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关斯卡帕湾的误会(一)
这或许是贝蒂被软禁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自凌晨四时杰克逊离开别墅后,贝蒂意外得到了比妻子的问候更加暖人心脾的轻松。这一觉从凌晨睡到夜幕深沉,直到晚上九时,贝蒂在坚硬的床板上略微翻身,失手打翻了花费三天四夜制作的虎号战巡木质模型,这才幽幽转醒。 用胶水粘贴在一起的木质虎号战巡模型零件碎了一地,在贝蒂面前重复在斯卡格拉克海峡上演过的不列颠之殇。贝蒂惊愕着滚下床,不顾丝丝渗人的寒气,光着脚半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将那些散落的模型零碎和记忆深处的碎片细心的归拢在一起。 模型自舯部断裂,舰炮、舰桥、瞭望塔台和螺旋桨零零碎碎,正如再多的悔恨也唤不回躺在斯卡格拉克海峡海底的钢铁巨舰,再好的胶水也粘连不起残破的战巡模型。无可奈何的贝蒂很想依着性子仰天长啸一声,到头来却只能重重的叹息一声。 长夜漫漫,贝蒂却再也没了睡意。他从床下翻出拖鞋,披着外衣,摇摇晃晃的出门。 “将军,大舰队撤走了……”斯卡帕湾海军基地副司令奥斯蒙德-布罗克少将远远站在别墅走廊的尽头,靠在藏青色砖墙前抽烟。当布罗克少将瞧见老上司,他飞快的扔下烟头,气喘吁吁的横穿过道。 “哦……”贝蒂扣军服纽扣的手停在他的心房。刚刚结束最后一次聆讯,即将在五月获知审判结果的“可怜人”像是胜利者,咧开嘴淡淡的笑了。 为什么不笑?哪怕从赫尔戈兰湾海战开始声名在外但却战无不败。资本雄厚却致使六艘战巡和一艘主力舰战沉,哪怕即将成为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的替罪羊,永远离开海战。但是只要还能为大英帝国服务,为什么不笑? “想不到赫尔戈兰湾海战,哈里奇舰队的潜艇炮击德国赫尔戈兰岛是不列颠海军在这场战争中绝唱。”贝蒂指着空荡荡的斯卡帕湾,浅笑着安慰道:“德国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冲大舰队直扑过来,无奈也好,不服也罢,该是忘掉皇家海军的过去,放下属于日不落帝国的骄傲,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只要大舰队还在。不列颠就没有彻底失败!” 是大舰队而不是斯卡帕湾? 这并不是布罗克第一次上门求教前快速舰队指挥官。回忆如幻灯片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布罗克这才注意到不曾被他留心的细节:对于德国人进攻目标的猜测,戴维贝蒂自始至终都没有笃定斯卡帕湾,反而一再强调德国人的目标是大舰队。 斯卡帕湾,大舰队,这两者虽然被画上等号。但终究还是不相同的。冷汗下来了,布罗克脱口而出: “可是。将军,第一侦查舰队南下了!” “贝尔福先生,第一侦查舰队出动了!” 海军总部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第一海务大臣高夫卡尔索普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在靠门的墙壁上摸索电灯的开关,并且将意料之中的消息通传。 阿瑟贝尔福孤零零地坐在阴森幽闭的会议室,浑浊的眼瞳在漆黑的会议室里明灭了一下,随即问道。 “哦。它们冲斯卡帕湾去了?” “不!”灯亮了,强烈的光线刺得海军大臣睁不开眼睛。第一海务大臣扬了扬手里的情报纸,踩着满地的烟头,惊慌道。“第一侦查舰队航向西南!” 烟蒂似乎燃烧殆尽,灼热的温度透过烟头传导过来,迫使贝尔福从惊愕中清醒。海军大臣有些气恼的丢掉焦黑的烟头,忍住指尖的痛楚,似是而非的提出他的看法。 “或许这只是德国人的战术欺骗……”阿瑟王第一次用上不确定的语气,解释道:“从难度和动机上看,进攻斯卡帕湾远比袭击泰晤士河要容易,而且摧毁大舰队远比炮击我们的首都、封锁泰晤士航道更具有决定性意义。从大洋舰队本队的航向来看,大舰队似乎正是他们的根本目的,虽然第一侦查舰队航向西南,但是速度优势决定战巡队很容易在不列颠的谍报人员面前玩弄障眼法。至于大洋舰队缺乏轻型舰艇的支持,请不要忘了这个凌晨和白昼,杰德湾有大量轻型舰艇消失在情报部门的视线中,而且德国人在波罗的海的老式战列舰已经向西运动,他们根本就不缺乏支援力量!” 贝尔福的解释让忧心忡忡的卡尔索普哑口无言。