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搬山道人鹧鸪哨 四海九州十三堂
那两个闯入者闻言竟然立刻就收回了武器,然后尾随着段连祥一起迈步走进了前厅。 夏侯水和于岭都莫名其妙,悄声问正衡这是怎么回事。正衡摇摇头回复说他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就是来人肯定与张克易大有渊源,这事要说起来还真挺复杂,权且看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吧…… 三个人纵有万种疑问,可也不得不耐着性子重新走回到前厅当中。一干人等分清宾主落座下来,立时就有几个下人端上了杯盏茶饮,不过除了段连祥外其余人碰都不碰,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站在段连祥身侧的韩四最会察言观色,抿了抿嘴冲着那两个人道:“还未请教两位英雄的大名?” 长相粗鄙的那个汉子闻言“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答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号叫张庆,江湖中人抬爱给我个‘老洋人’的绰号。这位是我师弟,姓少,名字就不说了,怕吓破了你们的狗胆……” 正衡一惊,心想原来这个汉子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洋人”啊! 早年还在北洋政府统治的时候,各派军阀不断混战,因而造就了一些颇懂得战略战术而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巨匪,其中活动在豫、陕、鄂诸省的老洋人就是其中之一。“老洋人”并非洋人,他本名张庆,出生于河南省临汝县一个贫苦农民家中,因长得身材高大,黄发深目高鼻,颇似洋人,所以后来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老洋人”……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据传老洋人的生平极其复杂,当过土匪,受过诏安,还曾被五省的军队围攻,到头来死于内部的火并当中,一代枭雄就此也就失了音信,渐渐被江湖中人淡忘了,不想如今却忽然出现在这里,孰真孰假一时间还真让人难以分辨。但眼前这汉子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按照时间倒推,那他在成名时岂不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单从此判断或许他并非那人,只是行走江湖时借用前辈的威名用以壮壮声势吧! 至于另外那个人,甚至连全名都没有报出,不知又是何意? 正衡细细琢磨了一番,到头来也没有想起近十年来江湖上有哪个姓“少”的成名人士,只是看他的武功套路倒有几分眼熟,却一时又理不出个头绪来。他们俩既然称呼张克易为师叔,该是和他有同门之谊,却从未听说过张克易身处在哪个门派当中,这师叔之名,又是从何而来呢? 想到这里,正衡忽然“哦”地一下叫出声来,幸好旁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两人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常。他轻舒了口气,暗想到,张克易既然是张三链子的儿子,那么和他老子的徒弟之间,亦可彼此以师兄师弟来称呼。这么说来眼前这两个人如果是张三链子的徒孙,那张克易可不就是他们的师叔了嘛! 张三链子生前曾将一身的本事和他所佩戴的三枚摸金符分别传给了三个徒弟,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只不过后来他的徒弟们在江湖上鲜有声迹传出,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冒出两个徒孙,势要解救他们的师叔张克易,事情尽管有些突然却也并不像是空xue来风。怪先前看张克易会那般处之泰然,丝毫不为自身的处境担忧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正衡仍旧不明白的是,刚才在院子里的打斗中老洋人和那少姓男子挟持段连祥,分明可以据此向他索要张克易,可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纵虎归山,如今更是受邀坐在这里,难道他们还有所顾虑,想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此事,又或者还另有别的目的? 