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吾辈岂是蓬蒿人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3)
后簇拥着二十多骑的一辆囚车姗姗驶近吴江北门,在有不下十名差人整身等候。为首一名公人正是吴江巡捕房副捕头季杰,他向一行公人拱手行礼:“王捕头亲自来啦,卑职有失远迎。” 马上一名年轻人飞身下马跟季杰见礼:“是季捕头啊,一别多年啊,你还是老样子。”两人寒暄了几句,季杰道:“人押来了?” 王捕头点点头:“嗯,在后面的车上,牢房准备好了吗?毕竟陈捕头是同僚,不要怠慢了。” 季杰连忙点头:“安排好了,房间打扫干净,里面全部换了新的铺盖。大人请……”说着两拨人马会合一处,一起朝城里走去。 吴江的百姓十分好奇地驻足路边观看着这样一支队伍穿城而过,一辆囚车四周围着黑色的帐幔。大家议论纷纷:“快看,快看,囚车竟然挂了帐幔,真是少见。”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是和法司案子有关的人犯,要押来吴江一起审问。” “法司的案子?李大虫怎样了,会不会定罪?” “定罪?定什么罪?我看是有人诬陷李法司,李法司自从改过以来,那是咱们吴江的青天大老爷,要是给他定罪,一定是诬陷!” 车马粼粼而过,在百姓当中激起一阵涟漪,但很快如水波一般恢复平常。不见踪影。 季杰领着车队来到县巡捕房,囚车门打开,王捕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道:“陈捕头,地方到了,请移步。”几个吴江巡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吐了吐舌头,这是什么人啊。架子这么大。 只见布幔拉开,陈情步出囚车,身上还是穿着捕头地衣服,只是多日不换有点脏,头发稍稍散乱,陈情举起带着镣铐的手轻轻拂了拂头发。刚才那个吐舌头的捕快眼睛都直了,绝代风华,在他简单的字汇中惟一能够想到的一个词。 陈情下了囚车,抬头挺胸走入巡捕房,前面有人将她引到牢房,王捕头道:“得罪了,兄弟。”陈情虽然是女的,但平日里做的既是男人的活,性格干练扩大又和男人一样,所以直隶镇抚司上下都把她当成兄弟看待。此番入狱。兄弟们对她也是多加照顾。 陈情微微一笑:“王哥说地什么话,你只是公事公办。我明白。”说着头也不回走入牢房。这里比起直隶大牢稍微有点小,一进门陈情故意提高声音:“王哥。给我准备了怎样的牢房?” 王捕头道:“当然不会亏待了兄弟。这边走。” 李琙在牢房里正百无聊赖地窥视着窗外的天空,陈情的声音如银针一般扎进李琙的耳朵。他腾地跳起来,快步走到牢门旁,拔拉着铁栅栏往外看。其他人也都跳到门边,第一个牢房就是二狗他们,只听二狗打着招呼:“哟,是陈捕头啊,您也来啦。好,咱们兄弟在一起。也不会闷。”陈情点头回应着。 这边陈情故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挨地朝牢房深处走去,眼睛不停地朝两边搜索着,她知道李琙也被关在了这里。 李琙停着脚步一点点接近,心砰砰直跳,快冲上嗓子眼了。右边黑影一晃,终于见到她了,一丝光亮从侧面射来,在陈情脸上勾勒出半边阴阳,虽然神情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李琙咳嗽一声:“陈捕头……” 陈情的眼睛几乎同时看到李琙,她地脚步稍微停了停,看着眼前这个身陷锢的男人,嘴唇蠕动半天只冒出一句话:“大人,你瘦了。”接着眼眶一红就要掉泪。 李琙咬咬牙,笑笑:“还好,只当减肥了,只是拖累了捕头!”陈情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刚要再说点什么,王捕头在后面小声催促:“陈捕头,按规定犯人之间不能搭话,莫要让我们为难。” 陈情抬脚继续向前走,恋恋不舍地回过头,眼尾的余光与李琙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生死与共的情意。 “吃饭了,吃饭了!”两名巡捕拿着两个笼屉走进牢房,第一间关着的是二狗等四个差役,二狗扑倒笼子边吼着:“廖四,你小子每天多整点饭行不行,老子每顿吃个半饱,你哥的,太鸡贼了吧。是不是估摸这二爷我是出不去了,想着法来熬我啊。让你狗眼看人低,赶明爷爷我出去了,有你好看。” 那公人哼了一声:“我说二狗,你还拿什么威风,要不是我们头发了话,你还想吃rou喝酒?