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收鬼杀人任我心
孟云鹤的脸色如同万花筒一般，一变，再变。 ——先由红润变成了通红，再由通红变成了紫红，复由紫红变成了青紫。 ——忽然用手捂嘴，指缝中有一丝殷红渗出，脸色也随即转成了苍白！ 他终于知道，陈绍庭今天来不是为了三百贯钱财，更不是为了口头上占几句便宜，泄一泄恶气，而是赤裸裸地报复！ “娘老子滴……这小贼武功道法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一点胸襟气度都是没有？” 自己占上风时颐指气使，从不饶人，但等到自己变成了受钳制的一方，却又盼着占上风的胸襟广大，手下要留情，脸上还要留面子。 这就是人性！ 但关键是，你能不能忍！到底要不要忍！ 孟云鹤偷偷用手拭去唇边的咯血，沉声道：“陈绍庭，你到底意欲何为？” 陈绍庭笑道：“这些人以下犯上，罪该万死，不过我大人有大量，先让他们自己挑十个人出来，当我的面自杀罢……” 孟云鹤脸色又是一变，从苍白变成了惨白，脚下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忍？ 还是不忍？ 于军令而言，这二百兵士阵失主将，本来就是要斩首示众的。 但若是被人逼迫，让兵士自己挑选十个人出来，还要让这十个人自杀！那不用等到明天，这一万五千精兵，眼前就要逃散一半！ 陈绍庭不但要钱、要鬼，还要灭尽孟云鹤所部的军心士气！ “哈哈哈哈……”孟云鹤仰天大笑：“陈绍庭，当日是云鹤得罪了你，你要将我千刀万剐，我没二话。但若是要我交出手下袍泽，那是万万不能！” “陈公子……”孟云鹤忽然卸下盔甲，大步向前：“云鹤这便上来领死，但我手下兵将，却与你并无大怨，还请公子大人大量，饶过这些无辜之人。” “大人不可！” “我愿领死，大人万万不可！” “我等有伙长十人，甘愿领死，请大人留步！” 一百弓箭手，刚好是十名伙长，此时皆大步而出，拔刀在手，齐齐往颈中一勒，顿时鲜血喷涌，弥漫成了一片！ 刃加诸己身，自戕而亡，是为杀身鬼。 柴博山和十个役鬼早已将苗海吞噬得只剩了一个惨白的枯壳，顿时蜂拥而上，那十名伙长的尸体也迅速白了下去…… 陈绍庭嘿嘿冷笑道：“孟将军，看来你甚得军心啊……” 孟云鹤原来惨白的脸色忽然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说白了，他刚才先化了时间卸甲，又说领死，不说决战，摆明了就是玩弄民意，等着这些士兵出来自杀呢。 再怎么爱惜手下的上位者眼里，他自己的性命，也比这一万五千战兵来得珍贵！要不然，这十名伙长自杀之后，你愣在那儿干什么，理应全军攻击，为袍泽报仇雪恨才是！ 孟云鹤虽然脸色有些羞红，但这场戏还得演下去，强自镇定，装出一副悲愤的模样道：“十名锐卒已然自尽，陈绍庭，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会玩，我就陪你玩，看你能玩到什么时候？”陈绍庭淡淡一笑：“这些弓箭手如此勇烈，在下也心有怜悯，此事就此作罢！” “但这些甲士，到现在还将我遥遥包围，以长刀锐矛相对，也要惩罚！” 这些兵士刀枪并举，一开始就愣在了那儿，如何谈得上以长刀锐矛相对？ 但以前孟云鹤是官，他陈绍庭是民，孟云鹤说了算。现在陈绍庭势大，孟云鹤这一万五千将士不过是砧板上的鱼rou，自然是陈绍庭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民，从来是最容易控制的存在，只要是上位者，你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甚至到最后一点怨言都是没有。 这些情状，陈绍庭在前世什么拆迁反抗的，喊冤上京的，甚至是当街被无辜爆头的，看得多了。哪个不是以暴力拿下，到最后，又有哪个不是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最后感激流涕而去的。 一翎甲士中十名伙长大步而出，脸无惧色，唯目眦欲裂，大声道：“我等即罪无可恕，皆愿领死！” “且慢！”孟云鹤没有阻止，反而是陈绍庭先行拦下：“披甲锐士，岂能自尽而亡，你们分为两队，相互攻杀，杀一人者可活，余者皆死！”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陈绍庭！我与你拼了！” 手下杂兵的戏演了一场，现在轮到将领演戏了。 炼窍高手孟云鹤一****血喷出，抢身欲上，和陈绍庭拼命。却被左右几个炼气圆满，甚至连炼气圆满都不是的将领一把拉住，几番挣扎，都是挣脱不开，终于又吐出一口老血，昏厥过去。 然后一名大将站出，大声下令：“铁壁营三翎甲士，阵失主将，理应斩首！