书得来的玄乎,总让他有种别扭的感觉,所以合着夏侯水一起仔细而又小心的翻看起来。 这一看之下,两个人都不免大失所望——《长赋集》既然是于家的传家之宝,少说也该有几百年的历史,但见书中那些寥寥的文字,竟然好像都是用钢笔书写,纸张的质地更是平常,若不是被磷粉和蜜蜡封过书页,简直与地摊上的破烂没有区别。有那么一瞬间,正衡和夏侯水甚至都以为,面前摆着的并不是先前他们见过的那本《长赋集》了,但无论是火烧得痕迹亦或是里面的内容,又确凿无疑地证实了它就是原本…… 既然书本身没什么特别,或许玄机在于里面的内容?正衡又把那段文字从头到尾默念了几句,仍旧不得要领,便问夏侯水有啥想法? 夏侯水道:你先前不是说过,书上面的记载正好与于家后院的陈设布置相同,因此所谓的《长赋集》应该是个藏宝图,只是咱们按图索骥,到头来也只找到山洞里的一副骷髅,以及于老太婆的灵位而已,甚至咱俩都差点死在山洞里面。要我说,这哪里是什么藏宝图啊,根本就是催命符嘛,肯定是于三刀那死鬼故弄玄虚,一早就设计陷害咱们呢! 正衡略微想了一下后摇摇头,说:应该不会,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三刀再怎么工于心计,也不至于在临死前还惦记着设计别人,再者说这书大面儿还是要交到他们于家后人的手上,他总归不会故意陷害于峰或者于岭吧。依我看,这书中隐藏的玄机,于三刀自己肯定是知道,他也自信如果书能回到于家后人的手上,就能被他们所融会贯通,至于旁人乍看上去却不得要领,大抵是用一种难以解读的暗语或者密码书写,需要用特定的方法才能破解吧。对了,说起这《长赋集》的传闻,你还记不记得有句古话里好像有提到过? 夏侯水想都不想,就说:不就是那句“南观山,北望雨,指迷长赋两俱辱”嘛,但凡行内的人就都知道,只不过北宗于家本也出自观山太保一脉,这事恐怕知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话在行内流行了上百年,一直把观山太保和北宗于家相提并论,如果《长赋集》就是《观山指迷赋》的话,那这书会不会是记录寻龙点xue的呢? 正衡道:我也正是想到了这点,不过跟你的思路还有不同——人都说当年封师古发遍蜀地古墓,得了不少上古的奇书,将其汇总著成《观山指迷赋》,并以此为指导开创出观山太保这一独立的摸金门派。因此,后人都当《观山指迷赋》是一本记录寻龙点xue的秘籍,其实这种想法本身就有问题。你想想,所谓的寻龙点xue,最初是为死人寻找风水上佳的墓地,经由古人慢慢积累汇聚而成。“葬乘生气”,是说有生气则荫人,骨骸暖而起作用才会福荫后人。没有xue位或不是龙xue,就算是立得再好的线位,收纳再好的立向水法,布置再好的堂局形峦,亦只不过是小丁财小富贵保一时安康而已。因此,无论《周易》也好,《连藏》也罢,是为人寻找归葬之地而创,只不过后来产生了盗墓的行当,同样依照易理寻找发掘陵寝,以至于一提到“寻龙点xue”,就被跟发丘摸金联系在一起了…… 夏侯水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正衡的意思,便问他是不是想说,《观山指迷赋》里记载的内容并不是教人如何盗墓,而是教人如何寻找或者营造龙xue的? 正衡点点头:其实这本也不矛盾,就好像一把刀,有人用来切菜,有人用来杀猪,用法不同但又殊途同归罢了——先前咱们一直,把《长赋集》当成用文字书写的地图,以为按图索骥就能找寻到某样东西。现在想想,或许这个想法一开始就本末倒置了,与用文字描述某个特定地点的地图功能相反,《长赋集》会不会更像是张“图纸”,上面记录的并非是已经存在的东西,而是于家根据上面的记录,建造出了与之相呼应的风水布局? 正衡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拗口,但夏侯水显然听懂他的意思,只是仍旧想不明白,如果真如他所言,于家的后院乃至整个于家,都是基于《长赋集》营造出来的话,那岂不是把给人住的阳宅,硬生生建成了给死人住的阴宅了嘛,于家既然是风水世家,整天住在阴宅里,难道就没有丁点忌讳? 正衡不无鄙夷地瞪了夏侯水一眼后才说:风水之术也不全是为了死人服务的,谁家盖个房子还不找人看看?再者说了,当年封师古不也在棺材山上营造了一处***后来更是将整个家族的人都带进地仙村陪葬了嘛。于家那个老太婆既然是师承封师古,《长赋集》又是《观山指迷赋》的残卷,她步封师古的后尘,将整个于家大宅打造成一处风水***借此荫蔽于家后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夏侯水一拍脑袋这才彻底反应过来,略微回想了一下才说,难怪在于家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呢,晚上盖着被子都觉得四外透风阴冷无比,之前还以为是被他家丧事弄得,经你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是整个于家的院落都有问题啊,衡弟你看…… 夏侯水话说一半,就听到屋外传来“啊”的一声惊呼,这才发现石原龙泰百无聊赖中,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两个人也不及多想立刻飞奔出而去,刚出得屋门就看到正对面的一棵白桦树上,石原就被赫然绑在上面,神情半是无奈半是尴尬,好似受了多大的屈辱一般…… 夏侯水刚想上去帮他松绑,却被正衡拦了下来,再定睛细看,自树干后悠然走出个人来。