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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姨母

    那练气境的奴仆,说起来也是林家家奴出身,平时只需跟在林亢龙后面服侍,哪里见过刑讯逼供的阵仗。被陈绍庭和文清江两个人一番恐吓,就乖乖地将什么事儿都说了出来。待问了个明白之后,自然是一剑杀人,顺便从一旁的包裹中搜出了路引。

    从宽山庙到舞阳司,若是沿武水而行,需得向北绕上一个大弯,足足要走上七十余里。不过这宽山的宽度不过十多里,名为宽山,还不如叫长山来的贴切。因此真正的官道,乃是越宽山而过,这样到舞阳司就只得二十里远近了。

    此处地界,地旷人稀,经了这一场好杀,也没见了什么人来。三人收拾了现场之后,随即上路,向北走了二里多远,就可进入宽山茂密的丛林中去了。

    此时宽山庙前河湾之中,忽然起了一个漩涡,过不多久,漩涡中竟露出一个箩筐大的青白蛇头,侧头往陈绍庭等人的方向遥遥望来。蛇口微微上翘,似乎有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两只眼睛却是冷得象冰一样,全无一点感情。如此待陈绍庭等三人没入了山林之中,这蛇头才往水下缩回,那漩涡猛然起了一个浪花,随即复归平静。

    论到神识的强大,陈绍庭甚至还在文氏这个炼窍好手之上,此时感到了后面隐约的元气波动,猛然停步回望。见注目之处,无非是一弯平静的水面,不由得自失地笑了一下,回过了头来。文氏见他举动奇怪,便开口问道:“陈贤侄,可有什么事嘛?”

    刚才的那种感觉,连陈绍庭自己也是模模糊糊,因此随便编了个理由道:“伯母,我只是觉得林家的那几柄剑着实不错,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文氏对这个水嫩丝滑的少年有许多的好感,闻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呵呵,傻小子,莫多想了。这些东西,咱们可沾染不得,还是扔在了水里的好。”

    陈绍庭乖巧的“嗯”了一声,随即紧跟着文氏上路,不久三人就到了舞阳司外。此地人流众多,他们为了避免被人照面,只得从旁边的山林中绕过。等到了舞阳司以东,文氏忽然停步道:“江儿,你带着你陈兄弟先走,我留在此地,了结了舞阳司的首尾,待天明时,就赶来坪石镇和你们会面。”

    他们昨日和林亢龙冲突之事,还有那客栈掌柜的知道,文氏所说的首尾,自然就是这掌柜的性命。文清江初时一愣,随即就醒了过来,点头道:“我知道了,娘,你自己可得小心。”

    舞阳司到平石郡的官道,乃是沿武水而下,途中需得渡河二次,走上二百来里路。但除了这条官道之外,另外还有一条山路,乃是沿武水下行三十里后,从一条叫栗水的支流逆流而上,在过河入山。山路虽然崎岖难行,但路程却要少上差不多八十里。以陈、文二人的脚程,天还没黑,就已先到了平石郡外的杨树湾。

    这杨树湾,乃是平石郡外的一个交易之地,文家在此也有一间小商铺。两人特意等到天黑,才进了这处商铺之中,各自分房睡下。

    这几天来,陈绍庭也隐隐想到,文清江应该是九峰郡西南源径文家的人。曲江国八大还在外面行走的金丹人仙中,有一位人称独脚金鸡文元飞的,就是源径文家的人。金丹人仙,即便一开始得的不是真窍,也有三百余年的寿数。一个家族有了这样的靠山,即便原先规模甚小,二三代之后,也会发展成一个巨无霸。

    到了这里,陈绍庭才知道,那万华、平晷两国的联军,这大半年来战事进展并不顺利。首先是大元郡没攻下来,半年中,还一直出于僵持状态。

    两江郡虽然是大郡,但前路被九峰郡堵死,那里有许多文家的人任职。没有文家的暗中许可,凭两江郡那位万华国新封的平东将军奚航奚大人,借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向东面进军。

    孟云鹤的偏师在梅秀郡倒是进展顺利,已经拿下了梅秀郡南边的沙云郡。但其南却是曲江国北江省的大坪郡,那里山高林密,虽然有道路通往梁化郡以南,却是完全不利大军通行。

    梁化省,之所以会成为始洲之门户,其原因也在于此——要从始洲去往香洲,只得鸭婆关一路;而反过来,从香洲通往始洲的道路,却从平石郡分为三条,一条为平石郡经大元郡到梁化郡的大路,另一条从平石郡往两江郡,再经九峰郡,从大元郡东入梁化,也勉强可以行军;最后一条则是平石郡经梅秀、沙云、大坪再入梁化郡的山路。

    所以,梁化省,前有鸭婆关这个险关,后有梁化郡这个粮仓。对于始洲而言,是易守难攻的要地,反过来若是香洲取之,则后勤往往供应不上。

    对于文清江,陈绍庭这样的人来说,晚上的睡眠已经不再必需,基本已被打坐练气代替。商铺中给他们准备的院子极为清净,陈绍庭盘膝而坐,凝神内守,果然就发现经过了这一日的杀戮,神魂又已强横了几分。胸腹间的真力也在上下翻腾,丝丝凝结,恍惚间竟有一种可以将十四道真符,祭炼到第四重大禁制的感觉出来。

    但陈绍庭却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感觉——他现在神魂凝实,进境过快,身体犹未锤炼结实。要知道真力的纯粹是个缓慢的过程,这第四重禁制,更是非得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熬炼,再等到贯通了足少阳胆经,才可以着手试上一试。不然若是中途崩摧,反而会打击了自己的心性。

    如此待到天明,陈绍庭犹在浑浑噩噩,凝神入定。外面文清江却反而先过来了,人还未到,先大声嚷嚷道:“陈兄弟,到现在还未醒,可是有些累了嘛?”

