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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你就不是男人!

    九龙湾东面荒郊是海军试炮场,所有海军火炮都要先在这里试射再装船。跟着关凤生来到这里,见着了一门不起眼的小炮,萧胜更是意兴阑珊,看起来有点像陆军的四斤小炮,这能顶什么用?海鲨级战船的主船板就有一尺半厚,十二斤炮满装药抵近了才能打穿,八斤炮也就能打穿上层一尺厚的船板。以己推人,欧人的战船,船板不会更薄,四斤炮……挠痒痒么。

    可当着关凤生的面,他也不敢发牢sao,一面装作兴致盎然的模样,一面开始寻思,关国丈真要向海军推销四斤小炮,就批个人情单吧,反正一门不过百八十两银子,要个几十门也不影响预算。

    因此当炮声响时,萧胜还迷迷糊糊,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中,眼角瞟到极远处升腾而起的那股沙尘,那是一两里外,他暗自点头,射程是够了。再举起望远镜,依稀见到一尺厚的木靶正被烟尘遮蔽,看来精度也超过了一般火炮,两里外都能近靶。

    想必关国丈是以精度为卖点吧,萧胜这么想着,打得够远够准,用作大船的辅助火炮不错,也可以装在小船上,对付清兵水师和欧人商船。

    不等烟尘消散,他就哈哈笑道:“关老造的好炮!咱们海军要了!先来……三十门!”

    关凤生还在念叨:“这跟之前的炮可是不同……”

    萧胜一把扯着他上了马车,“走走,炮座还是大问题,正等着你们制造局来解决呢,去船上看。”

    马车疾驰而去,远处烟尘已经消散,长宽各三丈,厚一尺的木靶中心,一个脸盆大的洞干净地显露而出。

    如果萧胜能看清这个景象,自然会对这炮有更深的认识,但他满脑子都是三十斤和二十斤大炮,以及正给他造成困扰的炮座。关凤生得了他采购三十门的允诺,以为他已有了解,也不再多话。就这么,佛山制造局去年呕心沥血所研发的新炮,被定位为无足轻重的小炮,悄无声息地登上历史舞台。

    关凤生和佛山制造局也顾不上强调这种新炮的意义,他们很快就被海军下的庞大订单给吓住了。特别是三十斤炮,现在的废品率还很高,连陆军这一年多都只拿到了不足二十门,全配备在赤雷军里。萧胜一口气下了一百门的订单,要求半年内完工。这个数字不仅包括海狮级战舰的火炮,也包括预计在鹰扬港、香港、澳门和虎门等地建设的炮台所需,制造局还不清楚能不能扛得下来。

    而萧胜更在意的炮座,也需要制造局下大力气。跟欧人的整体式炮车不同,英华海军现在已习惯用铁轨式炮座,因为这样省人力。欧人一个12磅炮组要6个人,24磅炮组要8个人,32磅重炮更多达10人以上。靠铁轨式炮座,英华海军的12斤炮组只要3个人,20斤炮组5个人,萧胜对30斤炮组的设计也只是6个人。要作到这点,就得在炮座上下力气。能交给机械作的事,就绝不让人来干。当然,这对机械的可靠性就提出了严苛要求。

    日后追思英华人的狂热机械情结,到底出自何处,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跟社会工业化有关,可英华海军在急速扩张期的无奈处境,才是这股情结最初的发端。

    “要将有限而宝贵的人力,全都用来航行和作战!哪个船长胆敢设置专门搬炮弹,栓揽绳的苦力岗位,那就是对海军的犯罪!”

