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上平顶山
春播结束了,并且是提前结束的,比场部预计要提前了五天。只要老天爷不作梗,今年的丰收是有指望的。于是各部分、各单位都进入了,农场建设的工作中去了。 二连一、二、三、四班,奉命前往平顶山建房。 嫩江盆地都是丘陵,只有一座山,因为可能是死火山造成的,因此顶是平的,所以大家就叫它平顶山了,平顶山是座圆形的山。它的直径约四到五公里。由于平顶山周边,有大片肥沃的土地,因此,农场在三年前,便开始建设此地,打算在此地开一个分场。当然,要开分场,就要造房子,这不,四个班来了。 从场部到平顶山,大约有四十公里的路程,一路都是草甸子,没有路。 四十多人,分乘着两辆解放牌卡车,二班是付指导员的嫡系部队,全都是雷达十团的,其中还有团卫生所的所长,姓章,章医生是个老小孩,别看快五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喜欢玩,登车前,他硬把站岗的三八枪要了过去,并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一路的春景,实在是非常饱人眼福,草甸子有的草很高,有一人多高。有的矮矮的,只埋住了脚踝。远处不时冒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树林,青青翠翠的,山花烂漫,点缀着整个景色,更显得无比美妙。由于没有山,视野便很广,那美色便无限延伸了。 草甸子上,不时有小鸟飞来飞去,不时有兔子及其它小动物跑来跑去,有两只野鸡迎面飞来,付指导员拔出手枪,上了膛,抬手一枪,子弹贴着野鸡的翅膀擦了过去。 “没打着。”几个二班的战士遗憾地说。 这时卡车停下了,司机探头指了指五十米外,有两头狍子在吃草,距离汽车只有五十米,章医生赶快在车厢板上架起了三八枪,开始瞄准。五十米,对于三八枪来说,很容易打到,而且两只狍子,身体横着,目标很大呀! “砰!砰!”付指导员开火了,两只狍子一惊,抬头向这边看了看。 “砰!砰!”付指导员又开火了,两只狍子撒腿就跑。 “你他妈的干什么?”章医生发怒了。 “干什么?打狍子啊!”老付一付老皮老脸的样子。 “他妈的五十米,你手枪打得到吗?” “打不到也要打。” “你......你......你他妈的捣乱,你不搅,老子一枪一头,晚上吃红烧狍子rou了。” “急什么,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老付嬉笑着说。 老付其实资格很老,五一年的兵,要不是他,老是不安分守己的话,团长也早当上了,但他也不在乎。 很快,又发现两只野鸡,在草甸子里趴着。 “不要急!不要急!慢慢地靠近。”老付指挥着。 原来这里的动物,没见过卡车,哪怕车上站了一车人,停在它旁边,它也不会飞,不会跑。但你人只要一下车,就马上飞,马上跑了。刚才打走了两只狍子,司机给补上了这一课。 卡车缓缓地靠到了,那两只野鸡五米的地方,停下了。 这下章医生傻眼了,他伸出枪杆,刺刀几乎都能扎上了野鸡,那么近,不好瞄啊! “砰!砰!砰!”老付的枪响了,一只野鸡不动了,而另一只野鸡扑楞楞,直朝卡车飞来,付指导员抬手一枪,那只野鸡一头栽在了卡车上。 “怎么样?老子的枪法有什么可说的?天上飞的,地下趴的,一枪一个。” “看把你美的。”章医生恨恨地说,他没有过瘾,一无所获。 不一会儿,卡车到了平顶山营地,平顶山营地,其实只有一幢房子,其它都是棚屋,三班住的棚屋,是在平顶山侧面,一大摊石块之上,一横排,一、二、三间,三班住的是最里面的那一间。 明天是五月一日,老付本来想晚上炖了鸡,找几个人喝个小酒,但邵司务长一定要明天熬一大盆汤,什么叫有福同享啊!邵司务长是雷达十团的后勤处干事,现在是二连的司务长,他善于当司务长,他能够想方设法,让战士们吃得好一些。 