    陈绍庭总会将一二神识留在外面感应,闻声立时惊起,开了门道:“文兄起得好早……”

    文清江皱眉道:“你这家伙,说话忒也客气,我看你和我老娘反而更亲近些,我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嘛?”

    话音未落,门外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江儿,你又在说些什么浑话,竟然在背后编排起老娘来了,可是耳朵皮又痒了嘛?”

    随即院门中衣袂飘动,走进了一个飘逸如仙,却又一步步稳得象打进地里的钉子一般的妇人来。文清江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笑脸相迎道:“娘,你回来了,那事儿办好了……”

    这一下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文氏夹手就在文清江头上“笃”地敲了下去,笑骂道:“怎的?你娘亲自出手,还有什么怀疑不成?”接着又道:“为免人怀疑,对那掌柜我用了暗劲,过得十天半个月,便得生出痨病,萎靡而死,任谁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来。”

    这些寻常百姓,在先天高手眼中,实在是和路边的花花草草也没什么两样。文氏虽然对上陈绍庭和文清江一片舔犊情深的模样,但说起一夜间取了那掌柜的性命,却和路上买了个糖果全无二致。

    三人既然会齐了,自然是立马上路。此地往九峰郡,需得从两江郡取路,因此先得渡过了武水。这一路虽然大多是要从山脊上走路,但好在道路平坦的居多,因此商铺中特意准备三匹好马,以供骑乘。如此走到天快近午,文氏忽然又提起了早上的事来:“江儿,你早上可是觉得娘对你陈兄弟有些好的过份了?”

    此言一出,陈绍庭顿时惊奇不已,文清江则连忙否认:“娘,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陈兄弟和我甚为投契,娘对他多些照顾,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这边滔滔不绝地说话,文氏却没再理会,反而对陈绍庭道:“啸竹?”

    陈绍庭方应了一声,文氏却笑道:“这啸竹的名字,怕不是你的真名吧,我看你名字中间,应该是一个‘绍’字。”

    陈绍庭虽然奇怪,却也知道文氏绝对没有敌意,因此老老实实地交代道:“伯母,侄儿真名,乃是‘绍庭’二字,在家中排行第三,却不知伯母如何得知?”

    文氏“嗯”了一声,复道:“那你爹就是陈龙敬,你娘名叫文舒竹了?”

    陈龙敬,是陈绍庭父亲的曾用名,后来才改作了陈信文的名字。陈绍庭终于有些领悟,疑惑道:“伯母,你也姓文,莫非和我娘……”

    “我姓文,闺名乃是舒兰二字,你可知道了?”

    陈绍庭虽然觉得舒兰舒竹,这名字极象姐妹之间的取名。但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却是从来不谈及娘家的事情,偶有涉及,也从不说起姓名。因此对此刻文氏之言,依然有些茫然。

    “看来她确实是不愿提及文家之事了……”文氏见了陈绍庭的模样,哪里还会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叹息了一声,复道:“莫非你母亲连离家时,是两个jiejie偷偷来送她的事情,也没有说起过嘛……”

    陈绍庭的母亲一向喜好字画,一次,她上街化十二金买了一件冼夫人的手札,恰逢陈信文急需资金,结果周转不灵,几乎黄了一笔大生意,事后自然就唠叨了几句。

    “你唠叨个什么?若非是我大姐二姐偷偷送的三十金本钱,你还能赚得起这份家业不成?”

    这就是当年他母亲说的话,若是原先的陈绍庭,说不定也就忘了。但现在的他乃是融合了原先的灵魂重生的,什么记忆都储存在那一台生物电脑中。因此略略一想,自然就翻捡了出来。

    “当时我娘收了不少体己钱,不知……”陈绍庭骤然发现自己在这世界还有着亲人,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

    “当时我和我大姐给了你娘三十金,呵呵,我们可没这么多钱,还是从家里偷来的,事后我们姐妹可还吃了不少苦头呢……”

    三十金,就是三百贯,按这个世界的物价,可以买下一处有前后大院的两进四合院,或者供中等的五口之家生活七八年之久。文家虽然是大族,但一下子取了这么多钱出来,自然是要受不少的惩罚了。

    陈绍庭心中徒然升起一阵悲凉,立时下马,跪倒在地,哀声拜道:“侄儿陈绍庭,见过姨母大人……”

    旁边的文清江已然傻了一般,愣在了那里,文舒兰脸上亦是百感交集,下马扶起陈绍庭,双目之中,凄然泪下道:“孩子,你长得和你娘一模一样,姨母又怎会认不出来……”她说了几句,声音已渐转哽咽:“这些年,你竟然受了这么多苦处,教姨母又如何能不疼你?”

    一言即罢,终于忍耐不住,哀哀大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