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宗棠来了
2、左宗棠来了 这不仅是改写现代中国史的时代,也是一个改写现代经济史的时代,洛克菲勒、摩根、梅隆、杜邦、三菱、住友……这些世界级财团都是在这个时代奠定了他们的根基。 首先,胡楚元得感谢胡雪岩留给他的扎实根基。 和后代的很多富豪不同,胡雪岩的财富是无比真实的,全部都是雪花花的白银,真正的固定资产只有价值三百万两白银的胡家大院,六十多家店面,一座公馆,两座小园林,以及杭州城外的三千余亩桑田和一千亩余水田。 在阜康钱庄的总帐里,胡雪岩留有四百二十五万两的私账,雪记丝行里留着二百五十七万两白银,春初给杭州、衢州、湖州等府桑农订金一百六十二万两,公济典当行留银七十八万两,胡庆余堂留银七十万两整,裕丰米行留银二十万两整,另有湘军贷账两百七十万两,数家洋行的货款五百七十余万两未发——这些钱得等洋行陆续将生丝卖给了外国纺织商人,才能逐一补还给胡家。 在胡家大院的银窖里还藏着整整三百万两的“子孙钱”,子孙没有钱用,才可以将里面的钱拿出来救急。 这样的钱,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都有。 不计物产,总计资金2152万两白银,手里的流动资金则有850万两白银,那300万两白银的“子孙钱”不易抽动,不能算是流动资金。 此外,阜康钱庄在全国设有二十七处分号,常年所存银款两千余万,平均每家约有八十万两,三成是官员存款,五成是流动性极大的乡绅行商存款。 …… 一晃,胡雪岩已经死了近十天。 昨天,实在是等不到三掌柜谭义云,胡楚元估计左宗棠肯定是回新疆了,就让二管家胡荣去江宁府找两江总督沈葆桢。 沈葆桢虽然不是湖南人,可和左宗棠的关系还不错,看在左宗棠的面子上,多少也得关照一点。 至于给胡雪岩发丧的事,那也不能再拖了。 古人停尸留堂的时间少则三天,多则七天,现在已经是十天了,与情与理都不合适。 为了防止官员和客户到各地钱庄提款挤兑,胡楚元已经安排大掌柜陈晓白将丝行里的钱先取出去,当铺和药行的生意收一收,资金压一压,以免意外。 生意场上暂时是不怕对手伺机暗算,官场上的事情就说不清了,胡楚元只能等沈葆桢的回信。 在胡雪岩的书房里,胡楚元和大管家王宝田、大掌柜陈晓白、二掌柜柳成祥、四掌柜沈富荣四个人清账,父死子承,即便还是一家人,那也等于是换了个东家,以前的帐目都要交待清楚。 五个人正在盘算家里的资产细数,门房外面就传来一阵大喊声。 “大少爷……老太太!”远处正门里有人嘶喊着,急切切的往里跑,声音越来越近。 胡楚元在家里住了半年,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谭义云回来了。 他心里一闪,按时间算,三掌柜谭义云肯定没有去新疆,那么……左宗棠就在京师,这倒是非常幸运。 他匆匆起身,领着王宝田和三位大掌柜快步冲出去。 胡楚元五人刚到了花厅的门口,谭义云也跑进门,见到胡楚元,他就匆忙道:“大少爷,中堂大人……左中堂大人亲自来了!这就要到了!” 胡楚元异常惊讶,他没想到左宗棠会亲自前来。 “快……喊上老太太和四爷出去迎接!”胡楚元匆忙和王宝田吩咐一声,自己则和陈晓白等人一起先前往胡家大院的正门口。 十天了,胡家的大门这才重新开启,远处已经能听到兵马的声音,还夹杂着老百姓们的喧哗声。 胡楚元快步走出大门,一眼望去,元宝街的路口处排开了两列长阵,数千名兵勇,或骑或步,居中的是一顶镶金红的八抬大轿,领先在前,骑着骏马的两名武官且都是千总以上的镶钉布铠。 这样的气势确实是很惊人,连胡楚元也看的有些冷怵。 很快,兵勇长阵就到了胡府的门前,大轿正停在门口。