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孝陵内规制有别 地宫中聚险天下
正衡并没料想到事情竟然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转机,原本应该被顶门石自墓室当中牢牢顶住的墓门,忽然间发出一声闷响,就好像被一双隐形的双手推动着一样,着内侧缓缓地打开了。 三个人一时间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间,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借着地上碎裂的琉璃瓦所散发出来的微光,只能看到墓门之内三两米的范围,再里面似乎也有几多暗弱的光线,只不过从他们所站的角度望去,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这门开的如此古怪,令得夏侯水和韩四两个人都面露惧色、心中打鼓,唯有正衡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一般,伸手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摸了出来,摊在地上。 夏侯水不明所以,上前问正衡这又是在干什么?正衡叫韩四一并上前来,指着地上的东西告诉他们说,自从进入到东陵地宫,他前前后后收了不少物件,包括《清明上河图》、玉质卷轴、《河洛映照图》以及于三刀交托的《长赋集》等等,这些东西虽然不重,可却大小各异、长短不一,被他一股脑地存放在上衣的夹层里,鼓鼓囊囊得不很舒服倒在其次,就怕一不留遗失了而不自觉。 先前就曾发生过卷轴隔空跑到了石原龙泰手上的事情,若不是后来石原自己不小心将其掉了出来,恐怕他到头来都不知道将它丢到了哪里去了。正因如此,正衡一直都在琢磨,如何才能将这些或是无价的宝物,或是别人交托的物件妥善保管,不再发生任何意外?如今既然孝陵墓门已经悄然打开,他一早就下定决心,不管其中暗藏什么危险,都要去闯上一闯,临行前,先把这些东西均分一下,由三个人分别携带的话,也可以帮他适当分担一些负担…… 夏侯水“哦”了一声,伸手就朝《清明上河图》抓去,正衡眼疾手快,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道:“我就猜到你要专拣贵重的东西,都说了这东西我早就答应送给金二爷,若是到了你的手上,鬼才知道还会不会还给我了——得了,你就专门负责拿这个吧……” 夏侯水的想法被正衡一语道破,立刻面露尴尬的神情,可见正衡竟然递给他的是于家的那本小册,不免有些失望起来,信手翻了翻后,随意地丢进了口袋。 正衡在心中暗笑不已,可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转而问韩四要拿哪件?韩四咂着嘴,手指在几件东西上来回游移了几下,随即指着《河图》道:“就这个什么图吧,先前我都在怀里揣了两天了,再多帮你保存一下也无妨……” 正衡“嗯”了一声,刚想从地上将《河洛映照图》拾起,可手却一偏,最终还是捡起了《清明上河图》递给韩四,并且说:“我之前刚刚用《河图》把卷轴这个祸害裹好,现在就不拆了,四哥你还是拿这幅图好了,大是大了点,可没了卷轴,倒是不重……” 韩四在夏侯水嫉妒的眼神注视下,从正衡手上接过了图卷,小心地塞在上衣内侧,卡在皮带上。正衡重又把包裹着《河图》的卷轴收回口袋,一下就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精神为之一振,于是招呼着夏侯水和韩四,就要朝着孝陵走去。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夏侯水却先一把将其拉住,问他不会是想就这么走进去吧? 正衡被夏侯水问得莫名其妙,半是打趣地说:“我倒是想飞进去,这不还没长出翅膀来嘛!” 夏侯水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又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孝陵啊,还能是哪?” “对,我是问你,知道孝陵是什么地方吗?” 正衡对夏侯水的问题越发糊涂起来:“顺治皇帝的帝陵——不是,我说水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来绕去兜圈子好不?” 正衡心知他这位堂兄最喜卖弄,此时必定是联想起什么,可又并不直说,想必是还在为刚才没能拿到那副价值连城的古画而心有不甘,如此故弄玄虚,也算是对他心中不满的某种程度上的宣泄吧。