做梦吧你,还真以为自己跟没事人似的。你现在就是我们巡捕房的阶下囚。” “你个挨刀地东西……”二狗刚要张嘴骂人。 李琙赶紧出声制止:“二狗,闭上你那张狗嘴。老廖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话廖四走到李琙牢房门口,打开饭匣子,从里面端出一荤一素两碗菜,还有一小壶酒,后面的伙计拿个碗往里装上一大勺米饭。廖四对李琙笑了笑:“还是法司人好,您够吃了吧?”然后降低声音,拿出一个包袱:“法司,这是嫂子托着送进来地兽皮,垫在身下能够防潮。” 李琙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道:“这两日肚子有些不舒服,荤腥不想吃太多,劳烦老廖将这碗rou给二狗他们拿去。” 廖四唱个诺,将rou碗端给二狗:“喏,你家法司让送来的。吃,吃得你拉肚子。”说着转身出了监牢。 吃晚饭地时间是牢里最安静的时候,看守的公人们也轮流出去吃饭,趁着这个机会,李琙对关在对面的费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会意,立刻喊道:“二狗,听说你家媳妇又怀上了!娘的,都第几个了?” 二狗边吃边道:“第六个了,嘿嘿!”两人就这样东家长西家短地扯起了大天。 李琙这才凑到墙边,在上面摸索着,然后在白天找到的一个小洞处停了下来,对着隔壁轻声喊着:“陈捕头,陈捕头。” 过了一会陈情在对面回应着:“大人!” 李琙连忙嘘了一声:“小声点,隔墙有耳,你把耳朵凑上来。”然后李琙把嘴巴凑到洞口小声说着:“见到内人了吗?” 陈情答道:“不是嫂子,嫂子派了庄姑娘和李管家来的。” 李琙道:“那东西?” “已经嘱托给庄姑娘了,”陈情沉默了一下,有些担心地说着:“他们两人可靠吗?” 李琙道:“陈捕头放心,他们两个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庄姑娘见过世面,李叔老实可靠。这方面陈捕头请放心。我想夫人地眼光不会错。” 陈情想了想,也就不再说了,过了一会,李琙叹了口气:“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 陈情脸微微一红将耳朵往墙上贴 只听李琙说道:“本来这就是一件九死一生的大事,道沾了哪根筋,想出了找镇抚司的人来帮忙的馊主意,这一下竟然将姑娘拉下了水。现在想来,我们想掉脑袋应该自己掉去,怎么就稀里糊涂让你上了贼船,真的很对不住你,我,我……” 陈情脸又是一红,额头顶着墙壁幽幽说道:“大人千万别这样说,能和大人一起做事,是奴家一生的荣幸。其实奴家早就认识大人,还记得那是庄姑娘的案子,大人当场怒喝黄家,为庄姑娘伸冤。奴家当时就在阶下听审,到现在奴家还记得大人的结案陈词——堂堂正正的人,光明正大的人。奴家,奴家就是佩服大人这一身正气,大义凛然。跟着大人做事,就是在堂堂正正做人,哪怕粉身碎骨又算什么?”最后一句话说得如蚊子飞过那样几不可耳闻。 李琙此时心中如小鹿乱窜,原来女捕头一直自称我,或者卑职,但今日她破天荒自称奴家,这不就是将自己当成了女人吗?说实话,原来与陈情共事,除了偶尔从她的身段上感觉这是个美女,平时只感到她是个能干的捕头,哪里还想着什么男女之情!难道这个女捕头对自己也…… 李琙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连忙王顾左右而言其他:“捕头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法司而已。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不小心害人害己。” 陈情道:“那个账本奴家也看过,可怜天下苍生就被这些贪官墨吏所害,如果没有大人这样地仗义执言之人,我们的朝廷将会变成啥样?所以奴家认定了大人所为是正确的就会跟着你干。” 李琙叹了口气:“难得陈捕头也是一腔热血,李琙只有感激不尽了。但愿我们留的后手能起作用,不要再让恶人逍遥法外。” …… 当二狗被带回牢房的时候,李琙紧张地将脸贴到铁枝上朝外张望,今日是第一日提审犯人。二狗是第一个被带去审问的人。只听二狗刚进牢门就骂骂咧咧:“直娘贼,想跟老子玩这些把戏,做梦!老子当差人的时候,你他妈还穿着开档裤呢!大人啊,放心,二狗不是孬种!”最后一句显然是朝着牢房深处喊过来的。 接着就听哐当一声。一名捕快骂着:“闭嘴,再不闭嘴,老子把你牙齿砸掉!行,还充他妈英雄,叫你嘴硬,有你小子哭地那天!”
