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伐木
早饭后,姬季远同阿毛,带了一书包的馒头,灌满了两水壶的水,随同大家一起,登上了食堂门口的卡车。 卡车风驰电掣地开着,姬季远和阿毛,冻得一会儿脸就发青了,脸上全是冰棱和霜花。真是暖人不知寒人冻啊!那司机,换他到车厢里来体会体会,还会开得那么快吗? 卡车约摸开了四十多公里,傍着一大片林子,停下了,看着班里的同志们,一个一个地跳下了车,姬季远挪着僵硬的腿脚,拉着阿毛从车上一点点爬下去,一看班里战友的装备,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人家是保密部队,你看那高腰的羊皮大靴,头上羊皮大帽,身上羊皮大衣。再看自己,薄薄的棉鞋、棉帽、棉大衣,“嗨!人与人比,是要比死人的。”他默默地想道。 这是一片老林子,参天的大树鳞次栉比,主要有两个树种,柞树和白桦树,天上是灰蒙蒙的天,地上是没膝深的雪,他们在没膝深的雪上,找着自己的目标。 首先起动的是锯树组,锯树的要领是,先锁定一棵树,然后观察树的重心,偏向哪个方向,然后先在那个方向,用大快马,也就是两人对拉的长锯,先锯开直径的三分之一,然后在另一面的,第一个锯口的上部约十公分处,开始锯第二个锯口,在两个锯口快要合并前,你还需要喊上一嗓子,“顺山倒喽!”以防附近有人,树倒了砸伤别人。当两道锯口重合时,树便自动地向重心的一方倒下去的,面对面坐在雪地上的,两个拉锯的人,是安然无恙的。 接着放倒了三棵大树,姬季远同张强一起,抹着额头的汗水。他们已经领先了,另两个组,一个放倒了两棵,另一个组第二棵树刚开始在锯着呢。 刘劲峰身高有一米七八,红红的脸膛,壮实的体格,不大会讲话,对人很厚道,总是咧着嘴笑,如果头上扎上条羊肚手巾,你肯定会认为他是从陕北来的,嗨!他不就是从陕北来的吗?他扛着一柄大板斧,走了过来,一斧子一斧子砍着那大腿粗的树枝,不一会儿,树给他削得光溜溜的,就剩一个不平的树梢了。姬季远同张强锯去了树梢。这时,七棵树都已经准备好了。胡伟带着大家,准备着往外扛去。 一棵树干,足有一吨多重,如果十个人抬,分到每个人的肩上至少就有三百多斤,如果用力不齐的话,不是说抬不起来,而是要伤人的,你想想万一大家都没有用力了,那三千斤重的大树落在了一、二个人的肩上,不压得你筋断骨碎、肢体分离吗?因此需要一个扛头,领头喊号子,大家一起跟着喊,保持步调一致,用力一致,松力一致,才能到达目的地。 这棵树比较大,安排了五付扛,阿毛被照顾了,十个人各自准备着。 张强同张俊文是第一扛,也叫做头扛,刘劲峰同范满囤是最后一扛,也叫做末扛,这末扛也是很重要的。如果末扛垮了,整个扛也立马垮了,如果十个人每人分担三百斤的话,那么头扛、末扛就每个人承担了四、五百斤,而中间的几扛其实只承担二百多斤。 “驾起来吧!”张强大声地吼着。 “嗨着!”大家齐声吆喝着。同时都站直了腰,只有姬季远没能站直腰,因为他太高了,如果他也站直的话,那这三千多斤,不就是他一人扛了吗? “开步走吧!”张强又一声大吼。 “嗨着!”大家齐声应着,齐齐地迈开了脚步。 “走啊!”张强喊。 “嗨着!” “走啊!” “嗨着!”这就是劳动号子,劳动号子不仅仅是音乐艺术,还是齐心合力共挑大梁的,指挥的号角。有了这劳动号子,大家一鼓作气,十个人真的把三千多斤重的一棵大树,一口气抬出了树林子,抬到了拖拉机拉的爬犁旁。至于装爬犁就不是三班的事了。 胡伟让大家休息一下,对他的部下,看来他是很满意的了,其实他和张志远都是军校毕业的,而且是同一个班级,但从事如此强的体力劳动,都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姬季远当然也是头一遭,那五个陕西兵,倒是真正的主力军了,你看张俊文,瘦瘦的脸盘,一米五八的个子,尖尖的下巴,谁能看得出,他有那么大的爆发力,那么强的耐受力,还有那个安小五,真还是一个孩子呢,因为常年喝醋,一口牙齿都腐蚀的像钉子一样,说话尖声尖气的,但干起这重活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等七棵树全部扛到林子外面,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二连六个班都在这儿,连长让紧靠着林子,烧起了一个大火堆,砍下来的枝丫,堆得有三米大的直径,浇上汽油后,熊熊的大火顿时冲上了半天。