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跪着做事,站着做人
1212.跪着做事,站着做人 “说的对。”王大年的声音在巷道里回响:“虽然我知道你是根本没有选择的,可是你们当地的人却不明真相,以为你是为情所累,以为你是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大哥闹翻而萌生杀意,那就有些有口难辩,也有些白痴了。” 武万全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和峡州话说的一样,裤裆里掉进了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王大年说得很流利:“还是人家张艺谋有本事,《有话好好说》才能突破《十面埋伏》,《一个也不能少》才是《幸福时光》,《活着》就应该《大红灯笼高高挂》,《满城尽带黄金甲》才是真正的《英雄》,离开《山楂树之恋》才能最终得到《金陵十三钗》。” “有些意思。”武万全在黑暗里递给他一支烟:“接着说下去。” “武哥,你不是为情所累,也不是为情所困,你不过就是被逼上梁山而已,这就是你的与众不同之处。”王大年接着在说:“你大哥的所作所为使你感到恶心,但不得不承认他那么做有他那么做的理由;那个女人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使你感到自己没有面子,被戴上了绿帽子,可是她也有那么做的理由。你不过只是看见了你父母的绝望和你大嫂的哀求所以你别无选择。你就是一个执行者,就是一个清理门户的人,这也是命中注定,你是回避不了的。” “听了你的解释,我心里通透多了。”武万全的声音从巷道的黑暗中钻了出来:“大年,还是谈谈那个通缉令和那个亡命天涯吧?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我不在这个煤矿呆着,如果不是和现在这样在地下像一只老鼠般的活着,我该怎么办?” “武哥可能不知道我少年时代曾经在外地跟着一个当地赫赫有名的老大闯荡江湖吧?他是一条江沿线的老大,名声大得很。”王大年停顿了一下:“他几乎教会了我所有江湖上的规矩和手段,也就是和京剧差不多的唱念做打我都练过,最关键的就是那个被大家称作田大的老大告诉了我一个信念:作为一个男人就得跪着做事,站着做人。以后不管我走到哪里,我一直记得这句话。这也就是我做人的座右铭。” 那个络腮胡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武哥也不知道我在青年时代曾经那么虔诚地想皈依佛门吧,可是却被我这一生所见到的最为值得敬仰的大师给拒之门外吧?”王大年的声音不高,可是很清晰:“玉林大师不准我继承他的衣钵,可是却教会了我要敢于面对所有的一切,所以后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我都能坦然面对,因为大师告诉我,劫数是躲不掉的。” 武万全就想起了这个长得有些帅气、平时不善言辞却行动干练果断、外表硬朗冷静、内心却有着一团能温暖他人的火焰的男人的不少与众不同之处,就想起这个在陌生人面前往往显得很局促和羞涩,在朋友面前热情洋溢、侃侃而谈,喜欢唐诗和读书,无事的时候会盘腿打坐、经常不是静静地闭目凝想,就是嘴里轻轻的念念有词的年轻人除了会和别的矿工一样抽烟喝酒、说笑话开口骂人和下井挖煤以外,其实还有不少的特立独行的地方。 舍得下力,举止文静,行动之前把计划做得一级棒。从来没和女人有过亲密接触,这在挖煤工中间本身就十分反常,尤其在这样一个十分闭塞、有了钱也无处花、没有任何文化娱乐场所的巴人煤矿就是一个另类。在这里,谁都知道女人就是用来玩的,也是给男人用来轻松的。就和梁冬清说的一样:“在这个地方,老母猪都会被看成双眼皮!” 在武万全的记忆里,王大年有些小白脸的形象,又有些硬朗男人的肌rou发达,有些和蔼可亲,又善于理解人,还有些风趣幽默,当然还有些钱,出手也很大方,王大年就受到矿上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女职员的青睐,也有不少的嫂子愿意私下无偿的为他献爱心,可王大年却毫不动心。武万全问过原因,他回答得很简单:“没法子,被一大帮惹不起、躲不开,就是上天入地也还在人家的掌控之中的人管得紧紧的,就只能安分守己,绝不敢乱说乱动。” “接着说。”武万全在要求他:“现在才知道你原来也是江湖中人。”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好多细节现在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那个在当地就是大哥大的田大想把我塑造成他理想中的接班人,所以对我有些爱恨交织。他的那种打掉牙咽下肚、打肿脸充胖子和永不放弃的决心与信心却使我这一生受益匪浅。”