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香甜

    长朝三十一年，秋，天下大乱。

    八月初，老皇遣使责斥无忌王连镇匪不力，劳军糜饷，要收回无忌王兵权，以八王子贤取代。

    但说，无忌王起兵又何时用过皇朝的军饷？

    时隔三日，又传出天使跋扈，折辱无忌王，为无忌王手下大将戮杀，天下沸反，与皇朝亲近的一十二个世家发出责斥，皆言无忌王不忠不义，已有反心。

    为息天下人怒火，无忌王一面连上一十二告罪书，一面却遣散了三军，就地罢兵归农，一面亲赴皇都乞罪，八十万大军一夜消散。

    而后，没了无忌王阻挡，造反的八大世家席卷而下，鲸吞北方三大上州、二大中州、七大下州，加上八大世家起兵的七大上州，至九月，八大世家已拥天下一十九州近半壁江山。

    自此，八大世家正式称王，并称八贤，为戴、余、常等八王，号称要实现天下共治，打破旧藩篱。

    天下为之大动！

    而在此时，无忌王乞罪的车队，还在路上。

    八王称贤，无疑是对老皇的最大嘲讽。

    时有慷慨悲歌之士喝的伶仃大醉，议论国事时，就将老皇欲以八王子古贤取代无忌王的旧事提起，两相比较，皆言老皇昏庸，自毁长城。

    另有忠君报国之士愤而责斥，言辞激烈，斥骂无忌王貌忠实jian，为天下大贼，要盗皇朝正统。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干书生士子“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耳赤，在道理上无法说服对方时，试图在另一个领域战胜对方，大打出手，掷起酒杯，摔出汤碗，掀翻脚凳，以无缚鸡之力相搏，揪头发、下绊子、扯裤腰带，披头散发，袒胸相见，俱将斯文扫了地。

    如此行径，让路过的贩夫走卒们大饱眼福，也不出工，排排蹲，沿街一路展开，评头论足起来：一会评价这名书生姿态风流，比谁家婆娘的皮肤还要白皙，馋得口中流唌；一会评价那位士子姿势不对，应该以劈锄之势摔下脚凳，若然，必然能叫对方头破血流，取得“致命性”胜利。

    说着说着，各人但觉口干舌燥，恨不得此间能来两蛊浊酒、几两花生，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众人再是想将热闹看完，无奈现实残酷，但在前来救场的州府衙役的杀威棒下，被打得哭爹喊娘，惶惶如丧家之犬，落荒乱逃，摔落一地鸡毛。

    至于书生士子们，则在州官的责斥下各相“罢战”，扶了扶高冠，整了整衣衫，一个个下了狠，约定来日“再战”，惹得州官各个面色发苦。

    当然，能闲情看热闹，并有勇气“约战”的，不外是战火暂时未绵延到的大州大府，居皇朝腹地，与皇都比邻，最是繁荣，所占之地不过五六州，却拥有超过天下六成的财富，也不将这场大乱放在眼里。

    可称，上上州！

    是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何况，这些上上州的大家大族，其中多有与八贤王暗通曲款的存在，即使山河破碎，皇族灭绝，也不能动摇他们的荣华，他们依然将千古而存，代代相传。

    但在这些上上州之外，天下战火却连绵数以万里，到处都是烽烟，到处都是杀戮，可谓一时生，一时亡，繁华与凋敝共存，时有群豪揭竿而起，或是响应八贤王，或是拥护皇朝正统，也有自立为王者，将天下都搅成了一锅乱粥。

    便连代、蕲州两座地处偏远的下州也不能幸免，被卷入了这场天下大乱。

    入秋之后，左近各州相伐，亦起几十万甲士，相互厮杀，流血漂橹，并有能人异士出没高堂战场，各逞凶威，打得大陆沉浮，山河破碎，伏尸，不止百万，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但连神秀峰也没能躲过这场震动。

