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且谈风月
陈艾得了这个乖,却不张狂,免得惹了解纶的不快,被人看作狂生。忙谦虚地说:“大人,其实,陈艾也不过读过三五年书,识得几个字罢了。这书本里的真学问,真本事,却没有学到。我心中只觉得本该如此,于是就这么断了,算是瞎蒙的。” “好一个本该如此,说得好!”解纶一声赞叹:“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辈读书所为何哉?不过是学会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天下为己任,至国家以太平,求一个科举入仕,为国家为百姓做些实事。国家需要的道德高洁的君子,我们读书明理,就为立德。立德之本,首在正心。心若正,德相随。” 解纶猛力点头:“圣人的每一言每一语,无不契合天理大道。看似高深莫测,其实不然。大道至简,这人若有纯良正心,读起书来,自然是如有神助。可见,你却是个纯人。对了,看你年纪已经二十六七,正值壮年,我原本以为你乃是吴江县学的廪生,怎么只读了三两年书,难不成你还是个没有功名的学童?” 听到解纶的一通夸奖,陈艾心中大为得意。可表面上还是一脸平静:“回大人的话,学生确实只读过两年书,如今还是一个小小的童生。” “丝!”地一声抽了口冷气,解纶:“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大经兄且听我慢慢说来。”看到大名鼎鼎的解纶对自己的学生青眼有加,胡知县满面自豪,就将陈艾以前所编的来历说了一遍。 “原来你在王谟身边受过指点,那就难怪了,可惜王谟……哎!”解纶长叹了一声,一脸的难过表情。 胡知县和陈艾不知道解纶为什么这样,良久,胡梦海才道:“苏州府王、姚案牵扯太多,以至全府士子逃亡一空,如今,我们吴江只剩陈艾这根独苗了。却不知道明年的童子试能不能过? 他在小心地试探着解纶,作为陈艾的老师,若陈艾运气好,一口气考个功名出来,他也是面上有光。 “如今的情形胡兄还看不明白吗?”解纶苦笑:“明年童子试,苏州府根本就没几个人参考,真真是竹外桃花三两枝,要想应景,自然是都要取了。” 听到他说出这句实话,胡知县和陈艾相互对时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喜色。 胡知县笑了笑:“大经兄也不必难过,若你来主持院试,有你在士林中的号召力,大家都会来应试的,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情形断然不会出现。大经兄弟就等着桃李满天下好了。”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我今日来这里却不是为公事。”解纶面上的阴霾更重:“如今我已不是官身,就算想主持苏州府的院试,做陈艾的座师也已没有可能。” “啊!”陈艾和胡知县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沉默半天,解纶谈展眉一笑:“其实,我已经被陛下免职,不日就要押送回原籍看管。五年前,家母尝过吴江的米酒,非常喜欢。她老人家和解纶一般嗜酒,最最喜欢江南的女儿红了。这次我这个儿子回乡侍奉母亲,临行前想过来找你讨个十几坛子带回去,却不知胡知县答应不答应?” 胡知县:“大经兄这次被夺职,可是因为蓝玉案?” “还能是别的案子吗?”解纶苦笑:“可惜啊,胡兄你虽然被关了两年,却也官复原职,苦尽甘来,我却终于没逃过这一关。罢罢罢,今日也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儿,只谈风月,只谈风月。胡兄,你不会是舍不得那十几坛子酒吧?” 胡知县笑道:“我穷得叮当响,平日间连马夫轿夫和文吏都一概不用,哪里有酒送你。” “哈哈,果然都是一般的穷。”解纶抚掌大笑,一把扯掉身上的长袍扔给陈艾:“今日难得欢喜,当一醉方休。算了,我也不打你们师生的秋风,去将这件袍子当了,换两壶美酒来。” “好一个呼儿将出换美酒,我也与君同消万古愁!”胡知县也是大笑,也要去解身上的长袍。 陈艾捏着手中的长袍,哭笑不得,若真依了这两人的意思出去当衣服换酒,岂不让他们光着身子?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衙役又跑进来:“见过知县大老爷。” 被衙役打断了雅兴,胡知县面色有些不好看:“何事?” 那衙役道:“回大老爷的话,东山乡绅郑重听说解大人来了,过来拜见,请大人恩准。”
解纶听说地方乡绅过来拜见自己,问:“此郑重究竟是谁,可有功名?” 那衙役:“回大人的话,郑重不过是一普通乡绅,没有功名。” 胡知县点了点头:“这个郑重我也好象听说过他的名字,是个普通地主,没读过书。” 解纶神色不虞,也不再问。 胡知县知道解纶乃是大名士,自重身份,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到的,解纶刚才和自己与陈艾言谈正欢,被一个乡野之人打搅,心中自然不喜。 他挥了挥手:“不见,打发他回去。” “可是大人……”衙役有些为难地站在那里。 陈艾心中雪亮,立即明白过来,定是这个衙役收了郑重的门包。明朝初年,朱元璋大力打击腐败,普通官员,贪一两银子就是死罪。因此,各地官员因为没有其他财源,一个个穷得厉害。胡知县那点俸禄,维持一个县政府运转都难,更别说给手下人好处了。像普通衙役等,已经两个月没领薪水。 如今接了郑乡绅的门包,那衙役自然不肯放弃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 “还不去打发了?”胡知县面容一整。 陈艾本心是不愿意出门替解纶当衣服换酒的,倒不是想替那衙役解围。如今,有乡绅送上门来,虽然不便从他身上捞点好处,可对自己将来在地方上的人脉却大有好处。 他顺手接过衙役手中的拜贴,看了一眼,便朝胡知县和解纶拱了拱手:“二位大人,此人倒可以一见。这个郑重我倒是听说过的,也读过书识些字,因为我朝刑法峻苛,也不敢科举出仕,倒不是个面目可憎之人。估计是他向往解大人的学问,又知道大人好酒,特意送了十坛美酒过来,士子之间诗酒唱和本是常事,也不违反朝廷法令。” “十坛美酒,不错。”解纶眼睛亮起来。 胡知县笑道:“我就知道大经兄受不了这个诱惑,哈哈,也好,且叫那郑乡绅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