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乘风破雪而来的人
夜深人静，昏暗的厨房空无一人，只有灶塘的炉火依然未熄，暗红的火光斑驳燃烧，在墙壁上映照出一重重跳跃的光影，突然，灶塘的火光似乎跳动了一下，墙上的光影中便多了一个卷缩的影子。 那影子微微抖动，如起似伏，团成一团，并发出啧啧悉索的怪声，形容之猥琐，声音之怪异，好似一只成了精的老鼠。如斯情景，如此怪象，若是胆子小一些的人看到，那还不将自己的肝胆吓破咯？ “陆施主，你不能光明正大的前来？你若想吃，老僧总会为你留一份的。” 这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厨房中响起，一身简朴僧袍的老和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灶塘旁边，却见他两袖如风，面有宝相，慈悲庄严，只是这份慈悲却被他口中的陆施主弄成了悲苦，面色惨淡，两道寿眉都拧在了一起。 “这坊间不是流传着一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说法么？为何？只因那偷的能给人一分白占便宜的滋美。于我陆小凤而言，美食亦是如此，偷着的总是更鲜美一些。” 那影子应声狡辩着，抬起脸来，却是一个两撇胡子好似眉毛的俊美男子，气质成熟，嘴角的弧度却带几分风流不羁，矛盾之中，愈发显得他的鲜明独立，惹人瞩目。 只是，男子此时身形邋遢，半蹲半踞，手中捧着个巨大海碗，说话间还不忘将嘴边的面条吸溜进去的形象实在坏了这份气质，也使他说出来的话多了几分滑稽。 若有江湖人在场，定能认出这名惫懒男子的身份，出名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胡子——一对长得与眉毛一样的胡子，一上一下，恰似四条眉毛，号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便是。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江湖中从来就不缺能搞事的主！ 往十年前数，事情搞得最大的，莫过于北侠、西狂铸就神兵倚天屠龙，划分天渊裂谷，隔离蒙元、南朝，以及李探花与金钱帮帮主上官飞虹绝顶一战，晋升武学大宗的盛事。 但往五年内数，风头最盛的，便是这偷偷潜入人家厨房，吃相猥琐，言行惫懒的男子——陆小凤，一个一直霸占江湖风sao榜首位，只能被仰望，无法被超越的人物！ 当然，陆小凤能惹事，却有惹事的本事，不但过得潇洒滋润，更明目张胆地喊出要喝最烈的酒，享用最好华服美食。 他也的确这么做，羡煞了无数毛头少侠！ 如陆小凤这般风流的人物，一般可见不着这么狼狈的时候，至少，苦瓜大师便不曾见过，以他们的交情，苦瓜大师也不用避讳，直言问道：“陆施主最近可有什么为难？” “大师最近可见到金大掌柜？”陆小凤面色一苦，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金大掌柜，大名金九龄，为两京两都六扇门神捕之西都神捕，执天子之剑，总辖南朝七道十二州一切大小江湖事宜，职权之大，可谓万人之上。 所谓大掌柜，便是江湖人对金九龄的戏称，暗指其职柄之大。 苦瓜大师也不疑他，答道：“前些日子师弟倒是来寻过老僧一趟，希望老僧能做一顿席面，为请那邀了那五湖九帮的掌门，只是此事忒得没个名堂，被老僧打发了出去。” 苦瓜大师说的平常，陆小凤却听的有趣，心中的怨气也消了些。 却说，苦瓜大师的素席可不是谁都能吃的，除与老和尚交好的，只有绝顶高手才有资格入席，五湖九帮掌门名头虽大，离坐上苦瓜大师的席面还差了一些。 再说，金九龄是苦瓜大师师弟，长兄如父，苦瓜大师要责斥金九龄，金九龄也得生生受着。 陆小凤只要想到金九龄被苦瓜大师扫地出门的窘迫，便觉开心，但转念一想，金九龄虽然被苦瓜大师赶了出去，失了面子，却卖了五湖九帮掌门的好，得了人情，这一出一进，其实是个大赚的买卖，笑容又变成了哀叹，吱溜一声，将那海碗的汤水都喝了个干净。 “怎么，陆施主的事是与那五湖九帮有关？”苦瓜大师为人虽然木讷，但脑筋转得却不慢，一下便切中正题。