    萧胜的名言一直到三百年后还是海军的座右铭,当然也是海军“我们永远领先”的自豪感所在。

    可谁又能想到,萧胜之所以说这话,最早是他手头拮据,大半径费都要用来养人,由此而养成了“谈人色变”的心理阴影。在圣道二年开始的“海军盛世”里,发展更是受制于人才,这阴影更加浓郁。一道很浅显的算术题,一条海鲨级战船五万两银子,船员一年薪饷就能到这个数字的一半,相比之下,显然是船便宜人贵。

    上到一艘海鳌级战船上,听了萧胜关于炮座的问题汇总,关凤生心里有了数。海军舰炮的炮座,采用斜轨和扭索制退,同时有齿轮式高低机和水平机。轨道卡笋、扭索,以及铁齿轮的耐用度都不够。八斤和十二斤炮问题还不明显,二十斤炮就有些扛不住了,未来还要上三十斤炮,自然是大问题。

    关凤生道:“之前赵汉湘和杨堂诚在韶州守炮台时,就跟制造局提过炮座问题,那时专门给重炮炮座立了项,现在已有了成果。斜轨和扭索都不再用了,用平轨和拦阻网,我们试过,可以在一丈之内停住三十斤炮。炮座复进和火炮高低水平机的齿轮,换作钢造,也该足够耐用,就是现在钢件的废品率很高,银子……”

    萧胜拍胸脯道:“银子有的是!”

    银子对萧胜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之前海军预算就已涨到了一百五十万两,现在国策落定,更暴涨为二百万两,改进炮座,让每条船的成本多个两三千两,毛毛雨。

    可银子对李肆来说,却是个大问题,要实现五年加五百万两南洋预算,其中一半给海军这个目标,他可真是挠破了头。

    倒不是数目太大,而是其他项目挤得满满的,再没挪腾之地。英华圣道二年的中冇央财政支出,预订为一千五百万两。其中陆海军七百万两,卫军一百万两,政冇府支出,包括中冇央官员和办公经费,为三百万两。教育一百万两,驿站、扶农、制造局、河海水利等中冇央工程二百万。他这皇帝所能得的皇室奉养本该有二百万,他却只要了一百万。

    预算支出一千五百万,收入也是一千五百万,包括工商税一千万,关税三百万,南洋公司垄断暹罗、广南的贸易特许税一百万,另外还有一百万的国债。

    中冇央预算是零赤字,显然还有宽裕空间,银子肯定能找出来,但国家的经济格局就会有所变动。李肆跟计司顾希夷和中书省彭先仲等官员商议了许久,觉得这样的变动牵连太大,都想着能再考虑周全一些,慎重一些。

    无涯宫东面马场,李肆又在遛马,陪同之人却换作了一位蒙装少女,正是准噶尔的宝音公主。萧拂眉进宫之后,李肆的媳妇们为安抚她,都搬到了新建的眉园住。严三娘即将临盆,萧拂眉也担当起了贴身医护的职责,大家都没工夫再理会李肆,而是将宝音公主推给了他。

    媳妇们用意为何,李肆自然清楚。她们各有自己的一摊事忙碌,都难全身心投入到伺候皇帝这桩神圣而伟大的事业中,外加萧拂眉之事,更觉冷落了李肆,都希望有人能代为补偿。

    学着寻常富贵人家,遣她们身边的通房大丫头来服侍吧,又各有顾虑。关蒄是拿大丫头黄莺当私人助理,朱雨悠的六车又是个神叨叨的痴姑娘。严三娘顾念着给还在湖南清查清廷细作的四娘留位置,安九秀也不好让身边的白七妹独占李肆。李肆真留了下来,那可就意味着嫔位。

    所以,大家又如之前那般,看中了宝音公主。反正她已被定了要留在皇室,而且以准噶尔公主的身份,也不可能在立储之事上有什么威胁,所以就这么被塞到了李肆身边。

    但李肆现在可真是没心思,只让宝音陪着他遛马解闷。

    听得李肆一路就在念叨什么银子,宝音公主终于爆发了,“陛下,你统领万民,富有四海,一道圣旨,要多少银子,你的臣民不都得献上?这点小事,怎么还值得你成天愁眉不展!?”

    她话语虽客气,讥讽之意却再明显不过。之前她可是被送到了李肆身边,亲眼见到了李肆在武昌城下,一言而决了千万人的命运。对这一国的强盛,对李肆之位的威势,她认识很深。

    之后红衣军的骁勇,万民的拥戴,更让李肆那高大巍峨的形象深深烙在了她的心中,自那时起,她就对将自己强抢而来的罗堂远心怀感激。天底下还有哪个女子能像她这般幸冇运,是被这位君王特意抢过来的?