第二天上午,平顶山杀了一头猪,中午,摆开了长桌子,大盆大勺的酒,这在农场是无限量供应的,竟然还有啤酒,这是邵司务长,用战士们的伙食费,向场里买的,每两个人一瓶,三班十一个人,给了六瓶啤酒。 这五十度的麦子烧,喝上去还真柔和,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三班已喝了差不多有六七斤了,那啤酒肯定是开路的。 杨崇茂喝得满脸通红,他愣着、愣着,突然说:“我有两个小孩,但都不是我生的。” 大家都一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胡伟听懂了。 “他妈的,管他是谁生的,先喝了这一碗,干!” “干!管他是谁生的。”杨崇茂举了举碗,一口干了,他的脸开始泛青了,“第一个......第一个结婚才八个多月就......就生了,不是说十月怀胎吗?这八个多月......八个多月不是带来的吗?”杨崇茂愤愤地说。 “那第二个呢?”胡伟问。 “那第二个......第二个根本就不......不像我!” “那......像......像谁?”张志远也凑上来了,“不会像我吧?” “像谁?你......你看我,脸圆的吧!” “圆的!圆的!”郁文元也凑上来了。 “那......小孩......长......长脸,像个......丝瓜。” 怪不得那杨崇茂一直沉默寡言,原来心中还藏着,那么大的一桩心事。 其实怀胎十月的说法是不科学的,姬季远培训的时候,老师说得很清楚,怀孕期是九个月零六天,早产半个月是经常有的,至于像不像,这更没有道理,这世界上,不像父母的子女太多了,杨崇茂这个人心眼太小,姬季远估计自己消除不了他的疑虑,爱莫能助啊! “那......那离婚!”张志远鼓动着。 “唉!......不......不说了。”杨崇茂起身往外走着,走不多远,他‘哇’地吐了一大滩。 胡班头和郁文元,赶紧上去扶着他,一路向棚屋走去。 杨崇茂躺了一会儿,又爬起身来,胡班头和郁文元赶紧起来扶着他,他说要大便,于是两人扶着他,走到外面的乱石块地上,找了两块差不多高的石头,让他站着,替他脱了裤子,蹲下,一个在旁边扶着他,一个在兜里找着手纸。 “这个破表,要它干什么?”杨崇茂摘下左手腕的手表,随手往外一扔。 “等等!”胡班头伸手一挡,但没挡住。 “呵!呵!不要了!不要了!是她给我的。” 胡班头很内疚,因为是他听到杨崇茂话中有话,乘机灌醉了他。全班,两个干部九个战士,一共有三块表,也就是说,杨崇茂手上戴的,是班里战士唯一的一块表。这里的石块,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构成了横一条竖一条的石缝,谁知那表卡在哪条石缝里了。 胡班头把全班都叫来了,一条石缝、一条石缝地找着。 “哗!”一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淋在了众人头上,大家只得往棚屋里逃去。胡班长临逃进门,还找了三根树枝,放在那疑是有手表的地带,至于杨崇茂,早就睡着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大家为他找了多久未果,他也不知道大家淋了一身雨水。大家终于知道了,杨崇茂有酒必醉的原因了。 晚上场部放电影“地道战”,卡车停在场地上,有三十多个人愿意去,上了车。三班的姬季远、阿毛、刘劲峰、张强、范满囤、安小五、张俊文都去了。 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又是泥又是草又是水,车开了不到十公里,就陷住了。但三十多个人,下车推,一人一百多斤,也有两吨的推力,一下把车推出了水洼。卡车又接着开了,谁知这次才开了不到一公里,又陷了。大家赶快下车推,就这样,陷了推、推了走,很多次车都被推滑得调过头来了。大约经历了三十多次,但路才走了不到三十公里,时间已是半夜二点了,而且天也已下起了蒙蒙细雨。 