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吾辈岂是蓬蒿人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5)
了半晌,瞿远缓缓抬起头对米胡道:“米先生有何见 米胡脸色平静,只说了一句话:“大国士会休矣。” 苏杰是什么人,辽东系最后一个接任帝国总参谋都督职位,率军征服天竺,封北海公的一代名帅,虽然于前年退休,但多年在帝国中枢的浸yin,对于军政事务了然于胸。米胡一开口,苏杰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刚才他一时为心中对不起庄得兄弟,没有维护他的后人周全而感到懊悔,所以没有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想到这一层。现在他明白过来,脸上立刻有些阴沉,一言不发看着瞿远。 瞿远的眉毛仿佛拧成一股绳,点点头缓缓道:“休矣,休矣。”仿佛自顾自地念叨。 米胡也仿佛自顾自地言道:“新旧两党围绕着大国士会交锋几十年,今年眼看到了关键时候,各省的票数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再加上卓敬的丑闻,旧党声誉一落千丈。此时此刻正是投票通过大国士会最好时机,殿下期盼了几十年大国士会与朝廷争衡的局面就会形成。而新政的推行也有了重要的保障。” 苏杰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辽东一系跟着辽王辛苦数十年不就为了今年的成就吗,如果能将大国士会建立起来,可以说辽王的理想就实现一半了。瞿远叹了口气:“按照殿下的想法。大国士会地建立就是为了监督朝廷施政,只有来自民间的权力才能制衡朝廷施行的恶政,这是大礼。” 苏杰接道:“可是如果浙江一案爆发,咱们辛苦经营几十年的成果可能就会毁于一旦。到了明年,按照轮流执政的惯例,旧党宰相上台,不可能想像他会提出大国士会投票提案吧,那么最快又要等八年才能再提大国士会议案。就算能实现。咱们这把老骨头估计也看不到了。” 米胡摸摸胡子,眼睛在一脸愁容的瞿远身上转了一圈,才摇头晃脑道:“是啊,如果为了浙江一案毁了经国济世的大礼,这孰轻孰重,却着实叫人难以取舍……”隔了一会他又念叨着。“但是辽王曾说过,那些总想描绘天堂的大礼,却往往将百姓送入地狱!” 米胡此言一出,让苏杰眼睛一亮,他想了想口中依然喃喃自语:“如果为了这个大礼,只能让浙江千万百姓经历苦难,朝廷却不为他们伸冤;如果为了这个大礼,却让黄淮这些贪官酷吏逍遥法外。那么这个大礼地建立又是为什么人服务,又能够用来保护什么人,又有保护百姓的能力吗?”瞿远听到这里。脸色逐渐变红,抬头盯着坐在客座上的两位老家伙。 米胡仍然仿佛自言自语:“天下大道。首先讲的是程序正义,如果律法随随便便可以拿出一个大礼作为借口压下来。却让该受保护的人失去保护,该受惩罚的人因此逃脱,那么律法便不是律法,不过是上位者治人地玩物而已。” 瞿远突然起身,对米胡深深一揖:“谢先生提点,谢大都督提点!远差点被大礼蒙住了眼睛。” 米胡拈着胡子微微一笑:“干吗谢我,瞿相天纵英才,跟随殿下多年。这点道理瞿相如何能想不清楚?” 苏杰赶忙摇手:“我一个卸任的军汉,哪里能提点瞿相?这个程序正义。律法在上,都是年前殿下与米先生十日谈里说过的话。这次去琉球,老夫亲自倾听了殿下教诲,自然铭记在心。” 米胡道:“瞿相不过是当局者而已,也许任何一个人在瞿相的位置上,眼看着付出自己一生心血的东西毁于一旦,都不会做的比云飞更好。” 瞿远额头上露出汗水:“远真是糊涂,这样大的事如何能瞒得住。竟然一时起了私藏之心,却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至理,惭愧惭愧。” 米胡笑眯眯道:“既然定下兴起此大案,那么下面的事情一定要铺垫好,即使明知道事不可为,还是要尽我等最大能力挽回影响,为大国士会投票尽每一分努力。” 