    从武昌随驾而回,她就一直等着李肆给她名分,不管是先上后给,还是先给后上,她都作足了心理准备。可这么久过去了,李肆却既不上她的床,又没给她名,她感觉自己在无涯宫还是个外人,地位连李肆身边那个让她一见就头皮发麻的丫头文书六车都比不上。

    今天跟着李肆出来遛马,满心以为能有什么进展,他却依旧一腔心思泡进国事,压根没把她这颗塞外明珠放在眼里,也就不怪她有些恼羞成怒了。

    不过,她这番话,也多是心声,怎么会有皇帝为银子发愁呢?自家父汗,不是想要什么,就有臣下献上,更何况比父汗还伟大的皇帝?

    李肆转头看住她,微笑道:“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效仿你们那位伟大的祖先,成吉思汗?”

    宝音撇嘴道:“难道不该么?任何一位君主,都该以成吉思汗为榜样!虽然不可能超越,甚至都无法比肩,但连效仿成吉思汗的心思都没有,那就是个懦弱的君主!”

    她也豁出去了,越说越来劲:“陛下要是生在成吉思汗的年代,肯定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南朝书生!连给成吉思汗垫脚上马的资格都没有……”

    “就说在武昌吧,清国人犯下了那样的罪行,陛下却只是假模假样去烧城而不是真正的屠城!攻下武昌,陛下继续东进,就能把繁花似锦的江南夺到手里,而陛下您呢?清国皇帝把凶手处死了,您就偃旗息鼓,连武昌都还了回去。父汗要是学着陛下这样行事,早就被部下们造了反!在陛下冇身上,别说成吉思汗,连寻常的王者气度都没见到一丝!”

    少女说得脸上升起红晕,接着挺起胸脯,闭眼道:“这些话可够算冒犯的了吧,要怎么处罚我,我等着呢!”

    李肆摇头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呢?”

    少女楞住,接着愤怒狂涌:“我是不懂!我最不懂的是,你到底把我抓来干什么啊!?你想清楚了没有!?不管是对着天下,还是对着我,你这心慈手软,扭扭捏捏的样子,像一位皇帝,像一个男人么?”

    哟嗬,不是男人……

    李肆心说,自己给这塞外女子的印象就是这么不堪么?

    “怎样才是男人?想要就要,杀伐果断?”

    “当然!不然就是虚伪!就是怯懦!就……就不是男人!”

    少女下意识地回答着李肆的问题,然后就被李肆扯住了胸口的衣领。

    李肆说:“你是个漂亮姑娘,我确实想要,那么……”

    宝音眼瞳圆瞪,脸色红白不定:“就……就在这里么?”

    别说这可是光天化日,后面还有一大队禁卫呢。

    李肆眨眨眼道:“有什么好顾忌的?想要就要嘛。”

    宝音眼瞳泛起秋泓,她真是摸不透李肆的思维,难道还真有心当着大帮人的面,就地野合?

    李肆松开手笑了:“小儿饿了就哭,想尿就尿,何等率直啊,那不就是杀伐果断么。”

    顺手再抚平她杂乱的衣领,李肆叹气:“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要虚伪遮饰,否则何须穿衣,何须通言语?如禽兽一般,视彼此为猎物,径直开杀就好。”

    宝音一颗小心肝蹦蹦跳着,就觉口舌干燥,捏着自己衣领,不敢跟李肆对视,再听李肆道:“我这君王,要立前世所未有的大功业,所握之力,所行之事,若是你这小丫头都能看懂,那这功业也未免太没价值了。”

    宝音不服气地想,我虽然不是饱读诗书,洞彻世事,也不是什么蛮夷女子!我说我看不懂,我就偏要看懂!

    她嘴里也不服输地道:“说得多厉害,不是还在头疼银子么?”

    李肆嘿嘿一笑:“我有办法了……”

    他再看向宝音,看得少女又胆战心惊,再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就如调治你这小女子一般。”

    宝音既是羞恼,又是不解,却听李肆一声叱喝,扬鞭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