这时,车走上了一个小山岗上,其实也不是小山岗,也就是地势高一点而已。车又陷了,侯连长指挥大家,一起用力推,并指挥司机踩油门,车又一次横了过来,差一点点就倾翻了。这时,草丛里“扑愣愣”地飞出了一只大鸟,但只飞出了不到五米,便一头扎在了地上,正好在刘劲峰身旁,刘劲峰用手压着,抓着两个翅膀提了起来。 这是一个幼鸟,它的啄的两旁是黄黄的。这时阿毛走过去,“让我抱着吧!”刘劲峰把鸟递给阿毛“你喜欢,你就拿去吧!”阿毛喜欢得,不顾那鸟满身的泥浆,一把抱在了怀里,还亲昵地抚摸着它。 说也奇怪,那只幼鸟,才飞几米就一头栽下地来,但它飞时两翼展开居然有七、八十公分长。如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有多大呢? 车又陷了四、五次以后,终于摇摇晃晃地开进了场部,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半了,从六点钟平顶山出发,原打算七点到场部,谁知竟开了九个半小时,三十几个人浑身湿透,又是泥又是草。站在广场上瑟瑟抖着。 场长赵清山心疼得,他马上让人去烧着了大礼堂的火墙,并让人请来了,嫩江放映队的。不一会儿,在“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暖人心”的歌声中,电影开幕了。电影看完了,大家身上的衣服也基本上干了。赵场长一直,一语不发地,陪着这三十多个人。这三十多个人也是,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了专场电影。大家实在是筋疲力尽了,有三分之二的人,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侯连长宣布额外放假一天,因为车到平顶山已是中午了,晚饭在三点半开饭。休息天两顿饭,这是东北部队统一的规定。跟车来的还有栾副场长,大家同他打了招呼,各自回棚屋换衣服,休息一会儿。 但三班怎么休息呢?手表还在石缝里钻着呢!胡班头带领大家,找啊,找啊! “哎!这不是吗?”张俊文高兴的,“额找着咧!” 原来表掉在石缝里,震下来的泥沙,把它盖住了,这两场雨一下,泥沙冲净了,表倒是露了出来。 “谢谢你!谢谢你!”杨崇茂其实还是很喜欢这表的,酒后嘛,就不正常啦! 晚饭开宴了,大块的猪rou还有,当然是东北名菜猪rou炖粉条,土豆丝、萝卜条、还有腐乳。菜不多,但酒管够,菜也管够。大家端着酒碗,围蹲在栾副场长的身边,这副场长一点没有架子,谁敬他酒他都喝,还嘻嘻哈哈地同战士们打闹。 “栾副场长,我敬您一碗!”邵司务长来敬酒了 “来吧!干不干!”栾副场长挑衅着。 “哎!我说栾副场长,您的栾,是不是栾平的栾?”邵司务长故意地问着。 “你这同志怎么这样问话呢?不会说话?咋的呢?” “别!别!那你说你的栾是哪个栾?” 栾副场长酒也已经不少了。“哎!我想想,哪个栾?”他挠着头,皱紧了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不就是那个上面一个亦字,下面一个木字的栾嘛!” “那不就是栾平的栾吗?”邵司务长盯住不放。 “你为什么非要说栾平的栾,你就不能说说其它什么栾什么的。” “没有,你那个栾,只有栾平的栾,其它找不到。” “他妈的,找老子麻烦是吧?老子就不是栾平的栾,就是......那个栾。” 大家在旁边被逗得哈!哈!大笑。栾副场长站起身,作势要把碗里的酒向邵司务长泼去,邵司务长转身逃去。 “这小子,老子不给他点厉害瞧瞧,老子就不姓栾!” 大家都又看着他大笑,他一下感到失言了。自从“智取威虎山”开演以来,他这件事,没被别人少开玩笑,但一年多过去了,他也实在没能找到,另一个姓栾的来推挡。而且,另一方面,他不喜欢戴领章、帽徽,嫌麻烦,个子又小,长得獐头鼠目,再戴上他那顶大皮帽,也确实是,上台演栾平,根本不用化妆。 “来!我们喝酒,不要学他,这小子不是个好鸟。” “栾副场长,听说您是骑兵出身?”有人问。 “咋的?老子当年战马一跨,军刀霍霍,那绥化、伊春一带的绺子,哪个不望风而逃,哎!”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要不是这条腿受了伤,现在在骑兵里,至少该当个团长了吧!”他唏嘘地感叹着。 “栾副场长,您给我们讲个骑兵的故事吧!”姬季远请求道。 “你们都要听啊?” “都要听!”大家齐声回答。 “好!给你们讲一个。”他浅浅地泯了一口酒,“那一年大概是五三年吧,我那时还是个排副,我们在汤旺河剿匪,我们连奉命去集中,走过一个山头。突然,跳出一大群光着膀子,胸口都贴着符的大汉,手里拿着大刀片子,有的拿着长矛直扑上来,口中都大喊着“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当时我们快到坡顶了,但还没到,马身斜着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一面用刀推挡着,一面转身向山下跑去。我排里有个战士,他的马被长矛捅了一下子,马一头摔了下去,把脖子摔折了,他摔出去好远,幸好我跑过,一探身拉上了我的马。我们在山坡下调整了队形,又朝山上冲去,这回就不一样喽!又是机枪,又是步枪,再加刀劈,不一会儿,死了一大半,大多数跑了,只逮到一个活的,绑在马棚的柱子上了。 我们排的那个战士走去问他,“你刀枪不入吗?你能告诉我什么地方不入吗?”他从绑腿里抽出一把攮子,比了比那匪徒的肩膀,“这里不入吗?这不入了吗?”那匪徒没敢叫,直咧着嘴。 他又比了比他的胳膊,“这里不入吗?这不又入了吗?”那匪徒又使劲咧着嘴。 他又比了比匪徒的胸部,“这里不入吗?这不又入了吗?” “你这样不行,解放军不能虐待俘虏。”我上去劝说道。 “不行!我的马死了!” “死也死了,怎么办呢?给你换一匹更好的吧!”我安慰道。 “不行!我的马救过我的命,换什么马也比不上。” “你这样要捅死的,算了吧!” “捅死了好,让他给我的马偿命,大不了一起去死。”说着那战士扔掉了攮子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栾副厂长和战士们好不容易把他劝进了屋子,赶紧令人把那匪徒送当地政府,并警告他说,“这几下是打仗的时候挨的,明白吗?如果你敢说是在这里挨的,老子阉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同谁都说,是打仗时候挨的。”那是个知趣的人,他知道栾副场长是在救他,不准那个死了马的,出来就捅几刀,出来就捅几刀,这血也放光了啊! 这故事听得真过瘾,都围着栾副场长,还要讲一个。 “不讲了,今晚太晚了。” 原来平顶山没有饭厅,只有做饭的食堂,吃饭是在外面的棚子里,用木板钉的桌子、凳子上。夜了,寒气一阵阵地袭来。大家刚才没能注意,现在禁不住都哆嗦起来。 “老子当年杀土匪无数,现在倒变成土匪了,这该死的‘智取威虎山’。唉!” 第二天,正式开始造房子了,房子的地基,也已经用水泥、石块浇好了,看地基估摸,这房子有二十米长,十米宽,屯子里请来了一个老乡,是个专门造房子的,他已在四周、内外都拉上了直线。 每个班派三个,有泥瓦匠基础的人,先去跟着老乡学习,三班长胡伟选了张强、范满囤,因为他俩在当兵前建过房,然后又指了姬季远,可能他认为姬季远会学得快一点吧! 老乡开始讲课了,他连比划带解说,石头怎么垒上去,为什么墙外侧要外高内低,墙内侧要内高外低。他再三强调,这是重要当中的重要,如不这样,墙会滑坡。他发给每人一根绳子,用这绳系一块小石头。他教大家用一只眼睛,如何看自己砌的墙垂直不垂直。不垂直,必须在下面垫小石块,一直垫到垂直为止。里外两块石头砌好,两块石头中间,浇上拌了水泥的碎石。就成了,但转角处必须两面都垂直,这就要手艺比较好的人干了。