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亦官亦匪
这一刻，顾叔严和井伯峰，都对云成龙产生了怀疑，甚至还有了他当时是不是故意引自己这些人过来，做什么阴私勾当的想法。 顾叔严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所谓的一板一眼，就是说这人处事，有许多衡量的门槛。出了这个门槛，就是门外，进了这个门槛，就是门内，连一点变通都是没有。 他此时疑心暗生，跟着云成龙去杀人这件事，就突然从门槛内变成了门槛外。 “云兄，你这件事情，我实力有限，怕是帮不上忙了！” 云成龙一见对方要打退堂鼓，顿时焦急起来，连连道：“顾兄，昨日确实是小弟有失谨慎，但那小贼，杀了我那宗门前辈的一个后人，身份确切，是断然不会错的……” 话还没说完，一边的井伯峰突然出口，打断了云成龙的劝说：“咳……嗯……云兄，那小贼东躲西藏的，实在太过滑溜，咳……我也是没法找了。云兄，我等抱歉了。” 井伯峰本就胆气不高，见顾叔严一退，哪里还管什么宗门前途。 顾叔严话中还有“怕是”两个字，云成龙大可商量劝说。但井伯峰这一句话说出，立时盖棺定论，确定了两人不再参与此事的事实。 云成龙看着自己少了一截的左臂，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两位……唉，为我宗门之事，竟然死了五位道友……” 踉跄上前两步，悲声道：“查兄，骆兄，白兄……还有两位江兄弟，我云某对不住你们啊！” 云成龙这个人，因为他那种奇怪的理念，平时喜欢积德行善，简直到了“扫地空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地步。 顾、井二人知道他这个毛病，忙在一旁劝解道：“云兄，不必如此，修道之人，便是要在这大道天机中挣一份前程，不成功，便成仁，何用这些伤感……” 云成龙抬头，看着二人道：“两位道友，此行助我良多，若我云成龙不死，以后必有一报！” 一个“报”字刚刚出口，星光下忽然有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云兄，不必……” 顾叔严、井伯峰客气的“不必如此”只讲了一半，忽然抬手戟指云成龙—— “你……你……” 这两个人的胸腹之间，隐约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接着这道细线越来越粗，黑色就慢慢变成了一种黏稠的、流动的液体…… 接着，身子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慢慢出现了移动，移动越来越快…… “哗啦……” 忽然有失去了禁锢的什么东西滑出，摔在了地上。 两人的右半个下身，黑色的液体不断地浸染、扩大，慢慢显出一种鲜红来——这！是星光映照下的鲜血！ 空气忽然一荡，两截树枝凭空落下，摔成了粉碎。地上又“嘭嘭”两响，却是四条腿分成了两边，诡异地倒了下去。 寄杖符虽然发动，但传送出去的，竟然只有两个人的各自半个身子！ 云成龙本来就是编了一个白鹿门的故事骗人家来的，现在既然不干了，那以后冒充宗门弟子的事被揭穿了怎么办？ 当然要杀人灭口！ 他虽然对普通人下手有许多顾忌，但论到对散修出剑，可不在任何人之下！ 黑暗中，有一道灿烂到了极点，火热到了疯狂的眸色突然亮起—— “文家！等着我的报复吧……” …… 始洲之地，共有曲江、栖凤、孟阳、广惠、龙潮、源江、端国七个国家，其中以广惠国人口最多，也最为强大。 因为始洲要面对香洲、蛮洲的蛮越人的攻击，所以这些国家之间，除了互相敌对、甚至交战外，又形成一种联盟——曲江是抵御蛮越人的前线，所以地处平原、人口众多的广惠、龙潮、源江三国，就不断向曲江国输送粮食和补充人口，以供常年战争所需。 位于曲江国之南的栖凤国，不但是通往前线的交通枢纽，而且它的连山省，还直接连接香洲和蛮洲，虽然道路难行，大军无法通过。却因为栖凤独特的地理位置，变成了三洲之间最大的通商之地。 陈绍庭的打算，就是利用繁杂的商人作为掩护，从连山进入香洲万华国的昭武省，然后绕上一圈，从平石郡鸭婆关重新进入始洲。 如今在栖凤国京畿之地，必然盘查甚严。陈绍庭既然欲入连山，便得先渡曲江。 他不好象上次那样随便找个船家过河，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这附近的一处沙洲——轮洲。 曲江在落凤山和对面的峡山之间波涛激涌，流速甚急。待出了峡谷，便是一片平阔，结果就渐渐在江心形成了一处沙洲，状若车轮，故名轮洲。 