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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人大才,朕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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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得草这些日子也被宋金保缠得头大如斗,那家伙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可人家是锦衣亲军,直接受皇帝指挥的。

    如今,锦衣卫虽然已经裁撤,可皇帝使他们使得顺手了,一旦不用,刚开始几天还不觉得什么。渐渐的,一但有事,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他们。

    所以,你也不敢肯定宋金保他们就不会有得势的那一天,表面上还是要应付应付的。

    宋金保去苏州回来那么多天了,万岁爷始终没有个定论,弄得他有些不上不下,自然要来麻烦牛得草,让他帮忙通报。

    今日总算将宋金保手头的陈艾这个烫手的热山芋交了出去,牛得草如释重负。

    明朝早年的太监大多没什么文化,反正他们也不管事不干政,越愚蠢越好,不像永乐以后,宫中太监从小就要接受皇家教育,授课老师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因此,牛得草也不知道陈艾的文章究竟如何,只觉得他的史论写得很有趣儿,也说不上什么地方好,总之他愿意看。

    因此,刚才皇帝说起这事的时候,他才随口回了一句。

    等到朱元璋拿起陈艾的卷子之后,他便小心地看着皇帝的脸色。

    这一看,让牛得草大松了一口气。

    却见皇帝刚一拿起陈艾的文章,身体就是一振,眉宇生动起来。

    朱元璋本是一个很严肃的君主,办起事来固然雷厉风行,杀性也重。再加上他相貌丑陋,看你一眼都让你肝胆发颤。

    可现在的朱元璋简直就是一个普通的田舍翁,整个人都和蔼起来。

    他突然呵呵地笑了一声,将陈艾的第一份史论看完了,就随手将那张卷子扔到一边,唾了一口,“满纸荒唐。”

    这样的话出之一个帝王之口,本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尤其是今上,但凡这样的话一说出口,就有人会脑袋搬家。

    牛得草听得心中一寒,可看朱元璋的表情却不像是动了杀心。不但如此,他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好象乐得厉害。

    “牛得草。”朱元璋一直绷紧的身体好象松了下来。

    “奴才在。”

    “把胡床抬过来,朕放松一下筋骨。”

    “是。”皇帝平日里都在精舍里办公,大概是年纪大了容易疲劳,房间里长年放着一把躺椅。

    现在是冬季,怕凉着了皇帝,也有日子没用了。

    牛得草忙将胡床抬来,又在上面铺了两层棉垫,这才服侍皇帝躺下。

    等到朱元璋看第二本卷子的时候,他笑得更开心,不住地说:“荒唐,荒唐,陈艾此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倒不小,偏偏还引经据典,弄一大堆考据出来,让你没办法辩驳。这个陈艾,杂学功夫倒是不错,不去做说书先生却是屈才。”

    牛得草见皇帝开心,也凑趣道:“万岁爷,这种文章说给普通人也听不懂,陈艾若去做说书先生肯定是要饿死的。”

    朱元璋:“对,说书先生那一套都是低级趣味,这个陈艾,却是高级趣味,说他阳春白雪吧,又一味逗人的乐子;说他下里巴人吧,表面上看起来有甚是风雅。”

    说着话,朱元璋又将身体翻动了一下,示意牛得草将自己的靴子脱掉,光着脚惬意地瘫着,显然是很享受陈艾的这两篇文章。

    皇帝能够如此开心,自然是做太监们的福气。

    牛得草见皇帝笑得如此开心,也小声道:“万岁爷也是许多年没这么笑过了,看来,这个陈艾也不是一无可取之处。”

    “哦,朕刚才说了,陈艾就是一个说书先生,你的看法呢?”

    一直以来皇帝都当太监是猪狗,什么时候问过他们的意见。听到皇帝这话,牛得草欢喜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心回答道:“万岁爷,奴才也不懂得什么好歹。不过,依奴才看来,这个陈艾也就是个东方溯。”

    洪武皇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将陈艾的第二份考卷扔到一边,又拿起了他的第三题策问:“朕却要看看这篇策问又有什么逗趣的地方。”

    “好象不是太有趣。”

    “咦。”朱元璋的目光落到卷子上,却突然坐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好象在推敲着什么。

    陈艾这份卷子牛得草也扫过一眼,也不觉得有出奇的地方,见皇帝留了神,忙拿起棉垫塞在皇帝背后。

    皇帝渐渐地将眉头皱了起来,一份卷子本没多少字,他却看了两三遍才看完。

    最后就将头抬了起来,静静地盯着头顶上的藻井。

    牛得草心中打鼓,可他却不敢发出一丝儿声响。

    过不了多久,皇帝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奖励农桑,众说纷纭,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不过,为人君者却要在这些杀法中寻出一道切实可行的路子,一旦选错,却要酿成大祸。陈艾这个策问,朕不知道好还是不好,但无论如何,此人确是个有才的人。牛得草。”

    “奴才在。”

    “把这份卷子收起来,给太孙看看,朕老了,有些事情让他自己考虑。”

    “是。”牛得草小心地将这篇策问收到一边。

    洪武皇帝突然说:“朕本以为陈艾不过是一个插科打诨的妙人,却不想他却有如此才气。对了,陈艾今年多大了?”