王大年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玉林大师不准我自称是他的门徒,可是我心里还是认为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父辈之一,有一次玉林大师给我念过西晋最后一个大将军刘琨的那首诗。诗中说道:‘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还说如果我不能做到百炼钢成绕指柔就别去见他,我就知道我必须努力才行。” 武万全在黑暗中苦涩的一笑:“瞧瞧你多好,有老大罩着你,有父辈启发你。” 王大年接着在说:“武哥,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有过这样钻到地下的共同经历,有过这样出生入死的经历,我们就是生死之交了。” “说的对。”武万全振作了一些:“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们就是生死之交。” “很多年以前,我曾经和田大谈起过《水浒传》里的武松的其人其事。”王大年大大的抽了一口烟才接着说:“那个时候一旦下起了雪,在牯牛山上就是冬天最冷的时候。除了围着火笼烤火就得出去干活,不然的话人就会被冻僵。田大从来不会叫我起床,而是直截了当的把我的被子揭开,让我根本无法继续睡下去。很残酷、很无情,也很有效,要知道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四岁。冬天烧窑、春天插秧、夏天放排、秋天修船,人累得够呛,可是我的这副身板就是被田大用那样的魔鬼训练方式给磨练出来的。” “没什么不对的。”武万全瓮声瓮气的说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那个时候,我还在忙碌之中自学中学功课,那是花姑的命令,根本违背不得,也不敢违背。”王大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田大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文化,喜欢的也就是《三国演义》里的故事和《水浒传》里面的梁山好汉的兄弟情谊。有一天,我们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武松的身上,因为他很崇拜那个打虎英雄武二郎。”
“继续说。”武万全催促着:“我想听听。” “田大说武松在阳谷县杀人时不得不为、不得不发,于情于理都必须那样做。”王大年回忆说:“田大说,武松如果不杀了潘金莲,他哥哥武大郎还是会继续化作冷风来向他叫苦;如果不杀了西门庆,就是放走了杀害他哥哥的元凶,于情于理都不可以。” 武万全瓮声瓮气的说着:“说得对,到底是老大,说得有理。” “田大最为欣赏的还是武松对乡邻街坊说的那句‘与哥哥报仇雪恨,犯罪正当其理,虽死而不怨’;最为叫好的就是武松押着王婆、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到县衙去自首,说那才是铮铮铁骨、英雄男儿、气贯长虹、浩然正气。”王大年明显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至今还能想起那个老大神采飞扬、击节叫好的神情,一瓶酒就那么被他飞快地喝得精光。” 他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黑暗的巷道里依然一片寂静,依然能听见地下水滴落的声响,除此之外就是烟头在闪烁。 “我当时年少气盛,还有些不服气,还举出了武松血溅鸳鸯楼的例子。同样是报仇,同样是杀人,同样是一场血案,为什么那一次要溜之大吉呢?”王大年接着在说:“田大的解释是,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武松受了人家施恩的恩惠自然要帮人家办事,不过田大认为那次动手算不得英雄,也没有侠义之说,更算不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武万全叹了一口气:“有些道理。” “武松在墙上留些字迹,不过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说在被杀之人当中也有不该杀的人,当时激愤之下一起杀了,自然有些后悔,当然就只能落荒而逃,当然就只能藏身在六和寺为那些不该死的人祈福超生了。”王大年继续说道:“加上施恩和张都监不过就是权势之间的地盘和利益之争,武松本来就是一介武夫,被夹在中间除了杀人放火,就是给自己惹一身sao,如果不赶紧一走了之,难道还等着皇帝来给他颁发嘉奖令吗?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 武万全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