帘子一掀,一名身穿朝廷正一品官服的富态老人走出来,身材并不算高大魁梧,神态却是异常的威严冷肃,气势暗藏于胸,深藏蓝的官服前襟绣仙鹤,顶戴是硕大的赤红宝石,一串朝珠深暗溜光,夹杂五彩。 “中堂大人!”两名参将迅速下马搀扶。 只看这一身官服,听着那话,胡楚元也知道是谁来了。 除了左宗棠,那还能有谁? 中堂就是大学士,四殿两阁,最多只有六个,满汉各三人,能够获取这个职位就已经达到了清朝政权中的极限。 胡楚元上前一步拜道:“中堂大人,晚辈胡楚元,家父正是江西候补道胡光墉!” 左宗棠表情森严的看了胡楚元一眼,顷刻又哀然的叹道:“先带老夫去看望你父亲最后一眼吧!” “是!” 胡楚元默默点头,让大管家王宝田打点左宗棠的随从,自己领着左宗棠进入胡家的冰窖。 胡家的冰窖藏在地下六米多深的坑道里,四壁采用厚实的青石,外刷煤灰粉和涂泥,宽长各十六米,高三米,可以藏冰百吨,一年四季都能有冰用。 胡雪岩的棺柩就停在冰窖中央,停放的时间久了,尸身表面冻了一层冰霜,肤色青白。
走到棺材前,左宗棠看了看,眼睛一闭,有两道清泪悄然滑落。 唏嘘哀叹了几声,左宗棠重叹道:“雪岩,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就连你身故之后还要再受这样的委屈。老夫……老夫对不起你啊!” 胡楚元匆忙道:“中堂大人,都是楚元不孝,实在不知道此事影响多大,迟迟不敢发丧……!” “不……!!!” 左宗棠冷然的一抬手,不让胡楚元再自责下去,道:“你做的很对,眼下新疆军务已经欠饷六百余万两,大多都是以你爹的名义担保,老夫正在和朝廷商议筹借。这个节骨眼上,你爹撒手西去,实在是……影响兹大。”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既然老夫已经回镇两江,身在此处,你就可以发丧了。你年纪还小,家中又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就由老夫替你主持丧事吧。” 胡楚元道:“多谢中堂大人!” 左宗棠却默默无语,思绪翻涌,过了好一会才道:“唉……你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胡楚元道:“邪毒入侵,热暑中风,头昏眼胀,目有红血,肺咳不止,以至于四肢僵麻……!” 不等他说完,左宗棠冷然道:“你记得,你爹是因为朝廷军饷迟迟未能发足,他替老夫背债过多,以致经营困难,思虑甚忧,血咳不止而亡。临行之前,我已保奏朝廷,追晋你爹补衔安徽布政使,领一品顶戴,授世职云骑尉,赏黄马褂,另赐钱一千两白银用于治丧。朝服已经带来,你家出钱,俱都使用珍品宝石珠饰,就用来做寿衣吧。” 胡楚元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两者死因的差别很大,答道:“多谢中堂,侄儿感激不尽,也牢记于心!” 左宗棠颔着首,叹息一声,不再说话,挥手示意胡楚元出去办事。 等胡楚元离开了,他一个人留在冰窖里,默默的看着胡雪岩的尸身,仿佛是又回想到两人刚见面的时候。 那一年,他整五十岁,刚出任浙江巡抚,胡雪岩三十九岁。 十六年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这些年间,自从有了胡雪岩的相助和打理,他用兵从未缺过钱粮军饷,想要置办洋人火器弹药,要多少,胡雪岩就替他买多少,想要置办洋务机局,胡雪岩就替他买机械,招揽工匠。 福州船政、兰州制造局,甘肃织呢局……凡此总总都是胡雪岩替他置办。 不客气的说,他这十六年里的所有功绩,有一半都要归功于胡雪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