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皇帝的战栗(一)
“诺瓦利斯,如果你开车的速度能再快一点,或许我会将你调出海军部勤务部门,安排在我的第一侦查舰队战巡上服役!” 柯尼希广场车水马龙,王海蒂掏出怀表,来不及唏嘘被撤去的画像,小声催促道。 在帝国,皇帝威廉主持召开的军事紧急会议很多,最出名的就有1912年12月8日那场让全世界历史学家绞尽脑汁想要弄清楚的“军事政治会议”,1914年对法宣战前夕的秘密会议和1914年末撤销小毛奇将军陆军总参谋长职务,任命法尔肯海因的陆军会议。 从帝国的制度考量,威廉热衷于主持军事会议的行为有违这个军国主义国家的传统。 与日不落帝国虚君的君主立宪不同,德国的国会以及文官政府被认为缺乏对皇权的制约,原因在于容克地主和军官团:前者掌握帝国金融命脉,后者掌握国家最宝贵的财富——身经百战的军队。 容克地主和军官团并不能简单的定义为皇权的两个支点,因为在德国,容克地主与军官团是一体两面的关系,许多掌握军队的军官本身就是贵族,而许多掌握国家金融的商人根本就是退役军官或者出生于军人世家。容克地主与军官团的融合也使得帝**队能够自觉维护皇权,因为保证霍亨索伦家族的辉煌就是保证自己的利益。 除了相同的利益。条顿骑士的传统影响力也是惊人的。帝**官团的成员祖祖辈辈都发誓效忠国王,自他们出生之日,他们就将保卫国家、效忠君王和远离政治当做一种信仰,哈德—冯沙恩霍斯特和奥古斯特冯格奈森瑙创立参谋部后更是将这种最求军人内在纯粹的传统发扬光大。 任何传统经历千年的传承都会变成渗进骨髓的习惯,于是这种古老的信仰也成为维系皇权的要素。 利益和信仰保证了皇帝的存在,不过并不是每一位君主都是军事天才,所以哈德—冯沙恩霍斯特和奥古斯特冯格奈森瑙创立参谋部就是为了指挥失误。因此从制度考量。德皇威廉无权对参谋部的军事计划指手画脚,不过对老皇帝留给他元老直呼“你们这些老傻瓜”;无视政党政治的规律,执意消灭社会民主党、天主教徒和共济会;威胁要给波洛克亚历山大亲王“头上吃颗子弹”;凭着一时意气引发第二次摩洛哥危机。导致之前素有矛盾的英法捐弃前嫌走向联合,他们的皇帝威廉再怎么出人意表的事情都做过,他的属下也就见惯不怪。默认皇帝对军事行动的干涉。 王海蒂并非重视好大喜功的皇帝所主持军事会议,只是海军部的诏令不清不楚,让这些天总是跳眼皮子的王海蒂担心海上形势可能出现某种不利于德意志的变化,只好王海蒂催促司机加速。 海军部最早的飞车党在夏洛腾堡大街和菩提树下大街飙起了车,只花了十分钟,车体强度不够的军车剧烈颠簸着飘进了Bendler大街海军总部楼前。 从车窗缝隙强行灌入的狂风消失了。王海蒂抹去脸上的冷汗,战战兢兢的想要下车却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重新摁回后车座。 另一侧,魏格纳没有“享受”同样的待遇。急于逃出车厢缓口气的他迎头撞上了肩章上挂着三颗将星的海军上将,这才发现前去考察德弗林格尔级战巡三号舰和巴伐利亚级战列舰首舰建造进度的海军大臣莱茵哈德舍尔,率领大洋舰队本队在波罗的海战斗巡航的弗朗茨冯希佩尔将军。已经被架空的波罗的海舰队总司令亨利亲王,还有患有严重抑郁症的海军参谋长雨果冯波尔早早伫立在台阶上等候他们。 “魏格纳,你留守海军部,注意接收和整理海军情报处转过来的情报。夏洛腾堡宫紧急会议结束后,我希望你给我一份评估报告。”莱茵哈德舍尔和希佩尔挤上载着王海蒂的那辆军车。亨利亲王和精神状态欠佳的海军参谋长则坐上另一辆军车。 两辆军车载着一头雾水的王海蒂再度绝尘而去,目标正是距离柯尼希广场陆军总部不远的夏洛腾堡宫。 独臂将军望着轿车的尾灯,悄悄凑近海军参谋部副参谋长埃里希雷德尔。 魏格纳听说被身体日渐恶化的雨果冯波尔当做下一任海军参谋长培养的埃里希雷德尔会在下半年调任第二战列舰队指挥官,不过独臂将军在老朋友的脸上找不到应有的喜悦。沃尔夫冈魏格纳用肘子拐了拐雷德尔的胳膊,朝军车消失的方向努努嘴,满不在乎的问道: “呵。这么大的阵仗!