正衡在心中想了一遍却不得要领,却见段连祥终于将杯盏放在茶几上,转而对着韩四耳语了几句。韩四得了指令,转身离开了,正衡注意到他所走进的那个偏侧的过道,正是通向囚禁张克易的房间。就在此时段连祥打了个哈哈,开口道: “区区一个崇岛,真可谓是群雄聚首啊,今日小弟越俎代庖,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众位英雄,相信不久的将来还有机会以同事相称呢——刚才我还说上峰有意建立‘金甲十三堂’,遴选十三位能者分任堂主之职,话音未落两位就以一己之躯闯进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当中的定数使然。总而言之两位如果只是为了解救张天师而来,即刻就可以和他一起离开,小弟我绝不阻拦。可如果还另有别的想法的话也不妨直说,大家都是爽快人,即便偶有偏颇也没人会在言语上过分较真……” 段连祥的话里有话,即便是傻子都能听得明白,正衡斜着眼睛望向两人,心想事已至此,如果他们还能处之泰然的话,那就只能是段连祥所猜测的后一种可能了。 果不其然,那个少姓的男人眼皮一抬,首次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弟二人此行的目的,其一自然是要带师叔回去,其二还想向将军您求证一个坊间的传闻,事关机密,未知您是否愿意透漏一二?” 段连祥笑着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男人沉吟了一下后继续说:“听闻前朝有十三件世所罕见的宝物,现如今全都落到将军的手上,确否?” “实际上我目前只得其中的十二件,不过最后一件也即将到手,所以大体来说,传闻算得上是准确!” “哦——传闻还说,这些宝物有助人长生不死的能力,确否?” “不瞒您说,鄙人虽然还不曾亲身试验,可总总渠道汇总而来的信息表明确有此事!” “哦——那么,我要一件……” 男人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无不都变了颜色,唯独段连祥仍旧面不改色,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颇似无奈似的说: “诚如刚才鄙人所言,上峰戴老板计划以那十三件宝物为基础筹建十三个堂口,专职负责管理整个国家,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获取宝物首先要能当上堂主才行。目前十三堂的堂主之职正在遴选的进程当中,鄙人不才,跟随上峰也有数年之久,可堂主一职尚且不敢说是当仁不让,两位虽然在身手和智谋上足以堪称人中蛟龙,如果真心为此而来,可就还要多多显露一下旁人所不具有的能力了……” 段连祥的语气和善,可表达出来的意思却又分明,无非是想告知来人若要得到铠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正衡忍不住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心想段连祥刚才还在百般拉拢自己,甚至言之凿凿地许以堂主的职位,可现今世易时移,对着两个来人又换了另外一种说辞,究其根本无非是想对他们的来意加以确认罢了。按照事情的发展来看,接下来或许段连祥势必要提出某种难以达成的要求,如果能逼得他们无计可施也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善之策了…… 想到这里,正衡瞄着段连祥,就等着看他会出何难题了,可出人意料,率先开口的却是那个少姓的男人,只见他信心满满地说:“既然我敢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有备而来,堂主什么的还是算了,对于宝物我却是志在必得——将军不是想考察我们的本事吗,这样好,你我之间不如做个约定,看看那最后一件铠甲,是先被您拿到呢还是先被我取得,如何?” “哈哈——”段连祥兀自大笑起来,“能说出宝物就是铠甲来,可以证明你知道的很是不少了,可既是如此,也该知道那最后一件铠甲就在这崇岛之上,如今小岛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们区区两人,又凭什么如此自信能先于我取得?” 段连祥在崇岛上拥有至少数百士兵,并且武器车辆一应俱全,单从众人身处的建筑来看就知道他们在这里已经苦心经营了不少时日,如此踌躇满志,对于那最后一副铠甲可以说是志在必得。然而那个少姓男子却偏偏想要在这上面挑战段连祥,即便是先前在拳脚上占了上风,难免让人产生出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觉了。 