他讲解得很仔细,态度很诚恳,大家不禁对这个屯子里,没有一个好人的观点,怀疑了起来。 这一讲解,一直讲了一上午,其他人当然是选石、抬石。午饭后,大家散散地坐在地上。胡伟,姬季远同老乡坐在一起,姬季远掏出了香烟,递了一根上去。但老乡摇了摇手,从腰里抽出了旱烟袋。 “这玩意儿以前抽过,现在改抽这个了,那个就没劲了。”老乡扬了扬旱烟锅,装起烟丝来。 “师傅,你贵姓啊?” “免贵姓姬。”师傅回答。 “咦!是女字边一个臣字的姬吗?” “是的,怎么啦?”那师傅警惕地看了看姬季远。 “没什么,我也姓姬,我叫姬季远,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姬师傅松了一口气,“唉!” “师傅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姬师傅又警惕了起来。 “没有!没有!小姬是搞医的,没有恶意!”胡伟解释道。 “搞医的,搞什么行当?”姬师傅好奇地问。 “手术室!开刀的!”姬季远回答。 “手术室!开刀啊!”姬师傅无限深长地说。 “您也干过?” “干……没干过!”姬师傅一付言不由衷的样子。 “我们院有个副院长叫张梦龙,听他说,当年在石家庄一带,同鬼子拉锯。他有个战友,是个外科医生,鬼子的炮弹,就在帐篷外到处炸着,但他的战友就在这帐篷里,一气做了七个大手术。抢救了七个战士的生命,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只见姬师傅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滴着,他抬起头来,“张梦龙是不是一个大胖子,戴眼镜、眼睛小小的、圆圆的脑袋?” “是,您认识?您就是那个周医生?” “哎!别提它了,我现在是姓姬的泥瓦匠。” 姬季远明白了,张梦龙当时在***第五十三军,抗战胜利后,进入了东北战场,张梦龙被俘了,当了解放军的副院长,但他的搭档被打散了,逃到这里来当了泥瓦匠,“哎!万事都在不言中,这人世啊!就是沧海桑田,人在其中,随波逐流!”姬季远失神地想着。 开始砌墙了,大家都干得很努力,很认真,姬师傅则总是手提一个,挂了线的重锤,这里量量,那里量量,尤其是转角的地方,他量得特别仔细。 仅仅一个多星期,四周的墙都有齐胸高了,四个班,一个班一面墙,三班负责一面十米长的墙,另带两个转角,姬师傅每次测量过姬季远砌过的墙角时,总会用赞许的眼光,看他一眼。但,自从那次闲唠后,姬师傅总是避着姬季远,一直到房子盖完,也没有再同姬季远讲过一句话。 每天都有一个人值班,负责烧四个班的火炕,以便下工回来的战士,有一个暖烘烘的家。那天,是姬季远值班,他在四个棚屋间来回地走着,担着柴,加着火。三班的棚屋边,紧靠着平顶山的一片松树林子,姬季远发现,有不少松鼠,长长的尾巴,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有时还跳在棚屋的顶上,甚至还钻进棚屋的里面。 姬季远童心大发,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可爱的小松鼠,以前只在童话故事的小人书中见过,他抑制不住想抓一只的欲望,但怎么抓呢? 他发现小松鼠,经常从棚屋的窗户中跳进去,于是他找来几块木排,把门和另一扇窗堵住,然后拿着一块木排,守在了另一扇窗前,半个小时后,一只小松鼠钻进了窗户,姬季远扑上去,用木排封住了窗户。然后,掀开了挡门的板,钻了进去。小松鼠在两个炕上跳来跳去,姬季远扑到东、扑到西,但小松鼠每次都从他的手中逃了出去。小松鼠钻到炕角,姬季远双手撑着一件大衣,扑了上去,把松鼠捂住了,于是他一点一点掀开大衣,发现了小松鼠的脊背,他一把摁住了小松鼠的脊背,左手掀开大衣,寻思着用什么东西关住它。