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深情回忆
黄昏时候,马运昌在鞋架上拿了皮鞋,准备穿上出门。住处附近是学校,校园里绿色植物繁多,傍晚的春光尤其迷人,要尽情享受一番。妻子喊住了他,说你别出去了,你去开会这两天,郑伯来找你了,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谈,昨天没来,人家是想等你休息一下,今天说不定要来的。 听说是郑伯要找,马运昌缩回了脚。烧好了一壶开水,准备泡茶。 郑伯是离休干部。贵山县离休干部有近三百人,有两个老红军,三八年前参加革命的也有十几个。郑伯四二年参军,和他们相比,资格不算老,离休之前他是西郊粮库的主任,官比芝麻粒还小。但是多数老同志们都信他,推他出来做事。 财政困难的时候,县里商定,拿一部分烟和酒代替工资发放,站股长以上干部带头响应,老干部教师公检法除外。还没到发放的时间,郑伯带了几个老同志到政府来了。开门见山,批评政府处事不公道。财政是全县的财政,烟酒代替工资,为什么要在职的有份,离休的就要例外。政府有困难,大家一起承担,离休干部也是干部。在场的领导听了很感动,对他们的此举表示感谢,说你们为了革命事业,流血流汗,打下了江山,已经付出太多了,早就该享受的时候。遗憾的是县里情况不好,经济遇到了困难,怎么办?大家团结一致,励精图治,挺一挺就过去了,比起你们当年的牺牲,这点苦难不算啥。 领导们轮流反复做工作,动员他们回去给大家说清楚,县委政府考虑了,不管怎样,哪怕是到了最后的关头,都不能让老同志们应得的那部分受到损失。再苦也不能苦了老同志,苦了下一代。好歹把他们劝回去了。 那次难关,烟酒代替工资,执行了三个月。每个职工总共大约分担了一百元左右。政府为此给全体职工发了感谢信。就在召开大会宣读感谢信的时候,郑伯他们来了,要求上台讲话。得到同意后他庄重地走上主席台,那一身干净发白的军装十分鲜亮,戴着新军帽,双手抱着一个牛皮纸大档案袋。他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难关渡过了但要倍加努力防止再来。”这无疑是给领导们一种鞭策,台上的正副书记县长们都站起来,鼓掌致意,表示认同,接受鞭策。第二句话:“全体离休干部一致表态,我们不愿意也不同意享受特殊,要与全体同志同甘共苦。” 说完了把大档案袋打开,取出五摞两寸厚的人民币,全是最大二十元面额的。都是他们自愿认购烟酒的钱,请烟酒公司的同志上来清点。全场一下子爆发了热烈的掌声。郑伯立正面向会场,给大家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郑伯出面,多半都是比较大的影响全局的事,因为事大,所以他采取的是直接法,不找部门,也不和副职见面,一步到位,去见书记或者县长。这样事情会马上到得到解决,积怨甚至仇恨就会及时得到控制,不会因为时间导致扩大或者恶化。 马运昌到政府工作以来,郑伯还没有来找过,这次也许听说了他临时主持政府工作,就找来了。会是什么事呢?反映要求的事要是我解决不了,给他说要等县长回来才能办,他会不会认为我不负责任,不愿担责,是个无能之辈呢? 马运昌还没有想好对策,郑伯到了。马运昌赶紧出门迎接,让进客房坐定,又赶紧倒茶。郑伯不是一个人来,身边带了一个人,在外面看不清楚,进来后马运昌一看,好像见过面。郑伯说他是高坡区民政助理员小林。马运昌记起来了,是有这个印象,是那天去高坡回来的路上见到过。 小林局促不安站着。郑伯说:“有郑伯我在,你不用怕,马副县长他不会吃人。快来坐下,靠近我点就没事了。” 马运昌听着刺耳,但又不能流露,还不知道他们来到底为了何事,只是微笑看着郑伯。 郑伯对马运昌的爱人说:“你们没事的话,先出去游玩一会儿,我们找马副县长谈完了再回来。” 马运昌的爱人也晓得郑伯的名声,也没说什么,悄悄就出去了。 他这么说,马运昌越发觉得问题严重,不由得皱起眉来。 郑伯对小林说:“我先拟个开头,让马副县长心里有个数。我说完以后,你接着说,趁我说的时候,你抓紧想好,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害怕。” 郑伯说了小林的事,小林的父亲老林是离休干部,去年病死了。