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示弱
“皇朝气象当真不同凡响！” 就在苏妄走入燕雀郡时，无忌王一行也被霸下郡的府尊迎进了城内。 霸下郡位于皇都正北二百里，拱卫皇都北方，亦为皇朝犄角之一，有十万大军镇压，称为，霸下军。 比之雀鸾城的热闹繁华，霸下郡城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往来行走的，皆是各州各府调来的精锐兵丁，盖因，北方八大世家作乱，这霸下城，便为剿灭八大世家的总军枢。 沿城中大道而过，只见城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街角门楼高墙之上，皆有一位位黑甲黑盔的士兵把手，防守得竟十分严密，看不到死角。 霸下郡也未禁街，城中不禁行走，但各人行走中皆是来去匆匆，少有人在大街溜达，纵是行走时，亦默不作声，平白多了几分冰冷的气氛，连那些高门大阀设立的酒楼花苑，也清冷了许多，一众吃酒玩乐的将军默默喝酒，默默看着歌舞，仿佛上演哑剧一般。 当兵吃饭，干得就是杀人放火的买卖，只要上了战场，难免沾染些煞气杀气回来，行伍多争持，袍泽间尚且要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闹，如今各州各兵聚于一处，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份平静，着实叫人觉得有些胆寒了。 而能叫各州兵丁老实的，除了镇压霸下郡的霸下军，别无他人。 霸下军虽然只有十万人，却号称皇朝磐石，全军上下皆习一种异术——霸下天功，劲力雄浑，抗击打能力极强，这世上鲜有能突破霸下军防御的军队，除非，能集结十倍以上大军冲击。 有霸下军镇压，各州各府的兵丁想不老实，只怕都不行了。 “皇朝气象当真不同凡响！” 无忌王不禁叹了一声，此时他一身单白里衣，银发披散，虽乘金罗五锦香车，却跪坐车内，膝下也无蒲团软垫之类，竟也有几分可怜之相。 既是请罪，无忌王自然要做出一番姿态来，免得受到不必要的攻讦。 “皇朝气象自然是好的，王爷若是喜欢，吾皇必不吝赏赐，赐下府邸，今后王爷长留皇都，你我也能做个邻居呢！” 一声大笑打断无忌王的遐思，一队黑甲骑兵蛮横地推搡而来，为首的是一个乘着异种蛟马的大汉，虬髯扎须，面色黑膛，不怒而威，凛凛若天神，笑声如雷，震得左右甲士身形颠倒，竟站不住脚跟。 他随意向无忌王拱了拱手，便算打过了招呼，姿态散漫，无忌王身边的四大护卫怒目而视。 此人名霸下南，霸下军统领，皇都五位上将军之一。 所谓上将军，是拥古皇朝五大军燕雀、霸下、青腾、五虎，以及被无咎郡主打灭的羽林禁卫军的统领。 五大军中羽林禁卫军皆为精锐，其余四军以凶猛勇悍称著，各有不同，他们不仅是拥古皇朝庭柱，更是老皇最亲信的存在，五军统领因此被拜为上将军。 五大军向来同气连枝，互为进退，羽林军被无咎郡主打灭，统领霍齐都几乎被打成废人，难怪霸下南要给无忌王下马威。 霸下南所言的长留皇都，既不是老皇好客，也非无忌王本愿，而是要将无忌王强留皇都，以为质子，要挟八大世家的大军。 进入霸下郡伊始，便是进入了老皇一手打造的铁壁雄关，在这里，是龙，也得盘着。 “原来是上将军，将军可是得了陛下旨意，要送忌常入都？忌常在此拜谢了。”无忌王不以为意，也未理手下甲士的反应，直直挺起身躯，深深向霸下南一揖，神色恭敬，白发披散，仿佛一个祈求馊饭的老乞儿，看不出半分气吞寰宇的霸气。 咣当！ 四大护卫浑身一颤，其余将士亦目瞪口呆，但有甲兵拿不住兵戈，兵戈忽地一坠，砸在地上，叮当作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四大护卫囔囔自语，更有将士承受不住，摘下顶上的燕翎，掷于地面，推开行人，蹒跚而去。 在他们眼中，无忌王既是天，既是地，是为他们的信仰，然而，此时，他们的信仰毁灭了。 无忌王一生坎坷，也非出生便无敌天下，然，纵有不敌之时，也未见无忌王的怯弱，他铁骨铮铮，一生未屈服于人过，凭借着这份精神，无忌王才能在身边聚集了无数忠心耿耿的将士，为他打下一个国中之国，力拒老皇。 但在此时，他们眼中从未屈服过的无忌王，屈服了，对于这些将士来说，这时无法接受的事情。 更多的甲士摘下燕翎，复杂的看了一眼依然祈伏于地的无忌王，转身而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上将军，这，这，不至于此吧？” 