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大郎烧饼
使劲揉了揉慕容彩的头发,苏妄认真地同桌那位白发苍苍,着蓝色长衫的老者见礼道:“有劳长者,为我这徒弟费心。” 长着咔吧咔吧抽了两口旱烟,露出一嘴的黄牙,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姑娘很可爱呢。” 语罢,老者目光在慕容彩身上转过,又落在了慕容彩身边的红杉丫头身上。 与慕容彩一般,这个丫头也梳着牛角辫,秀发带着几分嫩黄之色,有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绽放着如同星辰的光辉。 两个丫头一红一翠,恰似天界降临的两个精灵儿,可爱极了。 更难得的是,两个丫头却长得十分相像,宛若孪生子板。 或许,这便是老者将慕容彩带在身边的原因吧,遇到这样可爱的丫头,谁也不忍他流落街头。 苏妄话才说完,慕容彩便听到了他对她的“贬低”,顿时不依,揩着油手,在苏妄衣襟上使劲抹着,一边嘟囔着:“臭老师,坏老师,这么久没来找人家还说人家坏话,谁让人费心了,人家可是很乖的好不?” “当真是越小越调皮了。” 苏妄使劲扯着衣襟,但见着丫头攥得紧实,知道她见到自己也有些不舍,但觉心下感动,不过,该开丫头玩笑得时候他还是要开的。 此言一出,小丫头更做不依,老者开怀大笑起来,便是红衣的小丫头,也抬起了疑惑的眼神,仔细打量起自己与慕容彩的身高,却是在想“越小”这个词语到底有几个意思。 “长者不去里面看看?” 众人笑罢,苏妄也不忌讳,取过一对竹箸,下手如电,飞快地夺过小丫头正要下手的一块红烧rou,惹得丫头又是一片娇哼。 所谓里面,指的是龙公馆内院。 苏妄与龙啸云等人动手时可以压制了波动,除了内院的家丁外,外院中人还不知道就在刚才,内院中可有人被活活打死了。 不过,苏妄等人的争斗虽然瞒得住旁人,却瞒不过眼前这位老者,但在这个老者身上,苏妄感受到了一股不弱于他的气机。 这股气机浑圆如一,朦朦胧胧,犹若鸡卵,自成了一片方圆,便似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尘微界。 老者,赫然也触摸到了天地的极限,触摸到了入圣境的门槛。 可惜,在老者身上苏妄同样也感受到了沉沉的暮气…… 纵然是武学大宗又如何,纵然拥有横行一世的能力又如何? 只要不曾超脱,寿元便依然有数,依旧免不了要在轮回中走上一遭,如果,这方世界有轮回的话。 回想李探花生平,蓦然,苏妄已经知道老者是谁了——天机老人,孙白发。 一个传奇而默默无闻的人,他的传奇,只在李探花最辉煌时出现,在此之前,一直默默无名,在此之后,依然默默无名。 似乎知道苏妄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天机老人悠然而笑,目光宁静而淡远,道:“有小友在,他们闹不出名堂来!” 显然,内院中的事情都被这老者看在眼里呢。 苏妄哑然,突然觉得天机老人所言十分的有道理,却不再多言,立即化“悲愤”为力量,点箸飞快,不一会儿,就将桌面上看起来还算“精致”的菜肴夹到了自己的碗里,惹得两个小丫头瞪圆了眼睛,俱是腮帮子鼓起,气鼓鼓得看着他。 天机老人畅快大笑起来。 外院中的流水宴自然比不上内院的珍馐美酒,菜是普通的菜肴,大块rou,大锅煮,大碗上,充分阐释了量大份足四个大字;酒就差了些,沽来的一文钱一碗的普通米酒,再掺了水进去,只有丁点儿酒味,便是这般,也喝得老百姓啧啧有声,两颊腮红。 这年头,老百姓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割上二两rou,滋溜上两口酒瘾,能这么畅快喝酒吃rou的时候,可真不多。 不过,既然是大块rou,大碗上,卖相上自然无法精细,食不厌精,两个小丫头下箸时总是挑拣些看得过去的,但是,现在这些看得过眼的全被苏妄扒拉走了…… 还能有更欺负人的事么? 丫头们“怒了”,相视一眼,同时伸出筷箸,往苏妄碗里夹去,苏妄早有预料,却在俩丫头几乎要成功时突然捧起碗头,呼噜一下,将小半碗的菜肴全倒进了嘴里,而后用着一种嘚瑟的目光飞扬起眉头。 