他父亲在的时候,还以为可以借照顾父亲的借口调到县里面来,但是没有抓紧,人一死,借口就没有了。现在还在区里面,愿望难以实现了。 马运昌松了一口气,调人的事,想起来也不应该是难事。只要有郑伯帮忙,出面找个单位接收,别的事情都好办。就算龚县长以后问及,也可以把郑伯推出来,老同志热心上前,帮老战友们的子女跑跑腿,能不支持? 郑伯说的却不是调动的事,是老林的儿子来找他,问他熟不熟悉马副县长。他就问这后辈,看你是什么事,是正事,那不熟悉也要去找,不是正事,再熟悉也不行。小林当时听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一时忍不住,哭了鼻子。 郑伯就让小林自己来说。“你说吧,你说完了,我们请马副县长表态。” 小林还是有点紧张,两只手放哪都不是,眼睛也一直盯着地下。郑伯吼起来:“你还不如你爸,你爸深入敌人团部,和敌人团长交锋,一天时间,把那个团七八百人都带过来了。那是在敌人心脏里,今天你是在自己领导家里,你都这个熊样。”他这一骂,小林胆子大了,吞咽几下,把来意一五一十说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那块石头。去寻找那块石头,是区委书记齐国庆交给他办的一项重要任务。要他去花石洞,找到获得这块石头的人,用钱把石头买了,送到齐国庆的家里去。他因为与开政府小车的司机是战友,一个连的,知道那天他要经过那里,就抱着石头在路口等了两个小时。没想到车上有马县长和余区长。余区长叫把石头给马县长看,起先以为只是看看,后来要把这石头送给马县长,他就急了,给余区长说了石头是齐书记要的。可是余区长不听,把石头拉上了车。回到区里,齐书记就问石头的事,他没办法,只好如实汇报了。齐书记很生气,一定要叫他拿回石头来,限时三天,拿不回来的话,就有好瞧。现在是第五天了,没拿到石头,他不敢回去。
马运昌根本就没拿那石头当回事,他对石头也不感兴趣,余蕴叫把石头放到车上,到家就忘记了,石头应该还放在车上。 马运昌说:“这就打电话给小车司机,叫他送过来还你。” 电话打去了,司机回答说:“石头是遵照余区长的安排,放你们家了。” 马运昌赶紧在家里搜寻,没找着,又打电话问司机,司机说他也不清楚释放哪儿,石头是余蕴抱进家去的。 马运昌努力回忆,余蕴先下车,抱没抱石头他没有注意,余蕴和家里打个招呼,水也没喝一口就走了。怎么好问余蕴呢?只有问家里人了。 马运昌让郑伯他们先坐着,他去找爱人。她被支遣出去的时候,也没有说去哪里,看附近能不能找到。 郑伯说,你去找吧,我们有时间。 马运昌心里烦躁起来,就为一块石头,也值得出面这么使力?看来他是闲着没事,鸡毛蒜皮也要过问了。齐国庆也是,民政助理要拿不回石头,你就要给人家好瞧。你这区委书记当得真有权威呀,我都不及你了。 马运昌出去几分钟回来了,爱人没有走远,出门就遇到了。不错,那块石头他爱人看见了,她不知道是谁放的,一块石头,花花绿绿的,以为没什么用,爱人又爱干净,房子蹩仄,石头又碍眼,请了给隔壁人家做小工的师傅抱出去丢了。也不知道他丢去了哪里。 小林挤弄眼皮,难过得想哭。马运昌问:“买石头你花钱了?” 小林说:“花了。” “花了多少?” “三百。” “那好,三百块石头钱,我给你。石头找不到了,你先回你们齐书记话,不要说丢了,直接给他说,是我拿了。回头我再找他,说清楚这事情不怪你,当时是我强行要拿走石头的。” 小林摇头说:“我不要你的钱。只要马县长给齐书记这样说了就行了,谢谢马县长。”小林站起来要鞠躬。被马运昌给拦住了,硬是要把钱塞给他。 “我已经说了,事情就这样处理,你可以宽心了。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叫你受损失。” 这一小段,郑伯什么也没有说,倒好像在看戏。见小林不收钱,他站起身来说:“收了,这不是钱,是仁义。马副县长讲仁义,值得你学习。” 帮小林接了钱,郑伯说:“事情没有完,回到区上,你先不忙说马副县长买了石头,你说石头拿回来了,石头花了不少钱。他问你花多少,你说花了一千。” “不行不行。”小林直摇手。 小林的手被郑伯一巴掌打软了:“我不是叫你向他要钱,我是要审审他,看他有没有马副县长这点雅量。我让你先和他谈,看看他的回答,他要回答不好,事情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