霸下郡府尊左右彷顾，一时想将无忌王的将士拉回，一时想将将无忌王扶起，却慑于霸下南的威势，不敢上前，急的满头是汗，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虽然是一郡主官，但霸下郡全民皆兵，为军府重镇，武强文弱，纵为郡府之尊，也无多大权利，反而事事要仰仗霸下军鼻息， 无忌王被辱事小，皇族的颜面大失才是重点，霸下南得老皇宠幸，或许能逃过责斥，但他身为府尊，挽回不了皇族颜面，可不是被责斥那么简单，罢官免职都算轻的了。 “罢，罢，罢！这官，不做也罢。” 府尊看了依然不假辞色的霸下南，但觉灰心之意，就要摘下顶戴，脱下官府，霸下南却一把拉住他，蒲扇般的手掌抓住府尊细瘦的胳膊，差点没将府尊吊了起来。 府尊疼得面色发青，就听霸下南笑道：“府尊何必气恼，霸某一介粗人，不识锱珠，不懂计较，府尊若要走，霸某的兄弟们吃不饱、穿不暖，霸某又找谁去？” 这是，俨然将府尊当成了他家的管家，要管他吃，管他住，管他穿，管他一家老小，气得府尊面皮发胀，气哼哼不止。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府尊犹自生气，霸下南却将手掌一松，任由府尊摔在地上，一身老骨头摔得咯噔碰撞，疼得面皮抽筋，差点哼都哼不出声来。 “一群鼠类！” 霸下南眼带蔑视，横扫四周，最后看了一眼无忌王及其手下四大护卫，扬长而去，其手下骑兵亦如他一般，纵声长笑而去。 当真是，做足了猖獗。 “无忌王，已经毁了！”街旁的酒楼中，一尊气息强横的男子叹了一声，收回了目光，不愿再看。 “可不是，到了皇都，是龙也得趴着，是虎只能团着，谁敢在天子脚下猖狂。”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将领也叹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可叹，某家走了些关系，在霸下郡拖了许久，便是要看一看无忌王是个怎样的人物？如今看来，无忌王不过尔尔，实在名不副实，想那八贤王也不过是插标卖首之辈，不堪一击，某家这便请辞，走马上任去也。诸君，待某建功立业而回，再与各位吃酒。” 在两人身边，也有一个大汉忽然站起，提起两把金色的大刀，向同桌的人抱了抱拳，得志而去。 同桌的人面露羡色，相携着送到了门口，这才返回，待坐了片刻，也自告别，匆忙而去，想来，是要去打听打听，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上前线的。 此间种种，俱不足为外人道，但说府尊缓过劲来，踉跄地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行到无忌王车旁，见着无忌王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声：“王爷，请罢，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下官送您入城。” 金罗五香车扎扎起动，依旧向驿馆而去，而在无忌王身边，却只有四大护卫跟随，各人的神色，亦惨淡万分。 …… “老家伙一开始玩心计了？” 不过半柱香，身处皇宫大院的老皇便收到了消息，密碟传来的信息不仅有当时霸下南与无忌王等人的情形，甚至连无忌王手下将士离去之后到了那里、见过何人，此时又在做什么等信息，一应俱有，无有漏，以保证老皇做出最明睿的判断。 老皇对皇都内外的掌控力，可见一斑。 “父皇所言，无忌王是故意示弱？”古雍眼珠转了转，面上露出沉思之色：“如此，老家伙必有所谋。” 老皇收到的消息，古雍自然也收到了，不过是不如老皇手中的那般详细罢了。 “那是你王叔？”老皇面色陡然一沉，古雍惊惶如虫，急忙祈伏于地，老皇也不理他，沉声道：“传朕旨意，责斥霸下南目无纲法，恃宠狂傲，罚一年俸禄，与王忌常道歉。” “诺！” 老皇所言，自有当值太监记录下来，不多时，便有黄门拿着老皇的口谕出了宫，往霸下郡而去。 直到此时，老皇才淡淡地看了古雍一眼，道：“起来吧，将朕昨日吩咐的事情办妥了。” “是，儿臣遵旨！” 古雍胆战心惊应下，也不敢站起，而是跪伏于地，迅速挪动着身子，一点点倒退出门，在他身下，冷汗沾湿着地毯，划出一道痕迹。 伴君亦如伴虎，老皇心思难测，古雍对此言，此时才算深有感悟。 …… 朝王府，古来朝静静地听完密碟的汇报，一言不发，只是扇了扇袖子，将诸人退下，走到了案牍边，拿起一块凝脂玉，摩挲着，神情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