来人个子不高,双手背在身后,垫着脚一跳一跳的煞是可爱。 正衡心中打了个突,差一点就脱口叫出“齐莎莎”的名字来——严格说来,这个名字还是夏侯水告诉正衡的,是否确实还有待考证,不过眼前的确就是曾被掳掠到了于家,后来被他们从麻脸老太的手上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只是与先前昏迷时的无助相比,此时倒现出超脱年纪的沉稳,一副大局尽在掌控的神情…… 正衡奇怪于小姑娘的沉着从何而来,虽然不知道石原这个废物是怎么被她制服的,但面对着自己和夏侯水两个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男人,怎么看她都不该如此从容才对。他下意识地四下里望了望,并没看到有任何埋伏的迹象,心中便已有了几套应对的方案,自信在两三招内就能将她制服。 然而就在他欲发未发的时候,身边的夏侯水却先于他赔出一副笑脸来,向前走近几步,冲着小姑娘一抱拳道: “原来是齐小姐,我还当是谁呢——呃,这个,在下夏侯水,家父是夏侯古,跟你们盗门素有渊源,尤其是您的姐妹楚小姐跟我们更不是外人。正因有这层关系,所以之前我们才会出手相助,您是不是忘了,之前在于家的时候……” 夏侯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无非是想说他先前救过齐莎莎,却又好像碍于对方的身份而不好明言。正衡暗笑不已,心想夏侯水这套词也太业余,送上门去攀亲戚,到头来人家都未必认得你是谁呢! 没想到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洪门的龙头说过,你们夏侯家在香港生意做的还不错……” 被小姑娘这么一夸,夏侯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边点头称“系”,一边搓着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饶是正衡足够冷静,说既然都是熟人,就先把树上绑着的人放下来吧。 没想到此话一出,小姑娘却并不买账,眉毛一挑道:“你又是谁,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正衡心中觉得好笑,刚想申辩,夏侯水从旁说:“这是我弟弟,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哈哈……”小姑娘干笑了几声,“盗门中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家’,谁又认你们做家人?自从在崇岛上我就注意你们了,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跟金甲堂的人混在一起的,又能有什么好人?” 虽然正衡也认同金甲堂没有好人这点,但自己跟他们毕竟天壤有别,小姑娘这样一棍子打死一片的说法让他很是不爽,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乌鸦落在猪身上,却道这猪怎么这么黑?金甲堂再怎么不济,始终也有国民政府做后台,比起那些散兵游勇野狐禅来至少够霸道,平头百姓无依无靠,要想苟全性命,不去依附那些权贵,难道还焚香叩拜,乞求神佛保佑?” 正衡可谓是字字珠玑,直听的夏侯水冷汗直流,待到他说完赶紧纠正道:“没有没有,我的为人别人不知道,盗门应该最是清楚,跟着金甲堂只是迫不得已虚与委蛇,先父还在的时候就经常教导我们到什么时候都要以盗门马首是瞻,您看这次苏日安错进错出,不也算略尽绵力从旁协助了您一回嘛!所以要我说这一切都是缘分,我老弟他少不更事,说话不经大脑,齐小姐千万不要介意啊……” 正衡仍旧心有不快,却被夏侯水暗中捅了几下,想到石原龙泰还在对方的手上,只好强忍着没有发作,转而闷声不响了。
小姑娘似乎并不买账,只从鼻息间发出一声轻哼后,转过身在树干后用力一拉,将绑缚着石原的绳子放松开来。石原堂堂一个大男人,何曾受过如此屈辱,不过眼见着正衡和夏侯水都对那小姑娘毫无办法,也就只好自认晦气,垂头丧气地走回到了木屋前…… 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这倒大大的出乎意料,正衡和夏侯水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搞不懂小姑娘到底意欲何为。还是夏侯水够激灵,赶紧谄媚着邀请对方进屋坐坐。小姑娘也不谦让,径自走进木屋,在桌边坐了下来。