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混乱 三
与其说这是路,不如说原本没有路,硬生生被踩出一条小路。 由于人烟稀少,这条路就更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大道上人潮汹涌,这里就只有一点涓滴细流。 这路像蛇一般前后蜿蜒,有时和荒僻小径交杂缠绕,有时则几乎完全消失,等他们快放弃希望,才在一两里外又复出现。附近地势并不崎岖,丘陵和梯田高低起伏,草地、树林和小溪谷点缀其间;溪谷中,水流缓慢,柳树夹岸。风景虽美,路径却非常狭窄,左弯右拐,使他们前进的速度几与爬行无异。 拖慢速度的是艾德勒的豪华马车,及运物资的马车,它们载重很多,车轴嘎吱作响,隆隆行进。一天里,必须停下十几次,把卡在车辙里的轮子拉出来;要么就是临时增加拉车的牲口,以助其爬上泥泞斜坡。 “咱们离那群盗匪不远了,”吉尔某天早上说,“但只能继续走小道,走大道并不安全,那边很可能有他们的眼线,所以咱们得绕着银月湖,沿着西岸走,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那边。” 从此农地换为森林,村落和庄园变得更小也更分散,丘陵更高,山谷更深,食物也越来越难取得。出发前,吉尔把马车塞满了咸鱼、硬面包皮、猪油、芜菁、一袋袋的青豆和大麦,还有大轮的黄奶酪,到如今已所剩无几了。他们只好自立更生。吉尔派前擅猎者到队伍前方,深入林区,到黄昏时分,他们准能在肩上用树枝扛起一头鹿,或是腰上晃荡着一票鹌鹑回归队伍。年纪较小的士兵被派去捡拾沿路的果实,若运气好,能背一袋果实回来。 艾德勒出乎意料地擅长爬树,采东西也快。她喜欢独自行动。某天她运气好,正巧撞见一只兔子。兔子褐色绒毛,生得又肥又大,一对长耳朵,鼻子掀个不停。兔子虽然跑得比猫快,但它们不会爬树,所以她用棍子把它敲了下来,拎起双耳,交给吉尔用蘑菇和野洋葱炖汤。由于艾德勒的心情不错,她便和士兵们分着吃,其他人一人一汤匙。 隔天,斥候在前方发现军营,便赶回来警告吉尔。“大概二三十个人,穿着锁甲和半罩盔。”他说,“有些人伤得很重,还有一个听起来快死了。他声音很吵,我就大着胆子凑过去看,只见他们身边有矛有盾,但只有一匹马,还是跛的。我看他们待在那儿好一阵子啦,臭死人了。” “看到旗子没?” “花斑草蛇,黑黄相间,背景是淡褐色。” “这是科威特家族的家徽,”他承认,“我记得不错的话,死掉的杰森骑士就是这个家族。看来这得问下小姐,再决定我们是往前,还是绕路避开。” “小姐,情况就是这样。” “不用理会,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可是,小姐,他们很可能也是去讨伐那群盗匪的,说不定能帮上点忙也说不定。” “我可不需要这些没用的累赘,带着他们只会拖慢我们的速度。” “好的,小姐。” 绕了整整一大圈,浪费了一天后,斥候发现傍晚天际有片红光,“除非是这路又转了弯,不然就是太阳在北边落坡了。” 斥候爬到坡顶眺望,“那是火,”他对众人宣布,接着舔舔拇指,举到空中。“照现在的风头,应该会把火吹离咱们这边,不过还是注意一点。” 他们无法不注意。天色渐暗,火光却越来越盛,到最后,彷佛整个北方全部起火燃烧。他们不时闻到烟味,然而风向一直固定,火势终究没有逼近。翌日天明,火光已熄,但那天晚上谁都没有睡好。 恰近正午时分,他们抵达了村落的废墟。方圆数里的田地一片焦土,房舍只剩焦黑残躯。被烧焦或屠杀的畜尸散布各处,身上盖满争食腐rou的鸦群,彷如游动的毛毯。它们一被惊扰便振翅飞起,嘎嘎怒叫。浓烟仍旧从远处的庄园里冒出,从这里看来,环绕庄园的栅栏颇为坚固,但事实证明根本不够。 “这是科威特家族的庄园。” 艾德勒踢踢马,跑到前面,发现墙垒的削尖木桩上插着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他们双手高举掩面,似乎要挥去焚身烈焰。未到庄园,吉尔便令众人停下,嘱咐一些士兵守着马车,自己带着其他士兵徒步趋前探查。他们翻过破败的大门,惊起墙内群鸦。 平时喜欢凑热闹的艾德勒异常的安静,并没有跟过去,这让道格拉斯松了一大口气气。艾德勒要去的话必定会叫上他,他可不想进去看那血腥残忍的场面。
最后他们总算回来了。吉尔怀抱一个小男孩,男孩不到两岁,哭个不停,发出一种近似呜咽的声响,彷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动作快!”他说,“天一黑,狼群就要来了,说不定还有更糟的东西!” 道格拉斯壮起胆子,尽量骑在马车前方,远离小男孩的啜泣。 “今晚不许生火。”吉尔对他们说。当天的晚餐是士兵找到的一把野萝卜,一杯干豆,以及附近小溪的水。溪水有股怪味,一些士兵说上游一定有腐烂的尸体,才会是这种味道。 为填饱肚皮,道格拉斯喝了很多水。他以为自己一定没法入睡,没想到还是睡着了。待他醒来,四周一片漆黑,膀胱胀得要命。四周都是挤在一起,裹紧毛毯和斗篷,陷入沉睡的人。 “贵族大人,你要去哪里?”士兵见他朝林子走去,便出声问。 他朝树林含糊地挥挥手。 “贵族大人,到那棵树下解就好啦!”他指指,“天知道森林里有什么东西,我之前还听到狼叫呢。” “那好吧。”他不好坚持。 他上完厕所,提上裤了,回到营地。艾德勒站在马车旁,他过去站在她身旁。“我有点害怕,”她小声说,“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也有点害怕,艾德勒大人。” “我有点想回家了。”她可怜兮兮地说。她一直表现地很勇敢,犹如豺狼,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终究只是个小女孩。 “没事的,会好的,艾德勒大人。”他只能这样安慰。 “我一个人睡不着。” “我女儿经常抱着我睡,艾德勒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很荣幸。”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