段连祥正是出于这种自信,几乎立刻就答应了少姓男人的要求,继而又免不了有些好奇地问他,接下来又该如何探得铠甲的具体位置呢? 那个男人打了个哈哈,冷笑着说:“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嘛,又何须我再去打探?咱们之间的约定是谁先获取铠甲,而不是谁先知道它在哪里,恕我直言其实铠甲一早就有了着落,只不过碍于某种原因始终没能手到擒来而已,如若不然你们又何必迁延这么多的时日,到头来不得不让我鹧鸪哨去做最后一次的尝试呢?” 说话间,韩四手捧着个长形的木质盒子走了回来,随即将东西搭放在段连祥身旁的茶几上。 正衡瞄了眼那个盒子,心想还以为韩四去后厅释放张克易,却没想到他原来是受命去取这个东西,看来段连祥一早就知道那两个来人此行的目的并非是单纯为了解救他们的师叔而来,只不过眼前这么一个外表普通的盒子,到底又与他们有何关系呢? 依照那个自称“鹧鸪哨”的少姓男人的意思,好像是知道段连祥在获取最后一幅铠甲时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麻烦,而他却可以轻易解决,如此自信倒是与先前张克易的故作神秘呼应到了一起。两个人既然是师承于张三链子的徒弟,想必应该具备别人所没有的本领,可表达出要与段连祥合作的意向,却又与张克易的态度大相径庭。难道在他们师叔侄之间,也还存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嫌隙? 正衡正倍感疑惑的时候,就见段连祥侧过身,抬手就把木盒的盖子掀了起来,盒子当中立时就腾起白蒙蒙的雾气,环绕在盒子的周遭,透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阴气。 对于这股阴气,正衡忽然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感,总觉得好像与自己有些渊源,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继而又暗暗嘀咕着,段连祥此时让人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段连祥沉着气,将手伸到木盒里面,从中拿出一件兵器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真的是正衡从东陵中带出来的九龙宝剑,正讶异的时候就听他慢慢地开口道: “诸位都是行内的高手,我若是胡乱开口岂不是有了班门弄斧的嫌疑?不过想来大家对于这柄宝剑的来历,全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请听我随便说说,全是一家之言,对与不对切勿计较——世人都称这件兵器为九龙宝剑,是当年乾隆皇帝最喜把玩的东西,其实它还另有一个名字,叫做‘螭吻剑’,中国古代有龙生九子的传说,其中第九子即为螭吻,九龙宝剑也非汉家传统之剑,而是结合了蒙古式的弯剑,其剑身略弯剑柄很长,上面刻了九条龙是根据汉家周易的九九归一的寓意而雕刻的…… “周易中的九九归一是轮回的意思,乾隆皇帝熟读汉书知道天道是一个轮回,人如此,朝代政权也如此,要想永远统治奴役汉族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乾隆带着此剑陪葬正是寓意为死而复生,通过轮回来永远奴役汉人——当然,清朝的诸位皇帝,乃是人鱼一族的十三侍卫,这个你们已经知晓了,而他们每人都有一副无所不能的铠甲,只不过眼前的这柄螭吻剑其实并不是源自于乾隆皇帝的铠甲,而是那位先生所属之物……” 正衡一惊,心说段连祥口中的那位先生,毫无疑问指的是那个被张克易唤作主人的沐公子,亦即十三侍卫中,唯一一个没有当过皇帝的摩曼,然而张克易也曾说过,当年那个摩曼当着张三链子的面,将他的铠甲沉到了辽河当中,自此以后就不复再见于世了。而今段连祥带着大队人马在此驻扎为的就是那副铠甲而来,可九龙宝剑乃是刚被从东陵中取出来的,如果它真是归属于沐姓摩曼的铠甲,当年又是如何被乾隆皇帝做了陪葬? 段连祥似乎看出了众人的疑惑,笑着解答说: “十三副铠甲各自配备有一柄佩剑,这你们是知道的,可想来之前你们在地宫中时也没时间仔细查看,那些佩剑无论从款式还是规格都如出一辙,只是在剑鞘表面刻绘的图案上略有差别而已……” 段连祥说着便将九龙宝剑半举过头顶,故意将剑鞘的一面朝向众人。