瞿远点点头:“那依西舟之见呢?如何能挽回影响。” 米胡道:“我有三策供瞿相参考,首先要定下这个主审官员,必须争取是我新党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该查谁查谁,不怕攀扯过多,将浙江地官员一网打尽,坏了我新党在浙江的根基;其次阴使浙江国士会里咱们地人补上一道弹劾本子,这个本子必须和那个什么李琙的状子放在一起,再大大方方地通过宰相邸报明发各省,大肆宣扬浙江国士会弹劾浙江布政司一众官员地罪行;其三,对此案最终的审判最好拖到八月进行。” 瞿远立刻会意:“西舟的意思是让弹劾本子显示浙江国士会的作用,用以教化民众更加明确国士会的力量,最后一条是否还有利用那边的意思?”说着用手指了指东面,米胡微笑点头。 苏杰眼睛一亮露出狡诘的微笑:“不了解你米先生的,都以为你满身正气,怎么也有这些阴谋手段?” 米胡不理苏杰地揶揄,又道:“我看不如就让这个李琙去审,他是法司官员,而且还是新党后人,特别是这个新党后人一定要让世面上的舆论多加渲染。” 苏杰道:“好,如此一来,民众只会觉得咱们新党大义灭亲。” 米胡拈着胡子点点头笑眯眯道:“咱们两人撺掇着云飞兴此大案,如果不想点办法给他善后,如何对得起眼巴巴盼着大国士会通过地殿下哦。” 三人正说着,外面禀报:大内快马送来一份中旨。瞿远命人送进来,他打开一看只见一份是直隶镇抚司捕头陈情关于浙江一案的密奏,另一份就是皇帝要求彻查此案的中旨。还说如果宰相府不发钧令,会立刻派人去吴江颁中旨停止对李琙等人的审理押送来京。 瞿远将两份东西交给米胡,微笑着摇头道:“这两样东西来得怎么这么巧啊,看来东角门是觉得此案可以做文章,所以才如此着急地管了起来。” “还中旨,谁能遵从?不是没颁一样吗?皇上也学会使用这等争取舆论的招数了。我看云飞赶紧制一道钧令,让皇帝用玺,否则下面那些酷吏说 真得将中旨顶回来。”苏杰喝着茶揶揄道。瞿远会f命人展开笔墨纸砚。 等宰相钧令制好,派相府秉笔崔成送去大内之后,米胡一拍大腿:“不好!哎呀,咱们这几个老头子光顾着在此算帐,却忘了这是直隶法司办的案子,那些法司们可以不奉你瞿相的钧令啊!” 瞿远笑着道:“忙晕头了,竟然忘了这茬,呵呵。来人啊,快叫庄姑娘来!”等庄若蝶来了之后,瞿远交待她赶紧拿上状子和证据随人去**司,并且亲自手书一封照会,命人一同送去。里面自然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把情况说明一下,并且建议**司采取行动制止冤假错案的发生。 庄若蝶去到**司之后,大司正乔豫了解案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又看到瞿远的条子,立刻拍板行使权力,派人带着命令立刻赶往吴江调一众人犯。庄若蝶放心不下李琙,着相府的人回去禀报一声,自己随法司的官员一同奔赴吴江。 …… 回到巡捕房,崔成和法司官员合计了一下,决定事不宜迟,囚车车队几乎不做停留,准备一下直接启程返回应天。但有件事,法司官员立刻吩咐手下去办,过了半个时辰,法司的人回到巡捕房,李琙一看,嘿嘿,心中乐了。林三变已经被扎成粽子一样提溜了进来,看来上面法司已经将案子安排好了。这个重要证人绝对不能放过。 李琙和费师爷交换了一下眼色,叫过谭保嘀咕了两句。谭保会意趁着周围人不多把崔成叫过来:“崔大人,请这边说话。” 崔成点点头,和谭保走到一边,只听谭保低声道:“崔大人,杨、赵二人有些不对劲,刚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抗命,一般地皂隶哪里敢如此胆大妄为。只怕他们和浙江那边有关系。”崔成听了这话,立刻想起刚才自己遭遇的情形,的确有很大问题。一般情况下宰相府的钧令就是朝廷的最高命令,天下没人敢不从。就算法司有权力行使司法独立权,也多数会给宰相府面子,至少将案子缓一缓。想姓杨的这样完全不管不顾。在朝廷历史上甚少发生。