百来个人都拿出了馒头,火势太大,人无法靠近,很多人削了根长长的树枝,枝头插着一个馒头,伸向火堆,像钓鱼一样地烤着,阿毛削了一根头上带三个枝杈的树枝,同时插了三个馒头,伸向了火堆。 “唔一下子烤三只。”他得意地看着姬季远,姬季远冲他点了点头。 突然一只野兔从林子里窜出,一下子看到了如此宏大的场面,惊呆了,它刹不住脚,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脚上,从那个人的两腿间,跌进了人圈当中。 “哎!”大家都来劲了,蹲着的人也站了起来,都举起了手中的棍子,那兔子跑到东,东面的人赶着,兔子跑到西,西面的人打着,几个来回,兔子慌不择路,一头往火堆里撞去,在火堆里挣扎了一会儿,便烧死了。 有人敲着水壶唱着,“关东山,真稀奇,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进砂锅里,胖胖的肥兔钻火底。” 唱完了,大家哈哈大笑,尽管是如此难忍的环境,如此艰难的生活,如此繁重的劳动。但,人民解放军战士,具有擒熊羆、斗虎豹的大无畏的精神,照样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当然有人开膛、去皮、洗净,但阿毛发现,他发明的三个叉的烤馒头叉,那三个叉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树枝。原来在前一阵的慌乱中,他手放低了,以至于三叉戟柄部被烧断了,三叉戟掉入了火堆。他急得直想哭。 姬季远拿出水壶,想喝一口水,他昂起了头,但水壶中没有水滴出,他摇了摇,发现整个水壶都冻成了一块冰,他放下了水壶,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放进嘴里嚼着。 阿毛还在火堆里,用目光搜索着他的馒头,因为火堆底下倒是没有火的,他看见了自己的三叉戟,上面的三个馒头还在,但手伸不进去啊。 姬季远看到了阿毛的神情,便又拿出一个馒头,插在他的树枝上,“一个个来吧!” 兔子烤好后,每人分到了一小片兔rou,香是很香的,可惜没有盐。 饭后大家开始打量着这片林子,这里正是小兴安岭罕有人迹的深山老林,据说这里盛产猴头。 不一会儿,有人发现了猴头,他用树枝捅了下来,有人立刻在对面的树上又发现了一个,也用树枝捅了下来,据说猴头是一对一对生的,这棵树上有一个,对面的那棵树上必定会有另一个,当然他都是长在柞树上的。 大家好奇地传看着那个猴头,前端尖尖的像个嘴,金色的针状物像毛发一样,整齐地往后贴着,就像用梳子梳过那样整齐,于是大家都分头找了起来。 别小看这猴头,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山珍海味,当中就有它,山珍海味是四样东西,两山珍、两海味,两海味是鱼翅、燕窝。另一个山珍是天龙,天龙其实是一种鸟,它的学名叫灰尾榛鸡。rou质异常的鲜美,但现在已列入了二级保护动物。猴头是山珍海味中唯一的一样植物。 没膝深的雪地上横一道、竖一道的,带着脚印的兔子跑过的沟垒,这里的雪很怪,你抓一把,使劲地捏着,但不管你如何使劲地捏,当你手松开时,雪依然沙沙地落下,绝不成团,这就是摄氏零下四、五十度的雪,它从天上掉下后,就绝不会化开,只是越来越硬,期待明年春天的来临,他才会化成雪水,溶入那潺潺的小溪,再流入那宽宽的水涧,再汇入那乌苏里江。 身上的衣服单薄了,只能靠多劳动来增加热量,这天下午,姬季远同张强,放倒了四棵树,另外两个组也进步了,一组放倒了三棵树,没等三班把这放倒的十棵树扛出去,天色已经昏暗了。 晚饭后在食堂,开了全连大会,会上侯连长总结了今天的成绩,三班共放倒了十七棵树,在六个班中遥遥领先,受到了表扬,也批评了有些班,尽挑小的树伐,两棵还不顶三班的一棵,完了,让付指导员点评,付指导员是雷达十团的一个营长,做人大大咧咧的,毫不在乎。