如果说精彩的赫尔戈兰湾海战和多格尔沙洲海战仅仅让不列颠人认识了海蒂西莱姆用兵的行云流水,那么穆德罗斯湾突袭战和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足以让整个日不落帝国永远铭记。 “可是也不能就此轻视对泰晤士河的防御。”踟蹰了片刻,高夫卡尔索普还是不敢就此放弃不列颠的象征——伦敦。第一海务大臣知道哪怕只有一枚炮弹落在伦敦郊区中的郊区,对于刚刚走出阴霾的皇家海军都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在后世有一个很有趣的研究课题,那就是皇家海军的正副一把手在应对德国窒息计划时截然相反的的表现。作为内阁成员和政治家出身的海军大臣阿瑟贝尔福比第一海务大臣更像是一位军人,虽然他习惯用政治家的手腕处理复杂的问题,但是这些腹黑手段总是基于他个人的军事判断。 作为海军最高指挥官的第一海务大臣高夫卡尔索普在制定具体海上行动的能力可以说远超皇家海军管理型军官的平庸水准线,但是我们对他的评价仅仅如此。作为职务最高的海军军官,高夫卡尔索普考虑一切行动的前提总是基于政治。 可以说,文官阿瑟贝尔福更符合海军人的脾气,而高夫卡尔索普却只是个令海军人厌恶,却令国防委员会,或者说文官政府欣慰的矛盾集合体。 “自从国防委员会决定加强本土防御,英吉利海峡的运输量锐减,所以德国人的目标不可能是那里。故此,我们可以暂时将驻守在多弗尔港的12艘现代化驱逐舰抽调并加强至泰晤士河,英吉利海峡外围的巡逻任务则交给海峡舰队的装甲巡洋舰、驱逐舰和英吉利巡防雷场。” 虽然不列颠在欧战爆发后就陆陆续续在英吉利海峡布设多达数万枚水雷,但是谨慎的高夫卡尔索普仍觉得不够: “建议海峡委员会停止从福克斯通到布伦的运输线,这样,即便德国人愿意偷袭英吉利海峡,并且能够飞过雷场,我们也能为朴茨茅斯到勒阿弗尔和瑟堡航线提供多达两个小时的预警时间!”
一夜紧张的航行,快要天明的时候,辗转反侧、近乎一夜无眠的飞行英雄汉纳肖溜出飞行员休息室,独自走在齐柏林号水上飞机母舰的甲板上。 其实,齐柏林号“水上飞机母舰”的定位已经名不副实。一个多月前,岛状模样,但是保留水上飞机平台的齐柏林号多少还有一代水母的气质,不过当齐柏林号和它的难兄难弟——李林塔尔号从但泽湾造船厂出来时却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三层的岛状建筑物和三座纵列烟囱的布置方式没有改变,原本用于摆放水上飞机平台的左舷空间被清空,露天机位变成了舰艉通甲板下的舰内机库,由一部电力驱动的升降机连接。至于富裕的左舷空间则被异想天开的设计师装上了一艘由民船改装的辅助战舰不该奢求太多的玩意。 折腾之后,偷懒的海军舰船设计局固执的将这两艘面目全非的辅助军舰定义为水上飞机母舰。面对如此神器,意大利人自愧不如,英国人笑靥如花,倒是“火眼金睛”的美利坚报纸充分发挥幽默精神,给这两艘造型“别致”的军舰起一个中肯的外号——“左舷战斗舰”。 无需嗔怪,只要没有瞎眼,从舰艉的升降机扫向舰岛最前端,数一数不到100米舰体上穷奢极欲安装的刺猬装,你就能明白“左舷战斗舰”的深刻内涵: 除了一座用于吊放水上飞机的大吊机和两艘救生艇,两艘水上飞机母舰还在左舷甲板上一口气布置了2门150毫米主炮和14门88毫米副炮,六具500毫米水上鱼雷发射管。这些火炮只有两门150毫米主炮和四门88毫米副炮可以朝右侧开火,于是舰岛右舷的缝隙中又见缝插针的安装了两门88毫米副炮。 相对于九千吨级的吨位,被部分强化的民船舰体,布置这么多的火炮对于两艘水上飞机母舰无异于玩火**。美国佬“佩服”因为德国海军的表现而在业界备受赞誉德国设计师敢于自毁名声的勇气时,也只能用“左舷战斗舰”来命名这个奇怪的家伙。 汉纳肖正沿着布满火炮的左舷甲板走,四周满是围绕那些火炮鬼鬼祟祟的维修技师、损管队员和普通水兵。汉纳肖并没有上去询问的意思,作为齐柏林号水上飞机母舰的飞行队长,他知道那多得吓人的火炮不过是海军部弄出来掩人耳目的木头疙瘩。 无需责怪海军舰艇设计局,那些设计师都是正人君子,做不出这么逆天的事情,不出意外,这么阴损的招数一准又是帝国海军的英雄、汉纳肖的人生导师、无数德意志中老年妇女偶像的海蒂西莱姆秘密指使的。 “谢天谢地,舰长终于要把这些伫立在飞行跑道上的违章建筑给收拾干净了!”汉纳肖摸了摸脖子上标志性的紫色丝巾,哀怨道:“这是逃婚以来第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