越是就着他的话茬,他就会越是剑走偏锋,不如直接刨根问底,免得让他再这么继续啰嗦下去了。 夏侯水也自知无趣,转而认起真来,道:“清东陵中的五座帝陵当中,要说起最为古怪的一个就非孝陵莫属了。你们难道就没听说过,当年顺治帝在五台山削发为僧,朝廷迫于无奈,只好发布了他的死讯,传皇位于康熙帝,所以所谓的孝陵,虽然是五座帝陵中规制最为庞大的一个,却实际上只是一座空塚而已,并没真正葬有顺治皇帝……” 正衡听夏侯水说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我还以为水哥你有什么高见,原来要说的就是这个?一来顺治皇帝出家为僧本就是野史传闻,不足取信;二来,我们只不过是想借其寻找出路而已,就算面前真是空塚一个,又关我们鸟事?” 正衡完全是顾及夏侯水是他义兄的份上,已经把话说得足够客气,不成想夏侯水却不领情,非但没有将他无聊的话题就此打住,反而掰扯着手指头,逐条道来: “孝陵是在顺治死讯公布后才开始着手修建,这在历朝历代是个绝无仅有的个例,对此唯一可能的解释,就只有顺治皇帝原本一直就身体康健,所以并不急于太早修建自己的陵寝,只不过后来出家之事事发突然,朝廷那边措手不及,这才有了皇帝‘死’后几年,孝陵才最终完工的这出闹剧;再者,虽然说顺治皇帝并未被埋于此,可为何孝陵仍旧是整个清东陵当中,规制最为庞大的一个?要知道,适时清朝刚刚入主中原,定鼎之初战事不断国库空虚,并且当时的满人也还并未被完全汉化,所以照道理来说,不会在修建陵寝上太过普涨。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为了修筑孝陵,朝廷甚至拆用了包括北海西岸清馥殿在内的一些明代建筑的材料和构件,不惜血本历时四五年之久主体工程才算告竣,毫不顾忌于皇帝停灵待葬的紧迫,难道你们就不觉得这其中似乎另有玄机颇为古怪?” 经夏侯水这么一说,正衡也觉得的确有些蹊跷,不过也就仅限于此——夏侯水不过是他根据史料所作出的猜测,论据太过主观不足取信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他仍旧没有说得明白,这些传闻对于解除他们当下所面临的困境有何帮助? 夏侯水对于正衡的急切置之不理,舔了舔嘴唇后继续道:“所以据我推测,孝陵内必定大有玄机,如果就这么贸然进去,是在太过危险,不如我们三个人中留下一个以备不测……” 正衡终于恍然大悟,伸手搭在夏侯水的肩膀上,道:“我说水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下次再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就好像这次你想留在外面,却非要兜个大圈,绕来绕去的,耽误了咱们的正事是小,可万一要是把你累着了,岂不是我这做弟弟的天大的罪过?” 韩四在一旁嗤嗤发笑,夏侯水却好像受了天大的误解一般,瞪着眼睛申辩道:“我又没说我要留下,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难道你当我还怕区区一个墓室?只不过咱们三个人里,衡弟你是有勇有谋,自然要充当先锋,而我手上没有半点束鸡之力,自然就是充当后援的最佳人选,现在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哥哥我胆小如鼠一样,不争馒头还要争口气,这次我还真豁出去了,就跟你一起闯闯这孝陵又能如何,反正到时候别埋怨我拖累了你就行了……” 夏侯水的申辩毫无底气,正衡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不过又觉得他的提议倒也在理,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让韩四留在原地,毕竟后援的重要性不可低估,如果在墓室里真的遭遇了什么危险,韩四比起夏侯水来似乎更加靠谱一点。 夏侯水大话早就说出去了,此时见正衡铁了心地要带他一起进到墓室,不免又退缩起来,刚想再搜肠刮肚地讲些关于孝陵的坊间传闻,借此拖延些时间,却不料正衡一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分说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连拉带拽地就往墓室的方向走去,转眼间,两个人已经跨过墓门,身处在孝陵的墓室当中了。 说来也怪,从外面看墓室除了深处有些许微光外,其余方向尽皆是一片黑暗,可一旦身处其间,却又能借助墓门外的光线,将几丈之内的范围看个大概。 