    牛得草:“二十有六。”

    “二十六了,正是一个人最成熟稳重的年纪,有冲劲,有经验,确实可用。”皇帝身体渐渐绷紧:“牛得草,你说陈艾的最后一篇八股文朕还需要看吗?”

    牛得草回答说:“陛下,奴才认为,八股文时文的好坏虽然是取士的标准,可因为归置太多,起来乏味得紧。陈艾的这篇文章,老实说奴才看不懂。陛下诸事繁杂,也不用在这种文章上花功夫。”

    八股文乃是明朝人的开创,明人多因此而自豪。自从将八股文带入科举场之后,朱元璋就为找到这么一个对大家来说都公平的开始方式而得意,自然容不得别人说八股文的坏话。

    听牛得草说出这番话来,朱元璋脸色一冷,喝道:“你这狗奴才懂得什么是学问,满口胡柴。”

    牛得草下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奴才本就是一个草包,肚子里也没半点墨水,这学问上的东西,奴才自然是两眼一抹黑,既然陛下问起,奴才也就张口胡说。”

    若是在以前,牛得草早就被一顿乱棍打死了,可今天朱元璋的心情看起来好象不错。缓和下语气:“你这个奴才本就是个草包,不知者不罪,朕也不罚你了,起来说话。”

    “是。”牛得草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再看他额头上已是青肿一片。

    朱元璋这才用教训的语气说道:“八股文可以与汉赋唐诗宋词相比肩.是专用的考试文体,可以综合的考察士子的经义和文才。可以说,在考核经义和文才方面,八股文是最优的文体。你这个狗奴才看不懂,那是你学问不到。”

    “是是是,奴才是个愚蠢。”牛得草连声回话:“不过,奴才等只需要知道如何尽心服侍陛下就可以了,倒用不了那多学问。”

    朱元璋一笑:“狗东西倒也本分。”

    笑毕,朱元璋的目光就落到陈艾最后一份卷子上面,只看了一眼,就抽了一口冷气。

    他猛地从胡床上站起来,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眉宇间一片震撼。

    “万岁爷爷,地上凉。”牛得草大惊,忙冲上去。

    “走开,狗奴才”朱元璋猛地推了他一把,将牛得草推倒在地,突然一声大喝:“好,不错”

    还没等牛得草回过神来,朱元璋一声长啸,朗声念道:“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以示之。”

    ……

    “彼之所为者,惟以

    理欲无并立之机,而致命遂志以安天下之贞者,虽至死而靡憾。

    心迹无两全之势,而捐躯赴难以善天下之道者,虽灭身而无悔。”

    ……

    “以存心为生,而以存身为累,其从容就义以明分义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决也。视诸回护隐伏而觊觎于不死者,又何如哉?

    是知观志士之所为,而天下无志者可以愧矣,观仁人之所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

    一篇一千多字的文章从朱元璋口总念来竟一字不顿,滔滔如流水一样顺畅淋漓。

    ……

    良久,皇帝才感慨一声:“冬日天干物燥,朕本口干舌燥,身子困乏。可这一篇文章念下来竟透心精亮,如六月里吃了个冰镇西瓜,当真爽利。如此雄文,直如高山,三十年内无人可以超越。若不是知道陈艾只有二十六岁,朕还真以为此文出自如方孝儒那样的大家之手。不,方孝儒断断是写不出这种文字来的。要写,也只能是刘……”

    皇帝突然住口,他又想起刘基他们,心中突然一阵神伤:老家伙们都走了,杀得杀,叛的叛,朕为了这个江山,做了多少心不甘情不愿的事啊

    可这样做却是值得的。

    本以为天下名士已被杀戮一空,却不想我大明人才一多如斯,总有星辰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发光。

    牛得草还是不敢说话。

    皇帝又笑道:“牛得草,你说这篇文章如何?”

    牛得草吃吃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文。”

    “不错,正如此。”皇帝大笑:“既然陈艾是人才,朕自然不会放过他,他要参加上元县的科举,朕答应了。只要他一路考上来,朕自然要用他之才。宋金保做得不错。”

    牛得草这回才是彻底轻松下来,道:“万岁爷,地下凉,快上床。”

    朱元璋这才又回到胡床上,牛得草小心地捧着皇帝脚用手揉搓着。

    “牛得草,你说陈艾和胡梦海现在穷得快住不起客栈了?”

    “好象有这么一说。”

    皇帝沉吟片刻:“老将他们放在客栈里也不是办法,这不是整人吗?这事你去办。”

    “万岁,怎么做?”