二狗怒冲冲地喊着:“来啊,小子!有种就砸,让我二狗闭嘴,除非你跪下给爷爷磕三个响头!” 李琙道:“二狗,行了。躺下睡一觉吧。”二狗这才收了声,嘟嘟囔囔地不说话了。接着是小赵。然后是陈刚和王小石。他们提审完之后的情形各有不同,王小石和二狗一样骂骂咧咧。小赵则一言不发,陈刚年纪最小,回来后竟然在牢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又听二狗骂着:“刚子,哭个求,好歹是堂堂汉子,干吗跟个娘们似的。你小子是不是孬了,做了对不起大人的事。” 只听陈刚在那应着:“二狗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陈刚总不会不知好歹。只是我心疼家里的老父,我这一去。想起他们没人赡养,所以,所以……呜呜……”二狗一时语塞,不再说话。 李琙叹了一口气,自己当英雄却让这些兄弟一起陪绑,他隔着栅栏道:“都是我没用,累得大家一起受苦,兄弟们要骂就骂我把。” 这回说话地是小赵:“大人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们兄弟,跟了大人就拼着这个忠字,刀山火海都认了。” 二狗跟着吵吵:“对,小赵说得对,刀山火海老子认了,大人别那么说,平日里你待我们不薄,二狗这一百几十斤就交给大人了!”听着他们几个在那嚷嚷着,李琙心里更加难受。 过了一会,连费师爷也被提出去审问,对于费师爷,李琙心里有数,这人平时看上去十分圆滑,只是大是大非面前稳得住脚。果然不一会,费师爷就被送了回来,李琙扒在铁栅栏上看着,费师爷被送入牢门前,朝这边送来一个微笑。李琙心中立刻明白,悄悄竖起左手大拇指。 接着终于轮到李琙了,廖四进了牢房,道了声得罪,给李琙拷上手镣,带着他走出牢房。背后还传来二狗的喊声:“大人,那些鸟人没什么办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李琙心中一阵苦笑,谁给谁一点颜色看看,若不知当今世上严令禁止对犯人用刑,李琙根本没有信心抵挡过传说中的那些古之酷刑,江姐?!别逗了,自己那辈子就不是党员。幸好辽王改这改那,终于把用刑给改了。但李琙心中仍是揣揣的,如果人家不明着揍你,却在暗地里给你一点教训呢,比如后世就有拿着电话簿垫在胸口,然后再以铁锤重击的妙法,打得你鲜血直吐,但外面看来却毫发无损。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李琙担心了,来到巡捕房大堂门口,李琙深吸了一口气,用扣着镣铐的双手正了正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入大门。 只见大堂之上放着三张桌子,正中一张桌子后坐着一名黑黑瘦瘦,面色冷峻的法司官员,正是直隶法司司副杨龄,在他左手边坐着一名古铜色皮肤的大汉,是乃镇抚司督察赵青;右边坐着一个师爷,正在桌上研磨。 李琙走到三张桌子前面,拱了拱手:“下官李琙拜见二位大人。”然后昂然而立,目不斜视地看着杨龄。杨龄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李琙,也不说话。两人就此僵持了一阵,突然杨龄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胆犯官,你可知罪?!” 虽然那一声拍得李琙心中砰地一跳,但惊堂木这玩意本来就是李琙的拿手好戏,用它来吓人,却不知碰上了行家。李琙微微一笑:“大人,却不知道下官犯了何罪!” 杨龄继续大声喝道:“你私放燕党余孽飞贼萧东,如此大罪还敢装不知道?” 这一句却将李琙吓了一跳,燕党余孽?!这个份量他是十分清楚的,没想到黄淮竟然想出将自己坐到一个死地。李琙强压着内心地惊讶,依然平静地答道:“下官一不知萧东是什么人,二更不曾私放过他,三这燕党余孽四个字,帽子实在太大,下官如何担待得起!” 杨龄眯起眼睛一阵冷笑:“看来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传证人!”下面一声答应,只见一人在两个公人的带领下从偏门闪出。 李琙一眼望去,竟如五雷轰顶,大吃一惊,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证人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