雷德尔,难道对岸那些英国佬捅破天了?” “恭喜,魏格纳将军,你猜对了!”前海军情报处第一副处长的雷德尔拿出情报官员应有的敏锐,苦笑道:“英国人刚刚愚弄了全世界一把,他们将杰利科、贝蒂这些军官全部无罪开释!” “那又怎么样!”因为日德兰海战丢了胳膊的魏格纳打心底厌恶英国人,他将视线移向西方,自信满满道:“既然能够我们击败杰利科和贝蒂一次,我们自然还能再次打倒他们!” “问题不在这里……”雷德尔不理会魏格纳自信的宣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名单,忧虑道:“贝尔福重新启用包括杰利科、贝蒂在内的费希尔帮,这是再危险不过的信号了!” “这是再危险不过的信号了!” 希佩尔话音刚落,王海蒂便抓住问题的核心所在。 实力相对较弱的大洋舰队之所以能够取得一系列海上战事的胜利。这其中既有大英帝国轻视战舰防护,过分追求火炮数量、航速和射击速度,炮弹发射药性能不稳定等等原因,也决不乏人为制造的灾难。 赫尔戈兰湾海战,哈里奇舰队司令雷金纳德蒂里特准将只有一份大胆而简单的计划就敢孤军深入赫尔戈兰湾,倘若不是贝蒂的战巡舰队支援及时,恐怕哈里奇舰队会葬送在帝国家门口。多格尔沙洲海战。三艘猎户座级超无畏舰面对增援过来的三艘帝国主力战巡,其表现可谓是皇家海军的耻辱;福克兰群岛海战,穆尔少将空有三艘巡洋舰杀手——战列巡洋舰。面对两艘万吨级大型装甲巡洋舰却不敢放手一搏;至于日德兰海战,那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皇家海军官兵表现虽然英勇。但是海战终究是一项讲究理智严谨的艺术,英格兰糙哥们失误频频,将兵器的劣势发挥得无以复加。 其实,英国海上失利归根究底还是他们的体制出了问题。皇家海军数百年未尝一败是荣誉也是负担。它让不列颠人坚持自己的体制和战术是最好的,官员盲目自大思想保守固步自封,机关浮于人事官僚气息严重,对于新技术和新战术反应迟钝。 英国人原本有机会挽救这一切。1904年10月21日,约翰费希尔被任命为英国第一海务大臣。精力充沛的费希尔和他的支持者不惜得罪强大的保守势力,改革海军体制,开启无畏舰竞赛。 很可惜。英国人自己葬送了改变一切的机会。1910年1月,费希尔在一边喊打喊杀声中辞职下台,他的追随者也相继被调离一线部门。1911年10月25日,当不好金融投机客、军人,甚至是简单的战地记者的温斯顿丘吉尔就任英国海军大臣。政治智慧过人的丘吉尔意识到海军积累的暮气,清楚他不擅长细节的缺点,所以不愿意花费功夫踏实去做费力不讨好但却能够夯实大英帝国海军地基的工作,只是复启约翰费希尔作为权宜之计,打定主意让费希尔冲在前面,然后趁机窃取改革家的功劳。 丘吉尔功利的态度自然不足以支撑这场改革继续。赫尔戈兰湾海战,刚刚有了眉目的战时改革不得不再次中止,因为改革设计师费希尔宣布辞职。 德意志乐于见到这种场面,因为温斯顿丘吉尔大人虽然名声在外,但是军事素养缺乏得很。日德兰海战后,阿瑟贝尔福上台,帝国海军情报处翻遍那个身体消瘦但却腰背笔挺的老头数十年政坛履历表也没有找到任何与海军有交集的内容,于是包括王海蒂在内的海军高层纷纷松了一口气,将皇家海军的崛起日期一再向后推移。 其实,纵使阿瑟贝尔福有极高的军事素养,过人的铁腕,他也缺乏可以托付的人才。大英帝国海军部的暮气积水成冰,约翰牛固执起来,哪怕是阿瑟王严苛的军令也无济于事。 “几乎就是一盘死局,可贝尔福仍旧能够找出生机,阿瑟贝尔福或许正是皇家海军现阶段需要的那个拯救者!司令官,大舰队重新崛起的日期可能会提前!” 钻出军车,在夏洛腾堡宫勾连宫殿群之间别具匠心的花园小道上走,王海蒂毫不掩饰他对英国海军大臣的钦佩。 虽然皇帝和海军内部保守派对他的牵制阴魂不散,可是拥有一支士气高涨战力完整的大洋舰队,还有海军同僚无条件的支持,王海蒂自认为他的手牌比日德兰海战惨败后匆忙接任烫手的英国海军大臣职务的阿瑟贝尔福要优越得多。不过即便形势严峻如1915年,贝尔福仍旧能够扳回部分主动权,以史无前例的决心对暮气沉沉的皇家海军来一次荡气回肠的改革。