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苦笑道：“可不是，金大掌柜托我一事，查一查巨鲸帮，为此事我可奔波了好些日子，他倒好，尽捡光鲜的来，与巨鲸帮称兄道弟了起来。” 说了两句，陆小凤也不愿意再提，面色一转，眼睛湿润，将那海碗扣在胸前，做西子捧心状，道：“不知为何，小凤总觉得还是大师做的素面最好吃，特别是那打卤面，味汤鲜美，面筋劲道，惹人生津，又充满了美美的回忆，似曾相识，实叫人欲罢不能。莫不是，这是小凤与您上辈子的缘分。” “好了，好了，老僧便为你再下厨一次便是。”老和尚被陆小凤弄得哭笑不得，忽然记起一事，急忙问道：“施主进来后只吃了这碗面，其他东西不曾动过吧？” 陆小凤得了老和尚的承诺，收回假惺惺的姿态，神色间也见了几分懒散，不在意道：“说来还是大师的伙食好，眼见快三更天了，您还给自己整弄了这么一顿好吃的，放心，小凤还给您留了一些，每样只尝了一点。” 那老和尚可没陆小凤这般安稳，闻言面色骤便，顿足道：“陆施主，你这回可闯了大祸了，那人若是发怒起来，老僧也保你不住！” 陆小凤心中一惊，想要嘲笑苦瓜大师小题大做，见他又不似作伪，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大师，你的功夫早如臻至绝顶，除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学大宗，江湖中能让你为难的人已经不多，您老不妨说说，也叫小凤长长见识？” 江湖中，晋升通玄入照则是一流高手，通玄之后的叩灵问心、半步大宗师皆为绝顶，而武学大宗已不在这种排名之列。 老和尚正要说话，眉头忽然一动，宣了声佛号，无可奈何道：“陆施主，你说的那人已经到了。” “到了，在哪？” 陆小凤惊奇道，左右转向，实则已将精神放了出去，依然未见着老和尚口中的人物，正要嘲笑老和尚作怪，一声清冷的声音便在厨房内响起：“苦瓜，你也不将屋子打扫干净？随随便便就让老鼠蹿进你门！” 那厨房门口，突兀地多了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一袭清翟白莲裙，秀发如瀑，眼如星彩，身形之美，夭矫如飞仙，气质空谷，如同雪莲，惊心而动魄。 饶是陆小凤见过诸多美人，也为这女子的美丽痴迷了一下，神色微震，转而清醒，面上却多了几分慵懒，似笑非笑道：“姑娘不要开玩笑咧，苦瓜大师的地方敢说有老鼠？这般流言传出，不但要坏了大师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江湖中人更不依呢！” 那女子依然冷着声音，道：“不依又如何？谁若不依，随手镇压了便是。比起这个，小老鼠，你碰了我的东西，可想好付出代价了么？” “什么代价，不如，让陆某以身相许如何？”陆小凤惫懒地说着，嘴角亦勾起一丝迷人微笑，其行虽是挑逗，却看不半点轻挑，似真若假，愈发显得他的魅力。 若得，陆小凤面对的是初出江湖之小姑娘，指不定这个微笑就能将人家弄得面如红霜，芳心暗许。偏偏，他对面的女子心比金坚，意志如钢，面色变都不变，拂袖便是一抽。 陆小凤暗道一声不好，忙使个金钟坠，却有一阵寒风卷起，身子一寒，随即，便撞破了厨房的土墙，飞向高空，只留下一声悲惨的呼叫：“我的面还没吃呢！” “阿弥陀佛，陆施主，助你好运！” 苦瓜和尚假假地宣了声佛号，眼见无人，立即换了副颜色，低眉耸眼地，向女子问了声好：“老师！” 想不到，在世人眼中，老实木讷的他，也会做出这般刁滑的姿态？ 真真，人不可貌相也！ 那女子似是见不得他这番模样，顿时没了好气，道：“好了，好了，是那陆小鸡偷吃的，又不是你，我怨得着与你置气么？” “多谢老师！” 苦瓜大师才道了谢，谁知女子又道：“不过，此事不得不惩戒一番，免得以后陆小鸡恢复记忆，以为本姑娘没脾气。苦瓜，你那师弟最近不是要搞事么？我既不许你拦他，也不许你帮陆小鸡，倒要看看，江湖中闻名的四条眉毛如何倒霉，哼哼！” “阿弥陀佛！”苦瓜大师的脸色霎时再次愁苦了下去，眉心几乎拧成了一团疙瘩。 “这真真，为难和尚了！”老和尚心中暗暗叫苦。 …… 呼！ 寒风呼号，似鬼啸狂呼，落雪纷飞，冰封大地三尺，天地间，一片素白，人迹绝踪。 嗡！ 便在这时，那断崖绝境的寒风白雪之中，忽然跌落下一个青衫的人，立即被那寒风白雪裹挟，也变成了素白，与风雪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