正衡心无旁骛,刚一进来立刻就抬头仰望,希望能够发现墓室天花板上的琉璃瓦仍旧没有破损,可这一望之下,心中竟然既是失望,又是惊奇起来——失望的是孝陵墓室当中竟然没有琉璃瓦的设置,惊奇的是整座地宫的天花板上都是莹莹点点的光点,犹如漫天繁星一般数不胜数,并且,好像它们的亮度还在逐渐增强,如有可疑自由调控的灯光一般,由暗弱,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正当正衡仰着头,还在感慨于天花板上的奇景时,夏侯水却从旁推了推他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道: “看来我猜错了,这孝陵还真不是一座空塚……” 正衡听夏侯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立刻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不禁也被吓了一跳。 只见在头顶“星光”的照耀下,墓室里虽还不至于细节尽显,可却至少现出了大概的轮廓。其面积竟然比起景陵和裕陵大了不止十倍,放眼望去,与其说是墓室,倒更像是个小型的广场一般,可谓是气场十足。并且,与由石块简单堆砌起来的房间不同,四方的墓室里地面高低起伏,该是被故意用土堆筑起来的几座微型的大山,其间更有条宽约三四米的河流蜿蜒曲折,若隐若现地盘横在大山之间…… 正衡和夏侯水一起,都为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这哪里是清朝的孝陵,分明更像是秦始皇陵的奇异构造嘛。望着眼前的奇景,正衡甚至忍不住背诵起《史记》中对于秦始皇陵的记载:“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正衡年幼的时候,曾不下百次诵读过这段记述,这才会如此倒背如流。他一直感概于秦始皇陵的宏伟,却不想今天竟能够亲眼见识到,与这段描述至少有七八分契合的实例,恍然间,就感觉好像自己身在的并非孝陵,反而更像是归属于先古秦汉的伟大建筑,其势之恢弘,绝不是明清帝陵所能具备…… 正衡的精神刚从游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个不好念头立刻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用衣袖掩住口鼻,刚想大声叫喊着让夏侯水也照着他的样子去做,却见夏侯水并不以为然,反倒越过他向前又走了几步,直走到那条人造的护城河边,蹲下身伸手在其中捞了一把,转而对着他道: “放心吧,只是清水而已!” 正衡仍旧捂着嘴巴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夏侯水所言非虚,面前这条护城河水清见底,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剧毒的水银。这个插曲令正衡颇感尴尬,一向被他取笑胆小的夏侯水竟然表现得更加沉稳,与他相比,自己则是在太过慌乱了细细想来,全都要拜《史记》中那段记载所赐,一时就让自己忘了这里仍旧还是孝陵,而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始皇陵…… 正衡舒了口气,刚想把袖子放下,却见自远处的一座小山的拐角处的护城河面上,缓缓飘来了个方方正正而又巨大无比的东西,他定睛看了一眼,不由得头皮一紧,慌忙揪住夏侯水的衣领,把他向着远离护城河的方向拖离开来,可还没等退上多远,一不留神两个人脚下绊在一起,纷纷仰倒在了地上。 正衡自从进入到地宫后,还从未如此狼狈,夏侯水不明所以,未等从地上爬起就要先埋怨他几句,可视线一下就落在刚才正衡看到的东西上,立刻就明白了正衡为何会如此慌张了——要说起来忽然出现的东西并不十分可怕,不过是一口巨大的石椁罢了,可问题是石椁如此厚重,竟然却是漂浮在护城河上,如果河中的不是水银的话,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夏侯水这次是真的慌了手脚,连滚带爬地就往墓门的方向逃去,可越是慌张,脚下却越是失了根基,还没等爬上几步,就又一头栽在了地上,脑门“嘭”地一下撞在坚硬的地砖上,磕出了个不小的筋包。可他一手捂着脑门,一手在地上猛的一撑,总算又站直起身,却听到正衡在他后面,不急不缓地叫了声: “别跑啦,没啥事,怪我太紧张了……” 夏侯水将信将疑地转过身,这才发现正衡早就重又回到了河边,正在亲自查验了河水的成分。