现在当付指导员已经降了好几级。 他说:“同志们!在雷达团,我是个营长,但来到北大荒,我只能当个指导员,还是付的。” 大家哄堂大笑。 “笑什么?这不好笑,这说明我们北大荒人,个个都是条好汉,今天是伐树的第一天,我们就取得了伐树一百多棵的好成绩,这容易吗?这是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新北大荒人,创造的奇迹,让我们天天努力,每天都创造新的奇迹吧!” 他的讲话,引来了热烈的掌声。接着,大家都回被窝里去开班务总结会了。 第二天,姬季远他们再也不带水壶了,带了也是白带,渴了,抓一把雪,这已经成了大家的习惯,但伐树还是照常进行着,农场整个一年烧的木柴,就靠这半个月砍伐,一开春,连拖拉机也开不到林子,伐木就不可能了。 渐渐地,中午已不再烧一堆大火了,也再也没有兔子撞到人腿上了。各班为单位,生一堆小火,早饭时再拿几块咸菜,有滋味了,而且,姬季远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就是先烧一小堆火,等火烧完了,留下的都是炭火了,把一个一个馒头,放在炭火上烤,一面不停地翻着,馒头都烤成了焦黄焦黄的,吃起来真香啊!姬季远在午休时,也去找了四、五个猴头,他从小就听爸爸喝完酒,讲山珍海味的故事,但爸爸很遗憾,从未有幸见过猴头,他珍藏着那些猴头,在回家的时候要让父亲先睹为快。 一天上午,姬季远同张强,深入了林子,找到了一棵,足有两个人合抱的大树,两人认准了树的重心,坐在树的两旁锯了起来。 先从重心倒下的方向,锯了有三分之一,接着转到了重心的另一侧,抬高十公分,按照规范,两人趴开腿,坐在雪地上,锯了起来。谁知又锯了三分之一时,突然树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接着树在锯口的地方裂开了,两人眼看着裂缝向上延伸着,升到十二、三米的地方,又是“啪!”的一声巨响,树干断了,树干在十二、三米的地方,倒向了重心的一方,但它后面还带着半片,十二、三米以下的树干,当树呈水平状态时,它停顿了一下,又旋转了起来,当它旋转了九十度的时候,突然滑了下来,三千多斤的大树,向两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只听见大树“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路压塌了许多树的声音,已砸到了两人的头上,躲已经是躲不过去了,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且不要说,没膝深的雪挡着,即使你想爬起来,那也来不及啊!两人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惨剧的发生,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这三分钟如同半个世纪这样的漫长,但声音停了,恢复了原始森林那种,空前的寂寥,两人睁开了眼睛,只见那棵,三千多斤重的大树,凌空地停在了,离他们头顶,仅一米高的地方。两人惊得目瞪口呆,整整二十分钟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出声,还没有相信,这一切是事实。 他们终于爬起身来,仔细地查看了那棵砸下的树的情况,那棵树势如破竹地砸开了,拦路的一切枝丫,直至最后,被两颗大腿粗的小树,死死地顶住了,那两棵小树已经变得超过九十度的弧度,但就是它们顶住了,把大树凌空地顶在了,离他们两人一米来高的空中。 他们一句话也无法讲出,赶紧去找来了班长及班里的同志,胡伟带着所有人来了,看到了这个奇异的景象,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刘劲峰抡起板斧,一斧劈在一棵小树的树根上。 “轰!”的一声巨响,大树的倒下,砸得整个森林为之颤动,气浪把地上的积雪,扬起了半天高,裹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而姬季远同张强俩人原来坐着的地方,足足陷下去了有一、二十公分。 “一口气!就差一口气啊!” “命大!命大!命不该死啊!” 众人都发着语论,众人都感叹着! 姬季远则感到,他又一次的大难不死。从第一次海岛游回来,已经冻得人事不省了,但来了渔船。到第二次北京吉普翻下山坡,遇到唯一的一棵树挡住,使北京吉普没有翻。到今天的三千多斤的大树,停在自己头上一米高的地方,未砸下来。这已经三次了,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福要几次,以后才会有呐? 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万幸啊!如果砸死了俩个人,胡大班头的失责之罪,也是没处可逃的呀!谁会管你是意外,谁会说树本来是往下倒的,但它被顶住了,转了九十度,于是…………。世界上的事都是那样的,未发生,你什么都讲的清,如果发生了,那你就什么也讲不清了。当然,事故隐患被压了下来,胡班头一再告诫所有的成员,决不能往外说,但他不知道,姬季远和张强的恐惧之心,要多久才能消除,不信,你去试一试,不尿一裤裆才怪呢?但姬季远同张强是真正的汉子,他们毫无惧色地,又投入到了另一颗大树的,锯倒工作中了。 连部的讲评会,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当然,安全第一,不要冒险,是每天必谈的话题,但从事如此高强度的劳动,存在如此多的意外,大家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尽管如此,但还是出事了,那一天扛树时,喊完了最后一声号子,大家就一起把树放下了,但这时,张俊文的脚下滑了一下,大树放下时。他没来得及放,二、三千斤的重量,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肩上,只听见“咯”的一声,张俊文倒下了。当大家扶起他来时,他的腰已经不能动了。 大家把张俊文抬上车,拉回宿舍,希望在火坑上烤一烤,会好起来,但到第二天早上,竟毫无起色,一点都不能动,大家只能把他留在了宿舍里。 晚上,姬季远把晚饭给他带过来,他吃了,但腰还是不能动,姬季远去场部卫生员处,领了两张伤湿止痛膏,给他贴了,第二天早上,他的腰还是不能动。 晚上,姬季远去问农场卫生员,有没有更好一点的药,卫生员说要么三七粉,要么狗皮膏药,姬季远都要了回去给他吃了,也贴了,但第三天早上,仍然毫无起色。 一整天,姬季远一直在想着,怎么才能解除张俊文的痛苦,甚至在扛树的时候,有两次自己也差点闪了腰,但他终于想起了徐文长。 这天,一回到宿舍,他就让张俊文,脱下了外衣外裤,用手在张俊文的腰椎上摸索着,连吃饭也想不到了,阿毛心痛得赶紧返回食堂,为两人打来了米饭、土豆丝、白菜炒猪rou片。北大荒这点好,不吃粗粮,当然大米饭是吃不多的,主要是馒头,有些也吃包子、面条,但以面食为主。 吃完晚饭后,姬季远已经摸到了,张俊文第二和第三的腰椎间有一个突起,摸上去像是软骨状,他用大拇指使劲地推压着,但推不动,而且整个腰椎会往反方向让,他坐着苦思冥想,突然想起了当时徐文长医生,在治疗椎间盘脱出时的动作。 当时他站在病人的腰上,左脚踩在病人的腰的一侧,右脚大脚趾在揉搓着,按压着,一点点往下压,而由于另一侧有左脚踩着,腰椎无法避让,就压回去了,想到这里,他心里豁然开朗了。 他脱光了鞋子、袜子,用右脚趾试探着张俊文的腰椎,他感受到了这突出的病灶,他揉搓着,按压着,但力不够,他明白了,徐文长医师为社么要踩在病人身上,力啊,要借力啊!他扶着屋顶,慢慢地踩到了张俊文的腰上。 “小姬,不要急,急也没有用,这要踩坏的。”胡伟过来拉他了。 “小姬,他腰已经伤了,踏了,更加踏坏了,不能急啊!”张志远也上来了。 “你们要相信我,我来自于空军医院四六九,我能治好他,我不会把战友的安危,不当一回事的,我宁可自己废了,也不愿意加重他的病情。 大家不在吱声了,但关切地看着他。 