崔成琢磨一下问道:“那按照公公的意思是?” 谭保道:“直隶法司的人不可信,咱们进京地路线和护从都需要调整。” 崔成点头同意,立刻命直隶法司就地交接人犯。这样一来护送的人手有些不足,崔成来得匆忙过来只带了四名衙兵,**司那边也只来了六个衙兵,只有谭保的人马多些有十名羽林军。崔成只好调了巡捕房十个巡捕过来护送,牛镇田满口答应,并且亲自出马护送。 至于刚才还想暴力抗命的镇抚司督察赵青也被抓着,一起递解京城,同行的还有背叛了李琙的家人李生。看着李生怨念地双眼。李琙心情十分复杂,他不过是一时起了贪念。背叛了主人,今后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未来。却无法设想。杨龄身上虽然疑云重重,但没有明确的罪行,只好放过他,命他一同跟随大队回直隶法司复命。 崔成又给了半个时辰,让李琙与赵颖之话别,赵颖之告诉了李琙一个消息,李琙被抓的那天,李府上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魏星一个叫严伦,说是李琙在京城认识的朋友。一开始赵颖之还不是很相信他们。但魏星说出了他在吴江曾经为吴小妹打过官司。 赵颖之找吴老爹一问,果然有这么回事才最终相信了二人。赵颖之此时也有些着急,见他们左右不像坏人,就把李琙为何被抓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两人一听立刻义愤填膺,一边安慰赵颖之,一边答应回京城给李琙想办法,两人第二天就离开吴江回京城去了。李琙想起这两个兄弟就是上次在京城觐见皇帝的时候在酒楼见过面的,不过他们有没有帮上忙也不得而知。 本来李琙想让庄若蝶留下,可是庄若蝶执意不肯,并且告诉他们李根目前受了棍伤,正在京城养伤,至少她要回去照顾李根和少爷。李琙和赵颖之拗不过她,就雇了一辆马车让庄若蝶跟着他们再度进京。 囚车车队中饭之后开出了吴江,到了晚上戍时中才到苏州,只是他们到达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崔成用宰相府令牌叫开城门,一行直接去了直隶法司府。易老头知道李琙来了,连忙出来安排打点。李琙跟他讲了案子地来龙去脉,易老头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一边以贪赃枉法为名将杨龄抓捕,严加看管,另一边加派五十名衙兵护卫李琙他们。 易老头私下对李琙道:“此案现在看来,应该是通到天上去了,东西两府都可能插手了,你现在是处在中间炙手可热的人。但走得越高,自己越要小心,所谓高处不胜寒。” 李琙有些迷惑,反问:“老师地意思是?” 易老头皱着眉头道:“大案必将兴起,这次浙江上下大小官员人人自危,而你作为将这面黑幕捅开的人,将会得罪多少人?此时东西两府都需要利用你,你暂时安全,一旦案子完了,你才更要小心为上。有些话我不能说尽,需要你自己体会。”李琙仍然不太明白,但既然易老头这样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了。只得点头应诺。 过了一晚,李琙他们继续上路,这一行从苏州上了船,由运河走,第一站无锡,第二站常州,一直到了丹阳下船转陆路,直到第六天才抵达了京城。 五月十二地日落时分,李琙的囚车晃晃荡荡进入了应天太平门。一个多月前,李琙来到此地,是承蒙皇帝召见,威风凛凛,少年得意;一个月后,李琙身系囚笼,虽然前途并无大忧,但坐在囚车之中旧地重游,心中自然十分感慨。 “太平门”那三个金粉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闪光,前途将会怎样,李琙怅然若失。即使在一个进步了的时代,仍然无法容下无畏的勇士,如果不是那么多条路子一同使劲,也许自己已经魂归故土,人死政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