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从历史查起
张局长邀请的客人有早到的,贺国荣在门口就听见了成峰的声音,浑厚而响亮。张局长接触的都是很棒的,素质很高的人。贺国荣还了解,早期从外面来到贵山那一批大中专毕业生当中,陆陆续续都调走了,有的回去,有的调城市去了,在贵山继续坚持下来的,他所知道的,一个张敬民,一个成峰,还有谁,一时想不起来。 成峰阅历丰富,工作过的单位多,农具厂,酒厂,物资局,科委等等。成峰和张敬民是同一天到达贵山,同一份文件分配,关系一直很好,交往很深,成峰还是张敬民赵静雅夫妇的证婚人。成峰经常到水利局来串门,和好多人都熟。 客房里还有左志明,是本地干部,县供电所支部书记。他和成峰关系密切,成峰带他认识张敬民,几个人比较投缘。张敬民的爱人在厨房里忙碌。一边指挥贺国荣说单车靠墙就好。贺国荣看见了砧板上的鱼和rou,要在这里吃饭了,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祝明霞还不知道呢,她下了班不见人,该怎么着急呀。她倒是会去简主任家看看小远驰在不在的。 成峰看见了贺国荣,在里面高举起手道:“我晓得你犹豫什么,空着手是不是?后悔没有带点什么东西来?” 张敬民说:“我没有告诉他来吃饭,只说有事找。快进来吧。” 成峰说:“你通知我说来吃饭,我就带来两箱啤酒,志明你呢?” 左志明说:“敬民兄只说有你在,叫来陪你呢。” 成峰嚷起来:“这不公平,都是要吃饭的,两种通知法。” 赵静雅在厨房拿刀敲了一下砧板,说了:“成峰你不要吵,这完全是我的意思,只要告诉你是来吃饭,你就非要带东西来不可,你张哥可以少跑这一趟。” “那你家天天叫我吃饭,我天天带东西来?” “你不愿意也可以,别着急,一会我给你算酒钱。” 成峰不依:“哎,赵静雅,你敢瞧不起我?” 赵静雅道:“算了酒钱,你也就是空手了嘛。大家都空手,不就公平了吗。” “你要算酒钱,好,那要连搬运费在内。” 左志明道:“真不愧是搞经营的,账算得这么精细。” 成峰道:“左志明你不晓得,张敬民两口子要和我算账啊,根本算不清楚。” 张敬民道:“咋个算不清楚?咋个算不清楚?等哪天得闲,我们坐下来慢慢算。” 成峰道:“才不和你算。你要算账,你先说说荷包头有几块钱?” 赵静雅走过来,一巴掌打在成峰肩膀上:“你就这样糟蹋你张哥,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典型知识分子,不会用钱,只会计数?” 赵静雅的大女儿放学回家,进们看见叔叔们,挨个叫:“成峰叔,左叔……” 见贺国荣面生,就迟疑了,没叫。赵静雅说:“叫贺叔。” 成峰喊道:“慢,你多大?” 贺国荣说:“满二十七,进二十八了。” 成峰说:“你比我们小这么多,你只能是晚辈。海燕,叫他贺哥。” 贵鹰笑了笑,进里屋去了。 左志明说:“小贺虽然小,但今天我们毕竟在一起吃饭嘛。” 张敬民说:“少年叔侄是弟兄嘛。” 赵静雅说:“所以,就叫贺叔。” 成峰道:“贺哥。” 赵静雅道:“贺叔。” 成峰道:“贺哥!” “贺叔!” “好啦,你声音大,你说了算。” 赵静雅厨艺很好,他为大家做了几道拿手菜:有糟辣带鱼,芋头粉蒸rou片,爆炒三丁,白萝卜炖排骨等。 摆了碗筷,上了酒,张敬民说:“稍等,我去看看老邢来家没有。” 赵静雅说:“哎呀,我们应该早点去请他呀。” 张敬民出去了。老邢住处不远,三分钟可以走到。左志明说:“这个老邢,脾气怪,一般情况下不容易请到他。” 赵静雅说:“张敬民和他还算谈得来。只要在家,会来的。” 成峰说:“只要说有我在,他必定来。” 左志明说:“何以见得?” 成峰说:“你不知道,我和他很对胃口呢。” 张敬民回来,说老邢还在乡下。 左志明说:“白跑一趟。” 