姬季远用左脚的大脚趾,顶住二、三椎间盘的左侧,用右脚大脚趾,在椎间盘的突出部位,揉搓着,往里慢慢地挤着,但他发现根本不动,于是他一点点加劲,当劲加到很大时,他微微感觉到,那突出物在一点点往里移动,他看了张俊文一眼,见他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又加重了几分力量,突然,脚趾前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振动。姬季远的心里,仿佛听到了“啪”一声。他再用右脚趾去感受,那突出物没有了。这时候姬季远才明白,徐文长医师治疗时为什么不用手,要用脚,因为力度不够啊,用脚再加上一个人的体重,才能轻柔地把椎间盘压回去,他不知道是否成功,用右脚趾又搓柔了一番,走下了张俊文的腰。 “你试试!”姬季远说。 张俊文轻轻地抬着腰,他发现没有痛,他坐直了身体,还是没有痛,他站起来了还是没有痛。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宿舍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张俊文弯了弯腰,没有痛,他又左右摆动了几下腰肢,没有痛,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转向姬季远,只见姬季远满头满脸的大汗,他一下子扑在了姬季远的身上。 “额好了......好了.......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他泪流满面地嚎啕大哭着,这么个硬汉,这样的哭泣,也许是生平第一次吧!要知道在炕上躺了三天,一动也不能动,天天想着自己残废了,终身要人伺候了,心里是有多么的难受,有多么的憋屈。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突然又恢复常人了,能不激动吗? “这也太神奇了!神医啊!”胡伟张大着嘴叫着,大家激动得,到了半夜两点都还没有睡着。 第二天,全连看着张俊文,扛着大板斧爬上了车,全连都震惊了,很多人交头接耳,很多人拉着三班的同志问长问短。三班的同志绘声绘色地,极度夸张地描绘了,当时治疗的过程。姬季远变成了,专治腰背损伤的,八代中医世家。 其实姬季远,探索了徐文长医师治疗方法的真髓,他用实践感受并体会了,徐文长医师的治疗法,他不仅在理论上,而在实践上继承了徐文长医师的衣钵,实际上已成为徐文长医师的的传人了,如这样的话,八代中医世家倒也不是一句诓言. 晚饭后,侯连长和付指导员联袂来到了三班的棚屋里,找了胡伟和张志远,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胡伟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走到姬季远炕前,对姬季远说,“侯连长和付指导员说,其它班也有几个腰伤的,能不能请您去帮忙治一治?” “好!没问题!现在就去!”姬季远从被窝里爬起身来。 “我们感到不好意思,你这家传的秘术,多露了会给人偷学的。”付指导员小心地说。 “没有,其实这不是我的家传秘术,我在医院里,看见过一个徐医师表演,当场治好了三个椎间盘脱出的病人,我一急眼,就琢磨着他的动作方法,竟然成功了,没问题,我去给他们治吧。” “谢谢你!小伙子。”“谢谢!” “谢什么,我们都是战友吗?这是应该的。”姬季远披上棉衣,随着连长,指导员去了。 有四个腰伤的伤员,姬季远挨个地,对他们进行了检查,发现有两个是椎间盘脱出,但有两个是腰大肌扭伤,这用徐医师的祖传秘方是治不好的,怪不得徐医师来院后,一个一个地检查了病例,他只挑了三个,拒绝了其他几个,就是这个道理吗? “那椎间盘突出,可以用自己摸索出来的办法治好,但那两个腰肌扭伤呢?”他思索着。