突然,小松鼠回头咬了一口,姬季远手一松,小松鼠跳着、跃着,从窗户木排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姬季远的楞劲上来了,他爬上树,采了一些松果,剥开了,找了一个柳条筐,用半根筷子支起,把剥好的松果,放在里面,赶紧加火去了。火要是断了,再生就麻烦了,四个班有八个炉子啊! 他一圈火加完,发现那个柳条筐在跳着,心中大喜,便找了一块铁丝网,卷成一个笼子,上面开着一扇小门。他慢慢掀起柳条筐,一边用笼子的门,对着中间的缝,一边用右手不停地拨泥,封住两边的缝。 “噗咜!”小松鼠钻进了笼子里,姬季远得意地关上了笼门。 “这是什么?”阿毛的声音传来,原来他们下工了。 “我抓了一个小松鼠。”姬季远回答。 “我看!我看!”阿毛一把抢过笼子,“这归我养了。” “你那个大鸟呢?” “快死了,什么也不吃,光喝水。” “哟!阿毛哪里抓来的松鼠啊?”胡伟走了进来,后面陆陆续续都走进来了。 “去看看你的大鸟吧?”姬季远说。 阿毛把笼子栓了一根绳,挂在了屋顶上,“好嘞!”便走了过去,胡伟、张强他们也走了过来。他们围在大鸟的周边。 大鸟被用一根绳子拴在炉子房的墙上,它面前放了一盘饭、一碗水。水已经没有了,但饭颗粒未动。 “你说这是什么鸟?这鸟长大了,肯定非常大。”张班副说。 “应当是老鹰。”胡伟回答,“但是什么老鹰呢?” “这地方是什么地方?”姬季远突然问道。 “黑龙江啊!”胡伟回答。 “黑龙江是什么地方?”姬季远问,“是满族起源的地方”姬季远自答着,“这鸟估计出壳才一个月,就已经那么大了,又是生长在满族起源的地方。” 姬季远仔细地翻看了大鸟的眼睛,大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仍软软地趴在地上,头伸向前,也趴在地上。 “白色羽毛的头,白色羽毛的尾,全身呈蓝灰色,中间杂有褐色的斑点。”姬季远自言自语地说,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转身往外跑去。
“搞什么鬼啊?神神叨叨的,”张志远不耐烦地说。 一会儿,姬季远端着一盘,剁得细细的熟rou进来,放在大鸟的嘴前,“吃吧!饿了几天了。”他抚摸着大鸟的脖子。 大鸟两眼警惕地看了看众人,但实在耐不住饥饿,伸嘴到盘子里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还不忘警惕地瞧上他们一眼。 “它是海东青!”姬季远说。 “海东清是什么?”胡伟问。 “海东青是满族人崇拜的图腾,也是最凶猛的老鹰,满族的皇族都养这种鹰,用以捕猎,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不想在这里真的碰上了,长大后它的翼展可达到两米多,豺狼虎豹都怕它。” “那是我的鸟,我要把它养大。”阿毛沾沾自喜地说。 “你养不了的,它不属于你。” “那为什么?” “成年的海东青,一天要吃几十斤rou,你没有?再说它庞大的身躯,你养在哪儿啊?又不能拴着它,满族人讲究熬鹰,熬鹰的最高境界就是海东青。” 大鸟几口就把那一小盘rou末吃完了,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他们。 “先养着吧?”姬季远对阿毛说,“从今天起不仅你的rou都要给它吃,你还要想办法去搞。” “我会去偷的。”阿毛认真地说着。 大家呵!呵!笑着向着食堂走去。 今天是星期天,难得的一天放假,老付和张医生筹划着要去打猎,二班三个战士也要跟着去。 他们兴致勃勃地走着,但连只麻雀也没有看见,已经走出去十多公里了,终于发现了两只野鸡,但距离约七、八十米。 “这回你不要乱开枪,你老兵了,手枪射程只有十五米,这你总知道吧?” “知道,从两面包抄过去。”章医生回答 两只野鸡在草地里觅食,一面转来转去,显然雄鸡在挑逗雌鸡,那雄鸡一身羽毛色彩斑斓,雌鸡却只是灰灰的羽毛。