    朱元璋:“胡梦海做官糊涂,着他进京来问话已经毫无意义,这样,免去他吴江知县的职务,他不是喜欢教授学生吗,让他去国子监做司业,让他过足先生的瘾头。”

    一句话,胡梦海的仕途算是走到了尽头,今后也只能在国子监那种清贵之处养老。

    这也是他的运气,换成其他官员,早就被族诛了。

    牛得草忍住笑,又问:“万岁爷,那个陈艾是不是也放在国子监书?”

    “放他去国子监书,不用了。”皇帝淡淡地说:“首先陈艾没有功名,没资格进朕的国子监。其次,陈艾这种狂生去国子监那种森严之地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到时候朕办他不办?”

    “陛下只需吩咐就是,老奴这就去做。”

    皇帝想了想,说:“徐府的徐增山不是想过收陈艾去徐府书吗,就让陈艾去他那里上学好了,让徐家人供他吃喝。”

    牛得草没想到皇帝连这种小事都知道,心中害怕,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皇帝叫住他,又说:“此事不要张扬,免得让那陈艾起了骄心,若到时候连个秀才也中不了,岂不坏了朕的名声。你只需同徐辉祖知会一声,让宋金保直接带陈艾悄悄去见徐增山就是了。”

    “是,奴才明白。”

    正要出去,一个小太监走上来替皇帝换茶水。

    这个时候,夜空中“蓬”一声爆开一朵礼花。

    这一声是如此之响,那个小太监手一颤,茶水淋到皇帝光着的脚上。

    小太监吓得不住磕头:“奴才万死,奴才万死”

    朱元璋一声怒喝:“拖出去乱棍打死,扔到城外喂野狗”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啊”

    ……

    深宫中所发生的一切,皇城之外的人自然不会知道。

    实际上,陈艾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即便他的名字已被皇帝记住,可对天下人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在正阳门广场中,徐景昌的眼角突然看见在靠北的一个没多少人的一个灯棚处站着三个人,其中二人正是陈艾和他的同伴,另外一个却是李景隆李国公。

    他心中一惊:这酸丁怎么同李国公混在一起了?

    说起这个李景隆,在京城可是个有名的浪子。他是明朝开国元勋曹国公李文忠的儿子,李文忠是洪武皇帝的养子,洪武十六年时病故。

    因为李家同皇帝的特殊关系,加上李文忠死得早,皇帝对李景隆也颇多照顾。再加上李景隆又是不不管事的纨绔子,从来不过问政治,成天只知道吟风弄月,朝廷对他也没有戒心,这让李公爷过得十分逍遥。

    不过,此人文才出众,在京城也算是鼎鼎大名之人。

    按说,李文忠和徐达同辈,真论起来,徐景昌还得喊他一声叔叔。

    其实,喊李景隆一声叔叔徐景昌也不亏。李景隆今年已经是大三十的人,儿子都娶妻了,徐景昌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文才上,徐景昌对李景隆并不服气,可说起会玩,自己却差他十万八千里路。

    见他和陈艾在一起,徐景昌心中大奇,也吃不准陈艾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认识李国公,就走上前去朝李景隆一施礼,正要说话。

    李景隆却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徐景昌不要说话:“原来是徐公子啊,徐公子,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景富贵这厢有礼了。”说完就拱了拱手,又朝陈艾撇了撇嘴,道:“这位陈公子好生厉害,刚才一口气猜出了十几个灯谜,连我老景都被他压了一头。呵呵,徐公子来得正好,帮我出口气。”

    徐景昌会意,朝陈艾看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原来是你,怎么还没走?”

    徐景昌背后的蛾子虽然一脸平淡,可眼神却时不时落到陈艾身上,又飞快挪开,里面满是不为人察觉的欢喜。

    陈艾早就看徐景昌不顺眼了,他这人脾气怪,人敬我一尺,我自还你一丈;你若在我面前摆架子,对不起,我比你更傲气。

    陈艾眼睛一翻,淡淡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徐府徐公子,此地乃是正阳门广场,你来得,别人也来得。总不可能你徐公子一来,别人都要回避,把地都腾给你。诺大一个花灯会,就剩你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难道徐兄今晚来此,不是为凑这个热闹的?”

    徐景昌一窒,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陈艾一眼,却见陈艾身边那个猥琐大汉手上捧着一个大包袱,里面全是一些文具、糖果、绣球、绢花之类的鸡零狗碎,想来定是他刚才猜谜赢来的。

    徐景昌心中冷笑,暗道:就两个土包子,连这种东西都看得上。

    他也不理睬陈艾,看着李景隆道:“景兄,你也是个大名士,怎么想着来猜谜。就算得了彩头,也不过是一些不值当的玩意,用得着那么费神吗?就算你猜中了,也与你的名声有损。还有,同陈艾这种乡下粗人多说一句也脏了你的嘴。”

    “不是啊。”李景隆懒洋洋地说“这话说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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