第二天晚饭后,姬季远一口气治疗了两个伤员,那个窝棚,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就连窗上的草帘子,也都扒掉了,伸进了一个又一个的脑袋。 当姬季远踩到伤员的腰上,“嘘......”大家都吸了一口凉气,当姬季远完成治疗,病人一点点动起来,最后竟做起剧烈动作时,大家轰然叫好,一起鼓掌,两个病人都当场治愈了。 不管姬季远承认不承认,这祖传秘方,八代中医世家,已经变成三十几代中医世家,这方法是华佗的五禽戏中,演化出来的等等。姬季远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他想起了上针灸理疗课时,付主任教的,有了。 他去卫生员那儿领了几张狗皮膏药,然后对这两个伤员,进行了手工按摩,按摩的手法,付主任上课时都讲过,无非是滚、捏、压、钻、拍,按摩完了,他让他们贴上了狗皮膏药。然后用水壶灌了一壶热水,包了件衣服,“你躺着的时候,就放在腰上。以后每天我来给你按摩一次,每天再贴膏药,用热水敷,会慢慢好的,但以后干活要小心点。”姬季远叮咛着。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用!不用!都是战友嘛!”姬季远告辞了走了出去。 以后,姬季远每天都按时去那两个战友的棚屋,不厌其烦地按摩、上药。几天后,那两个伤员的伤势,渐渐地减轻了,再不久,就好了。 砍树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一年的柴都够了,让树还长着吧,各连各班,都开始进行迎接春耕的准备工作了,二连三班被安排去清厕所。 厕所本就有墙没门,进门后能看到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着呢?每个隔间,从水沟到胸墙顶,都冻满了粪,怎么清,别人清厕所,都是用水冲,但这里不行,尽管已经三月下旬了,但气温还是零下十多度。因此,这里清厕所,是用丁字镐刨,用钢钎扎、撬,然后用手捧着,搬到厕所外的马车上,送到地里再卸车。如果不清呢?后果将不堪设想,再有十来天就开冻了,粪山会变成粪水,满地横溢,谁人可敌呢? 班长分了工,有刨的、有搬的、有运的、有卸的。 阿毛冒冒失失地提着一把丁字镐,冲着隔间里的粪冰就是一镐,粪冰渣四散地飞溅着,溅了身后的杨崇茂一脸。 这粪冰,冻着的时候不怎么臭,但碎溅到脸上,马上就化开了,那就臭极了。 “你干什么?”杨崇茂怒道。 “什么干什么?”阿毛不解地问道,转过身去,见杨崇茂脸上溅了不少粪渣,过意不去,就上去用衣袖帮他擦着脸。 谁知不擦还好,这一擦,把粪水擦得杨崇茂,眼睛、鼻子、嘴巴里全都是。 “他妈的,你想死啊?”杨崇茂一膀子推了过去,阿毛仰面一跤,摔在了粪池里。 “干什么?干什么?”胡伟闻声赶了进来。 阿毛已爬了起来,他cao起那把丁字镐,准备向杨崇茂砸去。 “干什么?放下!” 阿毛满身的粪渣,他怒火中烧,“不放,我非砸死他。” “干什么?都是战友,有什么深仇大恨?”胡伟抓住了阿毛的丁字镐。 “我好心帮他擦脸,他一下把我推倒在粪池里。” “那也先放下再说,他不对,我让他道歉。”胡伟说。 “不行!没那么容易。”阿毛闻着自己一身的臭味,不依不饶。 “干吗你?拿镐头砸战友,出去!”姬季远进来了,他指着阿毛厉声说。 阿毛扔掉镐头,气鼓鼓地站在了一边。 “快去宿舍洗一洗衣服,放炕上烤着,不许再吵了。” 阿毛气鼓鼓地走了。 “你赶快去把脸洗一洗吧!都是自己兄弟,有必要动粗吗?快去!快去!” 姬季远拉了拉胡伟,两人走出厕所,走到了张志远的身旁。 “班头,这样干不行啊?”姬季远对胡伟说,“一会儿就溅得满身粪臭,洗衣服也来不及阿!” “咱兄弟苦、累都不怕,但这整天钻在臭味里,谁也受不了啊!” “那怎么弄?不干了?这可是侯连长下的命令。” “要干,但不是这样干,这样刨不行。” “那不刨,粪自己会下来?”张志远说。 “自己下来。”姬季远说。 “怎么下来”?胡伟说。 “爆破!”姬季远说。 “爆破!离谱了吧!墙都会炸倒的。”胡伟问。 “不会的,不要用炸药,只用雷管。”姬季远回答。 “那也没人懂爆破呀?“胡伟问 “有”!姬季远回答 “谁”?胡伟问 “我”!姬季远答 “你四六九的,上海兵,你......会爆破?”胡伟迟疑着。 “挖过地道吗!不都是爆破吗?”姬季远答。 “那雷管,引线呢?”张志远问。 “去仓库偷!” “仓库有吗?” “有,我去侦察过了,你就去仓库说工具不趁手,要挑一些,我们俩趁机。”姬季远做了个往怀里塞的动作。 