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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言以威胁者,杀之(下)

    古有《韩熙载夜宴图》,一切贵人夜宴时的繁华与奢靡、盛大与繁复,都在其中可见一斑。

    这画如今在北京的故宫里,郑丹青去看过很多次,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眼前之种种与画里相比,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酒气氤氲的将眼前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帘幕,舞姬们太过柔软韵律的腰肢竟显得有些不真实。丝竹歌舞,觥筹交错,来往礼仪,冠盖华章,好一场迷醉的夜宴。

    带着身后的三名同榜,微笑着穿过层层人群,郑丹青终于来到了武崇训面前。

    武崇训从来时就一直在人物间周转,这时候不知被灌了多少酒,面色、尤其是眼底,开始泛起一股不健康的青色。

    他已然有些醉了,但依旧保持着几分冷静,毕竟身处于公主府上,他们这样的小辈当然不敢造次。

    于是在看到郑丹青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武崇训虽然微微怔了怔,面露几分杀机,却没有做出什么破口大骂之类的傻事。

    再怎么无用的达官贵人也毕竟是达官贵人,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复杂如泥潭的环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待人处事的安全法则。在哪里可以嚣张跋扈,在何处又只能做个乖乖的家猫,这样的事情,连武崇训这样的废材也时刻保持着清明。这是他们骨子里所铭刻的东西,想要让他在这种地方出丑,恐怕比在这里杀了他还要困难一些。

    所以武崇训只是带着恨意的看着郑丹青,目光中隐隐有些猫看见老鼠之后的惬意与不慌不忙。

    “草民郑丹青,与同榜三位士子请驸马爷安康。”郑丹青诸如寻常人似的冲他敬酒,面上带着淡薄的笑意。

    武崇训见到郑丹青的笑容就觉得恨意更胜,这时候听到了他的名字,不由得更是嘲讽着笑出了声,阴阳怪气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当日明字科放榜时,闹出了不小乱子的那一位。如今京中盛传郑公子大名,如今又在此得见,想必公子飞黄腾达之日,指日可待了。”

    一番话,武崇训说的颇为咬牙切齿,他暗暗的观察着郑丹青,心中在恨意勃发之后,也有了几分计较。

    如果这个家伙能够出现在这里的话,就说明他有些东西被自己那位姑妈看得起。如果这小子真的有什么后台的话,自己要收拾起来,恐怕还要顾及一些东西。

    郑丹青看着他,只淡淡的笑:“驸马爷谬赞了,在下才疏学浅,日后还要靠驸马爷多加抬举。”说罢,便冲着武崇训敬酒道,“丹青觉得与驸马爷一见如故,敬饮三杯。”

    看着郑丹青一个文弱书生似的人物,面色不变的喝下三杯酒,周遭的人都叫起好来。

    武崇训虽然微觉怪异,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这时候也不好轻易的摆出一副敌对的态势来,于是一个眼神递给了身后的随从。

    “公子莫要见怪,我家郎君今日喝的实在是有些多了,这三杯在下代饮。”其中一位随从饮了这三杯。

    郑丹青自然不以为意,只笑着对身后另外三人道:“诸位同榜,如今有幸得见驸马爷,不敬酒三杯么?”

    以唐如海为首的那三位,原本站在郑丹青身后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时候得了郑丹青的建议,如闻纶音,也不再管自己到底会不会喝酒,上前恭恭敬敬的各自敬了三杯。

    对方是武崇训的两个随从代饮,只是这样三番四次饮得多了,又喝的有些急,那两人的脸上也早已显现出赤红的颜色来。

    世间上的很多事,不在于可不可以做,而在于有没有人带领着去做。

    郑丹青这边与武崇训随从们喝的热闹,这场面早就入了在场许多人的眼,还有一些头一次见识到这种局面,颇有些无措的新科举人们,这时候也学着郑丹青几人的模样,搭帮结伴的开始向贵人们引荐、敬起酒来。

    不知是不是他们见武崇训肯折节下交郑丹青,便误以为他没什么架子,于是乎,许多小团体们也以他为打开门路的第一步,纷纷敬酒过来。

    武崇训被来来回回的敬酒与问安弄得有些迷糊,慢慢的却不禁有了几分飘飘然的感觉,毕竟以往在这样的宴会里,他从来都只是一个没有多少人会重视的小配角而已。可是这一回,被郑丹青浅浅的一疏导,武崇训的周围竟渐渐的形成了一个人群纷至沓来的小圈子。