吃到了他的嘴里,却休想他再吐出来。 只是他的行为着实有些没品,一身本事,竟用来欺负小姑娘了…… 但苏妄不得不承认,天机老人说得很有道理。 因为,苏妄在离去前,突然以“夺命书”镇压诸多“前辈高人”的行为,一定叫各人心有戚戚,再想闹腾,也没这个胆子。 而苏妄与上官飞虹的一席话,同样也是在提示石之轩,想来,石之轩此时应该已经脱身离开兴云庄了吧。 不然,凭上官飞虹的傲气,定然是容忍不了石之轩在他面前放肆的,说不得,未来的邪王大人要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前辈知我?” 欢笑言罢,苏妄忽然问道,手上的动作一慢,立刻惹得丫头们的“反击。” 所谓的知,绝非是听说过。 “不知。”天机老人摇了摇头,见苏妄不言,又道:“原本是不知,不过,有你家宝贝徒弟天天念叨着他家的伟大老师,老头子再是不知,就不上道了。” 苏妄闻言微微一笑,亲昵地揉了揉丫头的头发,丫头顿时大羞,夹起一块肥腻腻的rou便往天机老人嘴里塞去,却要堵住他的嘴,老人来者不拒,嘎吱嘎吱嚼得甚是香甜。 …… 兴云庄位于南朝河东道潼关,由河东道往东,穿邢台、莱芜几郡,至海右道,近二千里,苏妄等人这才来到目的地。 话说海右道归入南朝也在这几年间,早些年,海右道归属北金所有,后来南朝与蒙元联盟,收复了这块故土,蒙元背盟后,海右道沦陷泰半,成了敌我两国的交战区。 一路走来,叫几人印象最深的,不是天下疾苦,而是彪悍的民风。 民风彪悍,即有无数剪径嗷贼,拦路强人出现,各路大王小王占据大山小山,摇晃山旗,你方唱罢我出场,皆称天命所归,搅得海右道乌烟瘴气。
如斯景象,也引得无数亡命之徒奔赴海右道,在此间混迹,一池浑水,王八鳖虾应有尽有,俱在扑腾,难怪以后水泊梁山振臂一呼,号称替天行道时,会有如云一般的从者。 说道水泊,海右道最出名的地方,就是这号称八百里水泊的梁山地界。 八百里水泊,三百处恶水,一网捞下去,一半王八一半贼。 这是流传于水泊附近的民间童谣,却道尽了水泊藏污纳垢的事实,八百里水泊,不知藏了多少大寇大贼,旁的莫说,光光在南朝六扇门里有名有姓的通缉要犯便超过了一百之数,其余竖旗的天王天公们更是数不胜数,不提也罢。 水泊,却正是苏妄等人的终点站。 阳谷县,水泊的前哨战。 此地名义上为南朝统辖,却因地理靠近水泊,只剩半日脚程,再加上海右道特殊的战时背景,一县之地,不过五十里,却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物,南朝官府、山贼水匪、敌国间客、武林侠客,如此等等。 其中许多人的身份,又不止一个,可谓鱼龙混杂。 此间,南朝的势力反而最弱。 在这样的地方,街边不时能看到被一块砖头砸得头破血流的人。 若是本地人,一定会告诉你,看见这种事,不要惊也不要,只当不曾发生,即使,那人被砸倒时就在你的眼前,即使,对方的后脑勺被砸了个窟窿,鲜血都喷得你一头一脸,你也应当当做没看见,最正确的姿态是,随手将面上的血迹抹掉,甩手而去。 便似刚刚发生在苏妄等人眼前的一般…… 突然蹿出了五七人,也不拿话,拔出刀子就砍,诸人动作狠戾,抛弃花哨,三五个呼吸便分出胜负,胜者扬长而去,负者倒地哀呼,纷乱逃避的百姓重新涌来,该采买的采买,该路过的路过,再无一人低过眼神,看一看那渐渐冰凉的尸体。 这便是阳谷县的现实,便是不愿接受也得接受。 当然,不想接受的也可以有,不想,也仅仅只能不想,难不成,还能限制各人的思想自由不成? 比如,苏妄他们身边的一个矮壮货郎就不想。 这货郎五短身材,浓眉绿豆眼,四肢粗壮,粗布短襟,腰间别着一把剔骨尖刀,面色甚是凶戾,此时是一脸的晦气,不尽骂骂咧咧,咒骂的,却是已经冰凉的尸体。 却在刚才,几个凶徒厮杀时,货郎离得太近,脚步又短,一时没能避开,一道鲜血正好高高溅起,洒在了他的货担上,污了几张烧饼。 在这个地方,人命,或许不值一张烧饼的价值。 货郎仔细整理着货担,将血迹污染少的部分撕下,抬起头来,看着苏妄这一行老弱幼齐全的队伍,目光一亮,咧着长满尖牙的嘴巴道:“客人,看您几位是外地来的吧,不如尝尝阳谷县最著名的大郎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