赵静雅说:“不是白跑,在不在都要去看一下的,这是我们的心意。” 贺国荣听说过邢厚泽,省农学院植保系毕业,县农业系统区植保站的。分来贵山的时间,比张敬民他们这一批还要早。二十多年,一直在乡下工作。并且在那里与一位乡村女教师结婚,育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因为教育得当,一个上了大学,一个正在念高中。照理说,四十五六岁了,该考虑人生的下半段了。调到城里来,找个合适的单位,有这样的诉求,应该得到理解,完全可以实现的,不算过分。 贺国荣有不知道的。邢厚泽在乡下干了这么些年,组织上关心他,为了动员他申报职称,有关领导跑他家不下三次。职称的事他没有怠慢,填表,送材料,参加答辩,都比较主动。然而职称证书拿到之后,往柜子里一丢就算完了,也不要求单位聘任。农业局老局长要退休,他进入了组织部门的视野,被列为局长人选进行考察,所有参与谈话的人都点头伸大拇指,认为这样的知识分子该提拔重用。考察工作相关程序做完,常委会也研究通过了。
组织部一位副部长来局里宣布。在小会议室里,副部长问老局长:“邢厚泽同志呢?”老局长说:“在乡下没来。”副部长说:“我们提前通知了的呀。”老局长也说:“是呀,你们上午通知,下午就来宣布,他在乡下有七八十里,怎么赶得来嘛。”副部长说:“那怎么办?”老局长说:“明天,麻烦再跑一趟吧。” 第二天那副部长来了。邢厚泽还是没有现面。副部长眉毛拧成了团。老局长急叫办公室打电话追问。那头回答说,邢老师还在河边。这边问,他难道没有接到通知?那头说,接到的。那为什么没来?不知道,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副部长很生气,文件装进皮包就要走人。老局长赶忙打圆场,说副部长工作忙,下不去,不如把文件交给我们,明后天他来了,一定给他传达。 接下来是任职谈话,县委主要领导要见面的。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派了几拨人去寻找,结果带回来一张请辞报告。这到底怎么回事?组织上深入了解,才知道他连副局长的职责都从来都没有履行过。他五年前被任命为副局长,当时就找组织部长说了不干。部长批评他是不是不想当副职?他认为他的意思是说清楚了的,被故意曲解了,也不作任何解释,扭脸就走了。 张敬民又说了一遍他的事。就这一套房子,原主人搬走以后,赵静雅出面找单位领导,要过来给了他,主要是想到他两个孩子,要有人照顾生活。这个人情他领了,他爱人在这里给孩子做饭,他每星期则回来一天,晚上都要过张敬民家来串门。不因为孩子,他还不会到城里来。 左志明说:“不过……” 成峰道:“不过什么?我就瞧得起他这点!” 赵静雅招呼大家可以开始了。成峰拿筷子夹菜先尝,说:“这糟辣带鱼一定是解过盐,今天味道淡多了。” 赵静雅说:“因为小贺第一次吃我做的菜,所以多了一道程序。” 成峰道:“因为小贺,就多一道程序?” 左志明说:“盐味轻,这就是水平了,轻了可以加,重了就拿不出来了。” 贺国荣还在想着邢厚泽的事,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竟有这样不愿当领导的人,心甘情愿蹲在舍不得离开的庄稼地里,执着地过着与泥土朝夕相处的人生。贺国荣心里计算,全县三分之二的行政村都算是跑过了,还没有见到这个人,是不是要等那三分之一的行政村也跑了,才能见到?越发感觉神秘。贺国荣真希望他现在就出现,好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成峰敲响了碗,他“哦,”一声,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