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达隆郡(4)
“我还真是个爱耍帅的人啊……”希洛德在内心苦笑着自嘲,“天知道那些话就算是我自己都不是特别的理解呢。” 尽管对着名为艾尔莎的少女说出了很多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话,不过希洛德却是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其实直到现在也不曾真正地完全体会到这些话语的真意。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只有希洛德自己才知道,关于这些话语中所谈及的情感,自己是多么的麻木。 不是不能理解,而是无法感动。他可以将雷德帕斯与达维骑士选择死守达隆郡的理由用最鲜明的例子解释给别人听,也可以对于立场与感情的问题侃侃而谈。但是如果想要让希洛德因为这些感情而愤怒或者感动,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因为对于希洛德来说,这些东西可以说是……毫无实感。 希洛德是一名优秀的士兵。而所谓士兵,就是指挥者最为忠诚的力量,也是国家与暴力组织所存在的基础。是以,在十三岁时从祖父的手里接下了那代表着第五军团的徽章的时候,希洛德就已经决定抛弃很多的东西。 这样的选择无疑很不美妙,而且十三岁的孩童正好处在最为激进的岁月,在二次战争的战火中,这样的选择加上了这样的年纪,如此的树木上结出的果实,想来应该只会是苦涩的。 幸好的是,希洛德不只有一个被背叛而死的父亲,同时,还有一个祖父的存在。 就在希洛德满脑袋都是如何杀死自己的仇人,如何向那些绿皮怪物们复仇的时候,他的祖父,一个已经年老体衰的人,将一块玻璃交给了希洛德。 “我本来是想要准备一块钻石的,”祖父这样说道,“然而,如今的黑石山被兽人所控制着,因此,我只能给你这一块玻璃。” 在当时的洛丹伦,这是一个十分流行的成例,“兽人夺走了我们的钻石”在当时几乎是所有家长教育孩子们坚持战争,保卫家园的话语。而接过了玻璃的希洛德,本来也是如此理解着祖父的话语。 “那么,把这块玻璃举起来,透过它去观察一下这个世界。” 于是,对于这种言论并没有抗拒之意的希洛德,听话地举起了那块玻璃。而后,他看到的,是一个扭曲的世界。 当然,从常识的角度来说,一个特意切割为不规则形状的玻璃本来也不可能映照出一个是真实的世界。只不过,故意让希洛德看到这样扭曲世界的祖父,显然不仅仅只是想要逗弄自己的孙子玩而已。 “这就是你现在的世界,”祖父指着那扭曲的画面道,“你的心灵和这块玻璃一样纯粹,没有人会否决他的剔透与单纯,然而,单纯的心灵所映照而出的,真的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吗?” “可是,单纯的想要为了被背叛的父亲而报仇,难道这也是错误的吗?” “背叛是世界上最为可耻的行为,所以没有人会否定你这么做的正当性,”祖父道,“不过,就像是透明的玻璃也未必能够映照出真实的世界一样,单纯的惩罚,也未必会带来美好的结果。” “但是如果不去进行惩罚,那么正义怎么可能得到伸张?” “我没有否定惩罚,但是我也不曾赞同单纯粗暴的惩罚,”祖父说道,“就如同这块透明的玻璃,当你想要透过它去观察世界的时候,它无疑是不合格的,然而……” 希洛德在祖父的提示下低下头去,却看到那正安安静静地安放在自己手心的玻璃,正在反射着多彩的光辉。 “当一块玻璃放置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的时候,”看到了希洛德意外的表情,祖父微笑道,“那么,它就可以释放出比起钻石还要璀璨的光芒。” “所以,作为一个老人的祈愿,以圣光为名,祝你有一个五彩缤纷的人生。” 时至今日,虽然祖父早已经作古,不过希洛德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这一段记忆。无疑,当时处于最为执着或者说最为倔强时期的自己,并不曾真正地去仔细思考祖父这一段话的意义,而之后毫不犹豫地在庆功舞会之后刺杀了杀父仇人的自己,无疑也一直在贯彻着自己那一套惩戒的理论。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针对于奥特兰克贵族的任务,还有那之后所遇到的那名女孩的话,自己一定会一直认为,只有鲜血与利刃,才是对于“善良”的最好守护吧。 就在那名少女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手臂的时候,希洛德头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了鲜血的温度。就在那个孤零零的女孩在自己的面前闭上了双眼的时候,希洛德头一次如此明白地体验到了心灵的重量。 而直到希洛德目睹了斯坦索姆的惨剧,以及阿尔萨斯的背叛之后,他才在某一个瞬间忽然间想到,当时的自己,与那向着自己的子民挥动着白银战锤的阿尔萨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而也头一次开始悔悟自己过去的人生。 