此处沙洲，长二十里，宽十四五里，但里面大部分地区都是沼泽水泊，只有三十来平方公里的地面可以居住耕作。但这么一块小小的地面，却居住了千余户人家，将近五千人，其中甚至包括了一千二百精壮，还设了一处水师检口。 这些人纵横于曲江之上，半渔半匪、亦官亦民，行事肆无忌惮，眼中全无国法，正是陈绍庭过江的最好人选。 他心思既定，略约准备了一番，入夜即便启程，一个时辰之后，就轻轻松松走出了六十来里，到了曲江南岸，已可遥望轮洲。 轮洲距北岸八里到十五六里不等，离南岸却不过四里不到，而且河道雍塞，两边的淤泥也不知道有多深。 但陈绍庭这等先天人物，凡有借力之处，便可无所顾忌。脚下随便绑了两块木板，便可在淤泥上往来纵横，无非走的慢点而已。反而等上了轮洲，水泊交错，结果迷路了不知多少回，才让他仰仗着脑中随时更新的地图，寻到了巡检衙门的所在。 这儿既是官衙，也是水匪的大寨，还是洲上居民的宗祠所在。轮洲之民，半渔半匪，亦官亦民，说的就是这巡检衙门。 陈绍庭躲在暗处，见外面安排了许多值夜的兵丁，防范十分严密。心里便开始寻思，如何能捉个人来，既不让人叫喊出声，还要乖乖的帮他划船渡河。 本来这事儿极为简单，只要有钱，谁都能帮你过河——但陈绍庭身上的钱，却全在稻粮镇一股脑儿洒了个干净，哪里还喂得饱这班官匪的胃口？ 正犹豫间，远处忽然来了一排灯笼，熙熙攘攘，足足来了十六七个汉子，当先一人到了门口，将手一拱，大剌剌地道：“敢问谷巡检可在？” 里面一个人探头道：“大当家的已经歇下了，你有事明天来罢。” 这两人，一个问谷巡检，一个答大当家的，可谓牛头不对马嘴，但偏偏说的这似乎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一般，周围没一个人奇怪的。 外面那人仿佛极不耐烦，又道：“你去禀报一声，就说威远左诚旦夤夜来访，还请谷大人出来见上一见！” 里面那人听得“左诚旦”三个字，仿佛吓了一跳，立时露出了一脸巴结，谄笑道：“原来是左先生，左先生且稍待，我这就去喊大当家的出来。” 旋不多时，里面鸡飞狗跳、灯火通明。一个大嗓门如同打雷一般喊道：“左先生！左先生来了，怎么也不通知小的一声，也好让小的做些准备，尽尽孝心！” 随即脚步声一阵乱响，中门大开，从里面抢出一个魁梧壮汉来。 左先生状甚不屑，冷冷地讥嘲道：“呵呵，谷巡检，你这儿隔着一条大河，我虽然有心通知，也是力有不逮啊……” 这位谷巡检顿时尴尬不已，连连道：“我这小地方的，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左先生随即打断：“好，咱们闲话少说，老爷让我给带过来一个人，让你把她卖的远些，最好卖到玉岛去！” 玉岛在始洲之南的暴风洋上，纵横三四千里，说是海岛，其实就是一片大陆。但这处地方，气候极其恶劣，文明落后，岛上基本都是未开化的野人。若不是盛产白玉，根本就没人过去。即便如此，每年在岛上被野人生吃掉的，也不在少数。 谷巡检听了，也禁不住猛一缩头，讪笑道：“嘿嘿，却不知这人和老爷有什么大仇，还要卖到玉岛上去……” 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后面推了一个美貌少女上来，又涎着脸道：“哟嗬……还长得不错啊，嘿嘿，就是年纪小了点，小meimei，你还是不是雏啊？” 陈绍庭在暗中看得一皱眉，暗道：“她怎么会到了这里？” 这推上来的少女，正是他在高田城碰上的茅河涛的女儿——草儿。 见这位茅巡检言语轻薄，草儿倒也有几分刚烈，冷冷道：“要杀要绑，我随你便，但要言语无礼，生死却是我一咬牙的事儿，巡检大人，你就看着办吧。” 那位左先生也似乎不太高兴，招了招手，让谷巡检上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谷巡检却是土匪出身，闻言根本不甚在意，只是不敢忤逆左先生的意思，撇了撇嘴，却是不说话了。 那左先生似乎极看不起谷巡检这个夯货，见他将诸事一一应承了，便执意告辞而去，连巡检衙门都没进。 谷巡检却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相送，等左先生一行走的看不见了，又过了好久，才“呸”的在地上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什么东西！一个穷酸书生，也在老子面前拿大！” 复一摆手：“老子今儿不高兴！小的们，咱们去里面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