现在这帮北大荒人,说他是兵,还真不像,所有人的棉衣扣子都掉了,每人把棉衣在胸前一叠,腰上用绳子一栓。 “真行!你想好了?” “想好了!” “干!” 雷管的声音比炸药的声音轻多了,但比鞭炮肯定要响,一会儿听到声音,付指导员走了过来。 胡伟和张志远迎了上去。 “什么声音,这么响!”付指导员问。 “隔壁屯子里放鞭炮呢?”张志远回答。 “是啊,春天来了,要放鞭炮,是这屯子里的风俗。”胡伟说着 “咋这么响呢?” “放得多就响了吗!”张志远回答 “放心吧,俺们这里安全着呢!” “两个人半推半送地把付指导员送走了。” 仅仅两天,三班把这项工作,满身干干净净地完成了,雷管炸完了,用铲子把粪块铲到车上,卸到地里,不用刨,不用敲,还不快呀! 完工前,胡头可是开了班务会的,“这件事绝密程度超过我们的番号,谁要是说出去,开除出班。” “是!我们知道了!大家应答着。 “两天就完成了,这咋整成的?”听说去年一个班,搞了两个礼拜,每个人都臭的像屎一样,你们怎么一点都不臭呢?”候连长从干干净净的厕所里走出来问。 “报告连长,任务顺利完成,时间短说明战士们很努力,身上不臭,说明战士们勤洗衣。”胡伟假模假样地敬了一个礼,边报告着。 候连长知道肯定有问题,只是这帮小子怎么整的,他怎么也搞不清楚,再说,用雷管去炸粪池,听说过吗?世界上有报道吗?也就是这个鬼灵精,能想出这一招,还有谁能啊? “既然你们提前了,那么也没有其它工作了,就学习吧!”候连长吩咐道 “是!连长。”胡伟高兴得恨不得上去抱他一下,什么学习啊,这不就是放假吗?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吗? 现在气温高了很多,也就是零下几度,大家也用不着盖被子了,只要坐在炕上就行了。 每天扯谈,胡班头扯来扯去,总是陕西十大怪,那些兵对他的玩笑也早就习惯了。胡伟让阿毛同杨崇茂拉了手,但他看得出来,两人只是面和心不和,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解除。 农场是有发电机的,那些住瓦房的人,用的都是电灯,但电线没有通到棚屋,棚屋里是点油灯的。一天晚饭后,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姬季远在看书,张强在用姬季远教的办法,在书包上绣“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其实这种绣就叫刺绣,用一根十六号注射用的针头,在针尖地方打个小孔,再把红线穿上,就在复写了字的书包上,一下一下的刺,刺完了,用剪刀修剪齐整了,一排毛绒绒的“为人民服务”红字,就已在书包盖上了。 范满囤在补衣服,他的书包挂在墙上,突然郁文元扑了过去,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书包口。 “一只耗子,一只耗子!我看着它钻进去的。” 耗子为害已经不是一天了,但从来也抓不住,这下大家来劲了,“一定要抓住它!”胡班头下着命令。 于是范满囤坐在炕中央,左手抓住书包口,右手戴着手套,他旁边围着十个人,有四个人手中拿着油灯,把范满囤的面前照得通亮。 范满屯伸手探入书包,抓了一样东西出来,不是!是一只袜子。 他又伸手探了进去,抓了一样东西,不是!是一块手绢。 他又伸手探了进去,又抓了一样东西出来,“不是!”大家齐声说着。 他又伸手探了进去,又抓了一样东西来,“不是!”大家齐声说着。 随着抓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大家的心也越来越紧张了。 他又伸手探了进去,又抓了一样东西出来,“耗子!”大家齐声喊着 谁知喊得太响了,范满屯人一哆嗦,手一松,那只身体只有五公分长的小耗子,竟然从大家的头上一跃而过,霎时钻进了黑暗之中,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的眼泪也出来了,笑得棚屋也要塌下来了,笑得一九六九年的冬尾,也悄悄地走过去了,笑得一九七零年的春天,也悄悄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