并不是后悔在那昏暗的小巷中冲着仇人所挥动的第一刀,而是在后悔着在挥动了那一刀之后,寻找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复仇行动装点起来,冠以华丽名词的自己。因为仇恨而选择杀戮,因为杀戮而感到恐惧,又因为恐惧而选择谎言。年幼而脆弱的希洛德,就在那个庆功舞会之后的昏暗小巷中,选择了一条最为错误的道路。 不过,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希洛德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或许是因为那份醒悟了幼年幼稚之后的自我厌恶感在作祟,希洛德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意义。 最初的自己,想要复仇,所以,在那个小巷当中,向着仇人挥动了利刃。 随后的自己,想要惩戒,所以,在之后的岁月当中,自己遵循着上峰的命令,终结了无数的生命。 醒悟的自己,想要守护,所以才和斯卡特一起拉起了布瑞尔的抵抗军,又在之后跟随着吉安娜女士远赴海加尔,与那可以挥手之间毁灭达拉然的恶魔展开殊死的战斗。 到了现在,希洛德回首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却发现,那些自己所想要报复的仇人,已经得到了死亡;那些自己所想要惩戒的罪恶,也已经早早消亡;自己所想要守护的国家,也灭亡在了天灾的手中;而似乎达到了所有目标的自己,似乎也是一无所有。 有些时候,希洛德不禁想要自我嘲弄道:这还真是有着哲学范的结局啊。然而就像一个猴子永远也不可能制造出灰烬使者一样,从来也不具备什么探求精神的希洛德,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哲学家。从暗杀者,秘密部队,正规部队,最后成为如今的洛丹伦抵抗军,希洛德的每一次行动,不管正确还是错误,从来都是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目标,而不是为了一些虚无飘渺的哲学问题。
于是,现在的希洛德,失去了自己的目标。而失去了目标的追逐者,所能够思考到的唯一结局,大概就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下去,直到有一天迎来毁灭,或者,自我毁灭。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现在的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希洛德选择了将祖父的意愿传承下去,而选择的对象,自然就是那个曾经和自己有一日相处记忆,能够从阴影的训练中保持自身的那个少女。相比于那个因为一次杀戮就选择了逃避的道路的自己,这位坚强而聪慧的少女,应该能够理解祖父的意愿,并且将之继续传达下去吧? 怀揣着这样的希望,希洛德复制了一下当初祖父教育自己的话语,顺便还加上了一些自我的理解。他并不奢望自己的话语会让那个女孩子能够有多大的改变,不过至少他还是在希望着,那些话语能够对少女的未来产生积极的影响,哪怕仅仅只是拥有最低限度的影响。 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毫无遗憾地去选择一个自私的结局了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就觉得,只有将祖父的思想传递下去,自己才算是绝无遗憾的呢? “爸爸!” 突然间,一个小女孩的喊声闯入了希洛德的世界。尚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希洛德仅仅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而后他所看到的,则是那个长着大胡子的雷德帕斯怀抱着一个小女孩子,笑的一脸灿烂的模样。 “我的小帕米拉!”雷德帕斯将自己的女儿高高地举起,用最夸张的表情去迎接自己那哈哈大笑的女儿,“在屋里憋坏了吧,是不是很想爸爸呢?” “帕米拉不寂寞!”欢笑声中,小女孩用还不太顺利的话语说道,“帕米拉心疼爸爸,想要和爸爸一起打亡灵!” 似乎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小女孩使劲的挥动着自己的双手,以至于被她拽着的那个完全称不上好看的娃娃上蹿下跳的,就好像一个打了补丁的旗帜。 “不,你现在走上战场还太早了,帕米拉,”看着费力地使用着对于她还是生僻词汇的帕米拉,雷德帕斯发出了开怀的笑声,“现在的你所拥有的唯一责任,就是好好地长大,耐心地等到你的手臂强大到可以拿起刀剑,而我们已经衰老的时候……因为啊,到了那个时候,你将会担负起我们所传递给你的责任,所以,为了能够让你自己强壮到足够担负这样的责任,现在的你才需要更加健康地成长。” “而后,在那我们所看不到的未来,通过你的行动去告诉世人,在达隆郡所发生的一切。从而让我们的故乡不会这样简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