    不要忘了，神秀峰曾为代州诸峰之首，皖水也为代州三河之源，其名源远流长，犹如正朔。

    过去，神秀峰钟灵已失，元气不存，山野之间，尽为荒郊野树，倒不稀奇，也就没人争夺。

    哪知天无恒常，风水轮转，神秀峰却再次生出了钟灵之气，这便，惹来了祸害。

    不知何时，代州之中竟然传出得神秀峰者得天下的谣言，有人嗤笑，不哂一顾，但同样，也有人信之为真。

    乱世之中，群雄割据，亦有各种异象出现，无疑，神秀峰的崛起叫一些有心人起了心思，以为征兆，要将这处地界占据。

    月旬之前，即有各大世家的传人前来探山访水，前拥后呼，在神秀峰九峰进进出出，俨然是在划分区域。

    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多了，不发生几件不愉快的事情反而不正常。

    世家传人皆是眼高于顶之辈，谁也不服谁，在山中常为你多看了我一眼，我眼神比你高几分的问题大打出手，打得山峦剧震，百兽震惊。

    也有不开眼的，闯入神剑宫地界，一眼就看上气势恢宏的神剑宫，大言不惭要将苏妄等人收为仆役。

    当然，这些人最后都被吴明扔出了山外，种树一般倒种在皖水湖畔。

    诸多纷扰，在忌无咎将古千来派来之后，渐渐平息下来。

    无忌王一脉倒是言而有信，古千来一来，便逐一拜访了“代州”的各大世家，叫各大世家“深刻”明白，神秀峰方广三千里之内，都是神剑宫地界，敢伸手，就剁手。

    但同时，也将苏妄一脉打上了他无忌王的烙印。

    不过，各大世家皆是代州地头蛇，盘踞代州数以千年，代代为尊，压着无数平民吸血，又岂有简单的了？

    明面上对付不了古千来等人，暗地里，他们却联合在一起，至少，也要给苏妄等人一个好看。

    否则，无忌王的势力还未延伸到代州，代州世家便先投了降，传了出去，几大世家的脸面便都不要了。

    神剑宫外，一盏清茗，三俩闲人，四大护卫，静默无言。

    其中一人，虎踞龙盘，虽满头华发，但气势逼人，目光睥睨，一举一动间自有一番霸主气质，正是本该在乞罪路上的无忌王。

    “先生雅量，嗷贼入屋，先生还能高坐，这份气度，忌常佩服!”

    忌常者，忌惮也，无忌王此人雄才伟略，为老皇忌惮，视作乱天下者，如今，果然应了他的话。

    苏妄举起清茗，轻轻品了一口，笑道：“小徒虽然力弱，但打三俩嗷贼的力气的还是有的。”

    无忌王呵呵一笑，意味犹深道：“怕便是，嗷贼好打，恶盗难缠。”

    对于他们来说，代州世家便是联合了起来，也只是嗷贼而已，但在背后指使代州世家的人，便是恶盗了。

    苏妄并不接茬，放下了茶盏，就在这时，一缕微风忽然沉降下来，裹挟丝丝甜甜的气息，无忌王神色微动，四大护卫豹眼环瞪，杀机迸起，但有黢黑寒风急旋，若风刀雪剑，将方圆二十丈的草木斩成齑粉。

    随即，四大护卫的杀机却被一道沉厚若大地的气机抵了回来，四大护卫齐齐闷哼了一声，铁塔般的身形微微摇晃，才要发怒，无忌王不经意地在青瓷上弹了弹手指，四人的气机骤然消散。

    来人，吴明。

    但见他脚踏四象八卦，身绕清风，宛若一片轻羽，落足瞬间，即有清风成形，化作一张八卦图，两极成旋，两种不同的气息碰撞，造化相分，孕为四象，四象再次迸击，衍生八卦诸象之气。

    一瞬之间，八卦诸象气息震荡百次，将空气震动，托起吴明横越虚空，他虽然没有走异术的道路，但同样也能做到飞空而行。

    异术修行者驱动元气，气象恢弘，动则引得天地震荡，别具大气，煌煌亦如天生圣神；武者驱动真力，以武道意志震动天地，引起元气共鸣，无为而为，细微间更见精妙，两者说不上孰优孰劣，但对于吴明来说，武道，就是最好的。

    八卦诸象，阴阳相爻，在吴明的气象之中，苏妄仿佛看到了一方诸象朝生，万象共聚的气质，虽然还很生涩，但无疑，吴明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道路。

    他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只是短短的半年，吴明就跨入了通玄入照的层次，将精神化作意志，败敌无形，虽然不是会凌境，但比起战力，却也相差无几。

    无忌王面色微动，露出几许心动，但看苏妄不动声色，轻轻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两眸微阖，似是在陶醉万物凋零之季特有的萧萧之气。

    无忌王此人虽然大气，有雄主之相，但也有雄主常有的缺陷，凡事以权谋论，计算得失，却不知，有些得失是计算不得的。

    “老师！”练武之后，苏妄不甚突出的身形再拔高了几许，身形赳赳，别有一种武者才有的昂扬气质。

    “你去吧。”

    苏妄微微点头，吴明抱拳见礼，又向无忌王等人颔首，转身而去。

    早在吴明出现时，苏妄便知他要做什么了，也因此引起四大护卫的警惕，他身上裹挟而来的香甜气息，不是别的，而是，血腥气。

    吴明虽然已经踏上自己的道路，但想要走得更远，还需要更多的努力，下一关，是叩灵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