正衡开始还不明所以,循着段连祥的提醒这才发现,剑鞘上刻着的九条金龙虽然各个都栩栩如生,可大抵都是平面的雕刻,唯有一条从中凸显了出来,极具立体感,只是限于它毕竟是被刻在剑鞘之上,不是特别留意的话,一般人都不会发现还有如此的玄机。 正衡略一沉吟,就听到段连祥问他是不是有所领悟了,也不推让直接开口插话道: “龙者,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被雕刻于帝王之剑上,是为再形象不过的事情了。可龙生九子剑刻九龙,如果彼此之间毫无差别,那就显得太过平常且难加以区分了,因此我就想或许十三柄佩剑的区别,正在这剑鞘所刻绘的图案上,所谓‘九龙’,讲的并非数量而是座次,亦即显示出这柄剑名的来由,不在其上的九条金龙,而在那条单单凸显出来的‘螭吻’吧……” 听到这里,段连祥兀自拍了几下巴掌,刚要开口称赞几句,却见正衡摆了摆手,继续又说: “然而九龙的‘九’只是暗合了‘归一轮回’之意,却与宝剑原本的十三之数并不符合,想来能够造出这些宝器的无论是人还是神都不会失了这分严谨,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即除了九龙外还有另外四种徽兆一类的东西与之遥相呼应……” 如果说段连祥刚才还有揶揄之意,此时对正衡则是彻头彻尾的佩服了,他不由得做了个手势,示意让正衡继续往下说。 正衡端起茶杯抿了口水,表面上装做若无其事一般,心下却拼命地回忆,宝剑剑鞘上除了九龙外还有什么。可正如段连祥预料的那样,先前东陵地宫中危机重重,九龙宝剑对正衡来说只是仰仗防身的武器,哪曾注意过剑鞘上还另有的玄机。刚才全凭着合理的推测才能够令得段连祥稍感折服,如果后面说得不着边际岂不是跌了天大的份子? 正衡的脑袋里灵光一闪,偶有所得,旋即放下杯盏笑着说: “其实我觉得,九龙除了有‘归一轮回’和‘至高权力’的意思外,还暗指中原的广大土地之意。中国自古就有‘九州’的说法,虽然指代的范围随着时间的移转而有所改变,可大抵都圈定了历朝历代的领土所能够达到的范围。其实与之相对应的,还有另外一个涉及到领海的说法——世人皆以为满清在辽东发源,实则是由来自于大海的摩曼所建立,九州之地固然被他们所征服,可说到底海洋才是他们的老家,因此,东海、南海、西海和北海,这‘四海’之地,凌驾于九龙所代表的‘九州’之上,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转头望向段连祥,等着他来确定正衡的说法是否准确。段连祥嘴角微微一扬,先不开口,而是手腕一翻,将九龙宝剑的剑身调转了半圈。大家一看原来宝剑剑鞘的另外一个侧面上,勾画着一个菱形的图案,细看下来才能发现,菱形的每条边都由三道弯曲的曲线所组成,与正面的九条龙的形象想比,难免显出几分朴素和平凡来。 经正衡刚才那么一说,任谁都知道那斜线条所展现的是波浪的形状,四道波浪与其说是围绕成了一个菱形,倒更像是反过来,将剑鞘正面的“九州”包裹在其中,如果不是取意于‘四海九州’的话,又会是什么? 在场的人都为正衡的聪智所折服,唯独那个少姓的男人一直面无颜色。正衡暗自揣摩着或许他正有几分不悦,因为刚刚还在谈论着最后一件铠甲的归属问题,却被段连祥无端岔开了话题,纵使九龙宝剑真的与那件铠甲有些渊源,可显然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兴趣,即便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行与不行也是时候该给他一个确定的说法了…… 说话间,段连祥站起身来,走到了少姓男子的身前,直接将九龙宝剑递到了他的手中。正在大家都在猜测着他的这一举动,到底有何用意的时候,只见吩咐韩四准备车辆,随即冲着众人摆摆手示意都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前厅。 韩四命人将两辆敞篷的军用吉普停在台阶之下,大家都心存疑虑,可谁也没有开口,纷纷尾随着段连祥一起坐在车上。司机在油门上狠命一踩,两辆吉普便在飞扬的尘土中,冲出了院落的大门直朝山下飞驰而去。没走多远,前方就闪出了一个岔路。正衡记得他们先前是从右边来的,可这次吉普车却拐进了左侧更加狭窄的小径里。头顶不时有树枝横进车里,逼得大家要低着脑袋才能勉强不被刮伤,好在这段路程并不遥远,没多一会儿车速渐慢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土堆前。 众人下车,跟着段连祥绕过土堆,满眼见着另一番景象:在土堆和树林之间,现出一块圆形的空地,被木质栅栏围了起来,每个栅栏后都站立着至少一个手握步枪的士兵,如临大敌一般,只在见到段连祥和韩四到来这才分别行了个军礼,紧接着又如杆子一般纹丝不动了…… 正衡看到段连祥走到空地的正当中后停下了脚步,好像低头查看着什么,于是也便走了上去,这才发现脚下原来有个饭碗形状的浅坑,四五个光着脊背的士兵手持着工兵铲正挥汗如雨地向下挖掘,不用说都知道,那最后的一副铠甲应该就在这底下了。 眼见着这样的情形,正衡忍不住瞄了下段连祥,同时心下窃笑道:难怪这家伙到现在还没有得手,原来是被如此简单,却又无从解决的技术问题给难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