三个人尾随着他也一并进来,木屋顿时就显得促狭起来,只有正衡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小姑娘的对面落座,夏侯水和石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仍旧直挺挺地立在门口……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正衡的脑子却转的飞快,总觉得齐莎莎这个小姑娘忽然出现,并将石原这一抓一放间,好似隐含着什么特别的意思。按理说她的本事通天,想要突破城外的封锁离开长春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她却并没逃走,反而找上门来,该不会是对他们有所求吧? 想到这里,正衡越发觉得坦然起来,趁此机会仔细打量起小姑娘。之前无论是在于家的山洞里还是木屋外,都不如此时如此近的距离,只觉得齐莎莎顶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还略显稚嫩,面容却出奇的清秀,让任何人细看下来都会心动不已。古人有“臆想之美”的说法,是说一个女人美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好闭上眼睛凭空想象美应该是什么样子,那她就是什么样子…… 想来正衡此时的目光必定火辣异常,以至于之前一直桀骜的小姑娘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兀自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道: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这次我的行程颇为不顺,原本到手的东西被人抢走了,现在我势单力孤,需要几个帮手,你们既然想跟金甲堂撇清关系,不如就替我们盗门做事,当然,事成之后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好了……” 正衡心想原来齐莎莎是丢了金甲,想找人帮忙再去拿回来啊!这事恐怕难办,虽然戴笠已经死了,但段连祥仍旧大权在握,至少在这长春城中,恐怕还没人能在他头上动土。正衡自己一直都在为河图的事耿耿于怀,却也自认无法从段连祥的手上弄回来,金甲那么大的东西,无论是强取,亦或是暗窃,似乎都不可行…… 这姑且不提,正衡一直都不愿攀附权贵,军统也好,金甲堂也罢,只要是他不愿做的事情,绝对不会被人胁迫着去做。然而齐莎莎这一露面就要他们帮忙,非但没有半点求人该有的态度,反而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好似别人都欠她一样,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就算夏侯水跟盗门的关系大不一般,自己也没必要充当这个马前卒,要是他要是执意帮忙,就由得他自己折腾去吧…… 想到这里,正衡就等夏侯水作何决定,只见他果然犹豫不决,反而是一旁的石原龙泰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道:“开什么玩笑,我还指望姓段的帮我离开中国回日本去呢,让我跟他为敌,那不是等同于自断后路?你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会傻到与虎谋皮,趁早死了心吧……” 正衡心中暗笑,心想石原倒是挺实际的,抛开刚才被绑在树上的耻辱不谈,还时刻惦记着回日本的事,现在好了,三个人里有两个已经明确表态,夏侯水也不好违背众意吧。 没想到还没等夏侯水表态,齐莎莎先对石原说: “段连祥被围困在长春城中,自顾尚且不暇,要是有能力把你送去日本,又何必拖到今天?金甲堂有军统背景不错,不过戴笠一死下面的人就如无头苍蝇一般,能保全他们自己在政府中的地位已经不容易了,又有谁会冒着通敌卖国的罪名,胆敢和你这个日本人交从甚密?实话告诉你吧,现在有能力保你平安离开中国的只有盗门,我们在香港和台湾都有洪门帮会,和日本的山口组也有往来,送个把人去日本简直易如反掌,孰轻孰重,你考虑吧……” 石原在听到齐莎莎说到“山口组”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虽然没立刻应允,但正衡看出他是动心了。夏侯水曾提到过盗门的前身是洪门组织,现在更是cao控着很多三合会的分支,与日本的民间社团有所来往也在情理之中,想要送走石原龙泰的确是举手之劳。 石原本就是个日本人,早晚要回他自己的祖国去,这本无可厚非。正衡心里想着,齐莎莎给他开出的条件说不上有多丰厚,但也足够诱惑,换作自己也会禁受不住同意下来,以此看来,齐莎莎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有点手段,只是不知道为了拉拢夏侯水,她又会开出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