如果贝尔福完成这场改革,哪怕大英帝国输掉整场战争,皇家海军依旧能够很快崛起,这是功在千秋的壮举! 威廉的侍从官推开主宫殿偏厅会议室大门。光线从奢华昂贵的水晶灯投射下来,上等木料打造的长会议桌上摆放了由中美洲的咖啡豆研磨的咖啡和列席会议的铭牌,王海蒂很快便找到了位于长会议桌右侧中央属于自己的位置。 王海蒂缓步朝前走,目光装作不经意的掠过全场,于是他毫不意外的看见兴致勃勃坐在主人位置的德皇威廉。 “你们都劝我与威廉陛下缓和关系,我努力去做了,好吧,我即将成为德国的奥伦治!” 奥伦治亲王是著名的荷兰悲情国父,1568年的捣毁圣像运动揭开了荷兰反抗西班牙统治,争取**的序幕。奥伦治亲王威廉毅然斩断了他与西班牙王室的丝丝情结,放弃了显贵的身份、优裕的生活,与尼德兰人并肩战斗。1587年,荷兰人准备拥戴他做国王,可是登基之前两天,他被刺客暗杀。 王海蒂之所以有这种不详的预感无非还是出席紧急会议的面孔。 能够出现在夏洛腾堡宫会议厅里的人差不多是帝国的主宰者,海军只有五人列席此次会议,其中还不乏地位崇高但并无实权的波罗的海舰队总司令亨利亲王。出席会议陆军都是哪怕跺脚也能引发德意志政坛地震的元老重臣,也不知是陆军有意还是无意,除了“自己人”法尔肯海因,其他元老恰好都是反对王海蒂个人和海军的大陆军主义者。帝国政府内阁和皇帝内阁有首相和其他三名文官列席会议,以温和著称的帝国首相贝特曼霍尔维希就坐在威廉的右手边,这是王海蒂敬重的对象,可是其他三名文官,王海蒂完全可以把他们归结为皇帝的弄臣。 如果王海蒂刻薄一点,他甚至可以将在座的大佬们命名为“反对海蒂西莱姆的松散政治联盟”。 “别担心,西莱姆,海军并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这或许是一个意外。” 希佩尔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他与海军大臣舍尔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出震惊。 落座后,会议开始了,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率先发言。 “将军们,先生们,召开这次海陆军紧急军事会议主要是研究现阶段陆海战场形势,决定下一阶段帝国所要采取的军事行动。” 聪明但是自负的皇帝威廉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违反帝国传统,由着自己的性子天马行空: “兴登堡元帅在东线战场用摧枯拉朽的攻势击溃了俄国人,但是因为缺乏兵力和物资导致后继无力;在西线战场,我们发起了第二次伊普尔战役,将战线向巴黎方向推进了几公里,但也仅此而已;在海上,英国人释放约翰杰利科、戴维贝蒂、贾森兰帕德等一大批原本应该锒铛入狱的军官,这些军官海战经验丰富,他们势必会对帝国海上态势产生重大影响。所以,我觉得该是修改帝**事战略的时候了!” 皇帝气势汹汹的话音刚落,坐在威廉左手边第三位似睡非睡的兴登堡元帅猛地睁开眼睛,扶着会议桌桌檐站了起来,喋喋不休的渲染俄国人的衰弱,要求帝国将进攻的重心放在东线,集中兵力摧毁俄国。 西线指挥官自然不甘心,与东线的将军们争吵起来。会议厅很快便乱作一团,这时,性格偏激脾气暴躁的皇帝难得跳出来做一个和事佬,将话题转移到海军上来。 “西莱姆,论名气和能力戴维贝蒂并不逊色于你,多格尔沙洲海战,如果不是一点点运气和希佩尔将军的及时支援,恐怕你已经在多格尔沙洲折戟沉沙。”威廉带着白手套的手拂过光滑的议会桌,“这一次,戴维贝蒂王者归来,你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坐在会议桌右侧中央位置的王海蒂跳着眼皮,刚准备回答威廉的问题,近旁却又传来亨利亲王阴阳怪气的插话声:“虽然西莱姆将军是工会掺进帝国高层的沙子,但是他的能力不应得到质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