他怯怯地走到正衡的身边,问这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衡告诉夏侯水说,如果护城河真是由水银构成,那这墓室里早就被挥发出来的毒气充满,光凭两条腿是逃也逃不掉的——先前他只因为突然看到有口石椁漂浮在水面,情急之下并未加以分析,后来在地上摔了一跤,反倒立时清醒了许多,冷不丁地忽然想到,之所以棺椁能够漂浮在水面上,并不一定就是水的问题,或许是那口棺椁根本就不是石质材料,而是在木材表面刷了层泥灰…… 经正衡这么一解释,夏侯水也恍然大悟,想起他先前曾撩起过河中的液体在手,如果真是水银的话,那还不早就被毒死几次了?再者说了,清水和水银的无论质感还是重量都大不一样,若不是一时失了神智,恐怕连八岁的孩童都能分得清楚。 说话间那口棺椁随着河水的流动,暂时隐没在了当中的一座山丘后。正衡先前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它的行踪,可毕竟因为相距甚远,只能依稀辨认出棺椁的大体尺寸,却无法看清其上的其它细节,趁着棺椁还没再次出现,他赶紧问夏侯水对此有什么看法? 夏侯水惊魂初定,稍微想了一下后道:“我早就说嘛,大清朝花费那么多财力和物力,总不可能只是为了造一座空塚,看这架势,倒真是按照史书上对秦始皇陵的地宫描写全盘仿造而成,棺材游离与河道之上,其意在巡视由土堆构建起的江山,千秋万代,永世隆昌……” 正衡道:“你先前不是也说过,顺治没有被埋在孝陵里吗,现在怎么又说他向秦始皇看齐,不做吃斋念佛的和尚,而要死后也为帝王了呢?” 夏侯水干咳了几声后说:“这个,这个,其实也不矛盾,佛理讲究的就是魂灵不灭,九道轮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恰恰正是帝王天命所归的理论基础。出家向来都有化内化外之别,想那顺治爷必定是个想要将表面功夫做足,却又不甘舍弃荣华富贵的主儿,看看眼前这排场,恐怕自秦汉之后就再无能够与其匹敌的了……” 正衡只觉得夏侯水真是里外两张嘴,怎么都占理,好好的佛法被他这么一解释,反倒有些不伦不类了。不过有一点他倒没有说错,眼前的孝陵如此气势磅礴,大有追赶秦皇汉武的架势。只是据他所知,中国帝王修建的陵墓规制,大抵上是以唐宋为界,之前的秦汉时期,更多注重的是对陵寝地宫的建设,地面上只是加以封土和荫树,是为所谓的“覆斗式”;唐宋时是以山为陵,盛行在山中凿墓,并开始兴起在外部建立神道和享宫;而唐宋之后,尤以明清帝陵为例,则将重点转移到了地面,修建庞大的地上宫殿,而地宫无论规制还是面积,都较之前朝小了很多…… 正衡先前已经进过景陵和裕陵,对定陵也曾从门缝里撇见过个大概,自然之道这几座帝陵都是按照明清帝陵所应具备的特点加以建造,唯独孝陵反其道行之,不知是不是因为顺治是满人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对于关内的陵寝规制还没掌握的关系,又或者是他真有广大的抱负,非要合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伟业于一身,以至于在修建陵墓时,也要将秦汉和唐宋帝陵的特点兼容并包,聚天下之险于地宫中,好不气派。只怪他的子孙只学得表面功夫,地上宫殿修得富丽堂皇,可地宫却一个较之一个得寒酸…… 两个人边聊边等,可就是不见那口棺材漂过山丘靠近过来。正衡向着旁边挪动了几步,踮着脚想要看个清楚,可猛然间见那口棺材重又出现,却并非继续向着靠近他们的方向而来,反而是沿着刚才来时的路线,逆向折返回去了。 夏侯水也看到了这种情况,一时间还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当自己满怀期待地等着细看棺椁,如今却见它又远去,不禁感到有些失望而已。然而正衡却不由地大惊失色,急速地退后了几步,将墓室里的山川流水的布局仔细看了又看,随即自言自语般的连着道了句“怪了,真是怪了”…… 夏侯水见正衡一副疑惑的神情,忙问他觉得哪里奇怪?正衡眉头紧皱,伸手指着护城河中的棺椁道: “孝陵地宫的布局依照聚险天下的规制设计,你看这山川高耸雄壮,河流蜿蜒曲折,虽是帝王死后归葬之所,却无处不透露出雄壮的阳刚之气。那口棺椁以水代路,取的是巡行天下之意,然而行路到了那座山丘的后面,先是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水路不畅,所以才会被阻隔了那么长时间。当然,孝陵建造的年代久远,水道难免会有所阻塞,可问题是棺椁被滞留在那里也就算了,怎么还会逆流而上?如此‘倒行逆施’,不仅触犯了帝王的忌讳,还会令整座地宫的风水格局阴阳失调,难怪前些年大清的国运衰落,最终还是难以避免地被赶下了帝座了……” 听正衡说到这里,夏侯水忽然一拍手道:“你说孝陵的风水格局破败,可要是棺材里的不是顺治本人,而是一个女人的话,那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