    难以享受到这样的时刻,武崇训竟渐渐的有了几分高兴,遇到那些让自己心花怒放的说辞,竟来者不拒,与人放开了对饮起来。

    眼看着武崇训这边越来越热闹,郑丹青不禁微微一笑,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要比自己预期的更加好一些。

    带着唐如海几人抽身离开,郑丹青又开始诸如他人一般,拜访起其他的达官贵人来。

    他不求在人前显山露水,只为了简简单单的摆出几个样子,于是有意的控制着,酒水上只是浅尝辄止,遇到那些仰头就能喝三大碗的武将,便用一些小手段,将唐如海三人推到前面挡酒。

    席宴已酣,丝竹也愈发热闹,人们相互走动的愈发频繁,宴席渐渐的到了高、潮时分。

    武崇训已经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弄得忘乎所以,这时候早已将郑丹青是哪根葱忘得一干二净。他喝多了想要出恭,撑着身子站起,双腿一软却重新滑坐下去,惹得周遭一场哄笑。

    武崇训自己也笑的开心,在人们七手八脚的搀扶下勉强站了,便摇摇晃晃的向着后院走去。

    他的两位随从想要跟随照顾,却被敬酒的人们围在其中难以抽身。武崇训哈哈一笑,摆手说不用,独自一人就冲着后院走去郑丹青在不远处淡笑的看着,这时对身旁醉意憨态可掬的唐如海道:“唐兄,我去方便一下,一会儿便回来。”

    “好!嗝——”唐如海喝的不少,这时候醉眼迷离笑呵呵的应着,还顺便打了个酒嗝。

    郑丹青微微一笑,随手找了个府上的小仆问明了道路,便一人向后院追去。

    从偏殿的小门转出,沿路的灯笼不少,却仍旧无法完全消除夜色的迷离。

    朦朦胧胧的能够看到一个磕磕绊绊的身影,郑丹青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

    身边偶尔会有几名手端酒菜、杂物的仆从婢女们经过,见到郑丹青时便赶忙侧身让路。

    身后的丝竹声在夜色里显得越来越不真切,夜色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口袋,足以吞噬世间的一切,包括生命。

    待离得近了,郑丹青愈发能够确定那个身影正是武崇训。

    二人一前一后也不知是走到了哪个偏僻的院子,身旁已经许久没有人经过,院子里开满了桂花。

    今年天气凉的晚,桂花的花期这时候仍旧没有过,反而是正盛的时节。

    扑鼻的香气让人迷醉,走的近了甚至有几分晕晕的感觉。

    风吹出,淡黄色的花瓣洋洋洒洒的铺满夜色,让孤僻的小院子有了几分出尘的美感。

    走在前头,醉得迷迷糊糊的武崇训似乎也被这样的香气惊得呆了呆,有些愣怔的抬头去瞧,像是一只呆头鹅。

    也不知这是一座什么院子,桂花树旁有一口井,想必正是这样的活水让桂花得以绽放的这样痛快。

    埋葬在这种地方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郑丹青这样想着,看着天际间几颗疏廖的星子,走上前去。

    “驸马爷好兴致,在赏花么?”郑丹青笑得浅淡,开口处仍旧风度翩翩。

    武崇训明显没有想到身后会有人,不免被吓了一跳,醉得发软的身子慢吞吞的撞了过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家伙!”等看清楚来人,武崇训近乎有些残忍的笑了起来,“在田流坊那时候我就想杀了你,老子这辈子行走江湖,还没被人那般侮辱过!我还以为你打听清楚老子的身份之后,夹起尾巴逃了,谁知你竟然这么大的胆子,还敢这样出现在老子的面前!”

    恨意几乎让武崇训的头脑有些短路,那夜田流坊里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却在他的小圈子引出了不少的嘲笑。

    原本娶了那样一个女人做老婆,就已经让武崇训名声在外了,如今竟然连一个平民百姓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那还了得?

    郑丹青看着他布满了仇恨与血丝的双眼,不急不躁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么说起来,驸马爷是十分痛恨在下,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哈!”武崇训像看着猎物一样看着郑丹青,残忍的笑着,“在洛阳城里,有一套我们的规矩,你这种齑粉一样的存在,胆敢挑衅于我,你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你的造化了。”

    “哦?”郑丹青笑得愈发生动起来,“那敢问驸马爷,您准备怎么对付在下呢?”

    “不着急,”武崇训哈哈大笑起来,“咱们慢慢找机会,比方说,现在这个时候,这个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人的地方,”他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用绵软无力的右手举着,对准郑丹青,“我就可以杀了你。”

    郑丹青不急不躁,抬起头看着满天纷扬的浅黄花瓣,轻轻的笑起来:“这个地方做墓地,果然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