令汝等分左右两队，杀一人者可活，余者皆死！” 陈绍庭的欺人太甚，立马变成了上位者的胸襟仁慈。 那十名伙长转身归队，场中百名甲士刀枪齐出，顿时杀得人头滚滚、血rou横飞。不过半刻钟光景，就只剩下了三十二人，个个满脸血污，一身战甲也俱被鲜血浸透。 而倒在地上的袍泽，却只留下了抽搐挣命，鲜血喷涌，在这冰冷的寒意中，冒出腾腾的热气，然后迅速地冷却下去…… 陈绍庭脸上依然冷漠，心底却有了几分欣喜，随即吩咐：“柴博山，择其骁勇善战者十人，以为战鬼！取怨气深重者九人，以为怨鬼！” 有血勇之气，有必死之心，阵被刀兵而亡，是为战鬼！ 凡心怀怨恨，不欲赴死者，惨被横死，是为怨鬼！ 场中又慢慢地沉静了下来，只有杂乱粗重的呼吸声、受伤将士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远处有“噔噔噔”的急促跑步声传来，然后一名将领大声传报：“禀孟帅！三十金提到！” “额……” 孟云鹤发出一声闷哼，终于恰到好处地醒来，挣扎起身，长叹道：“事已至此，奈何奈何！” 取了三十两黄金在手，长叹道：“在下当年一时想岔，致有今日之辱，自当向镇南将军请罪，以求速死！” “陈绍庭，这是你的三百贯赏格，我已然查明，胡子义确实为你所杀，你便拿去吧……” 陈绍庭环顾剩下的九十弓箭手和三十二名甲士，神情肃然道：“此等勇烈之士，便是在下，也是心悦诚服……” 说罢，往躺在地上的苗海尸首一指道：“可惜带领他们的是一个庸碌之将，阵失主将之罪，不该由这样的壮士承担，还请孟将军遵守诺言，饶过这些人的性命！” 那剩下的百余名兵卒，根本想不到这样的高手，都会对自己这群小兵说出“心悦诚服”的话来。尽皆一愣，看着陈绍庭的眼光顿时从充满仇恨变成了一片火热，脸上俱是感激之色。 这便是所谓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了。 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只要你是掌控者，那么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作为一个被掌控者，即便你什么也没做，也可能是错的。 在陈绍庭前世，当年匈奴人为汉人所败，最后只得举族迁移，挥军西向。到达欧罗巴大路后，直杀得血流成河，灭国无数，许多甚至整个整个的民族俱被灭亡，乃至强大的西罗马帝国都因此而崩溃。 但到了最后，欧罗巴人竟然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误导致的上帝的惩罚，恭恭敬敬地称匈奴人为“上帝之鞭”。等到匈奴帝国建立后，照样老老实实地臣服在他们的皮鞭之下。 这就是下位者的逻辑，他们会不断为上位者寻找理由，将暴虐视之为宽恕，并因此而感激不尽！ 这个道理，陈绍庭知道，孟云鹤当然更知道。他本来想等陈绍庭走了之后，砍上几十个人头，然后饶过其他人的性命，从而重新收拢军心，顺便也让自己做一个更好的好人。但现在，这个好人的位置，却被陈绍庭抢先坐了。 孟云鹤这心里，顿时如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难受，迟疑了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自是如此……这些俱是壮士，本将自不会去治他们的罪……”却不知这么一迟疑，这群兵士对他的心思，就已经冷了三分。 陈绍庭见目的达到，哈哈大笑，对那三十金分文不取，扬长而去。 寻常兵卒可以饶过，以后甚至感激不尽都说不定。但象孟云鹤这等当过了官的人，却一定要死，只是不该光明正大死在陈绍庭之手，多少要给万华国留几分面子。 这次联军万华国的主将，乃是镇南将军江磊成，此人十五年前，也曾作为石纶的部下，参与额水之战。 陈绍庭在来此之前，就以文家的名义手书一封，让人送去了平石郡，直接污蔑孟云鹤贪墨陈绍庭赏额，并意图围杀。 文家两大金丹，再加上陈绍庭这个道武同修之人，便是对一个国家来说，也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再加上石纶让江磊成借助文家攻略的请托书信，这位镇南将军自然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五日之后，江磊成引甲士赶到，当即就以怠慢军心、轻失将士、贪墨赏额、失梅秀、沙云两郡民心等等十二条罪名，将孟云鹤斩首示众，并特意传首到了两江郡。这样还生怕在九峰郡的文家不知道，专门写了书信过来解释了其中的经过。惹得文元飞哈哈大笑，连连夸奖陈绍庭做得好，做得妙！ 官场往来之险恶，一至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