章医生在四十米的地方趴下了,再往前他怕暴露目标,他举枪瞄准着。 老付弯着腰从左边慢慢靠近,左边草很长,被当成了最好的遮蔽,只有二十米了,他不敢再靠了,因为前面没有草了。 “砰!”章医生的枪响了,雄鸡给子弹的推力,推出去有一米多,倒地不动了,付指导员一头冲出,向雌鸡冲去,但他挡住了老付的视线。 “他妈的,这小子就是这么猴急。”章医生气得爬起就跑。 “叭!叭!叭!叭!”付指导员一面跑一面射击着,把愣神的雌鸡打翻在地,他跑过去拎起那只血rou模糊的死鸡,中了两枪,那只雄鸡更惨,三八枪的弹洞入口小,出口大,一只鸡恐怕给打掉了三分之一的rou了。 战士们拎着战利品,老付和章医生提着枪,继续往前搜索着。已经快接近那个屯子了。这时,前方约二百米处,趴着一个黄乎乎的背影。 “狍子!”章医生提着枪,紧跑了约五十多米,把枪架在一块石头上,开始瞄准,一百四十多米,三八枪的好射程。 “等等,看清楚了再说。”付指导员说。 “看清楚了,就是一头狍子,那鼓起的是背。”章医生肯定地说。 “等等,那背好像光光的,先不要开枪,靠近看清楚了再说。” 众人再往前摸着,但那只狍子,一点没有走的意思。 耳旁传来了潺潺的溪流声,二十米,十五米,十米,大家都傻眼了,哪里是狍子啊,明明是一位老太太,在小溪边洗衣服。 大家拔脚朝来路逃去,那老太太困惑地看着他们,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 逃出了有二百多米,大家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 “你他妈的开枪啊?老子不制止你,你上军事法庭去吧!”付指导员指着章医生,章医生一时无话可答。 “还好没有开枪,打死了老百姓可完了。”一个战士说。 “走吧!今天倒霉,回家了。”章医生扛起了枪,往回走去,他也知道今天差点闯了大祸,才走了不到五十米,前面真的出来了一个狍子。 刚才那个老太太,前面都是长草,随风晃来晃去,视野很不清楚,但这个狍子周围都是矮草,视野很清晰,头、脚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两个人弯着腰,来到距狍子一百二十米的地方,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不能再向前了。 “有没有把握?”付指导员问。 “把握不大。”章医生摇了摇头,因为狍子头对着他们,目标太小了。 “拿来吧你,看老兵的。”老付一把夺过三把枪,“趴下。” 章医生趴下了,老付趴在他身后,把枪架在他背上,瞄了足足有半分钟,“砰!”枪声响了,这一枪打准了,准准地打在了狍子的头部,五个人欢乐地奔向狍子,欢快的笑声在田野里回荡着。 这天晚上,付指导员设宴招待大家,大锅的狍子rou炖土豆,酒管够,这回付指导员成了中心,大家端着酒,围在他的四周。他则是对自己的枪法,大大地夸耀了一番。 姬师傅也被招待了,但他自己一个人、一碗酒、一碗菜,在一旁慢慢地喝着。 两只野鸡,被炊事员炒了鸡块,每个班分了一碗,胡伟拿着那碗鸡块,走到姬师傅面前,把鸡块放到了他的面前,“这是您的,姬师傅。” “谢谢你!胡班长!”姬师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你有家人吗?”胡伟问。 “有一个老伴,后找的,苟合吧!”姬师傅想想,“自己一个留学德国的上校军医官,沦落到这个地步,惨啊!这是命运的安排,医生只是救死扶伤,没有派别之分啊!”但这话向谁去说呢? “是啊!命运这东西,有时很不公平。”胡伟感叹着,知道他不愿深谈,端起酒碗,敬了他一下,喝了一大口就走了。 阿毛趁机偷了两大碗狍子rou,去了骨,在厨房里剁成了细末,现在是他最高兴的时候,又养了一头鹰,又养了一只松鼠,还有比这更自豪的吗?但回到棚屋,他儍了,小松鼠的笼子里,空空如也。 “谁拿了我的松鼠?谁拿走了我的松鼠?”阿毛急得眼泪也掉了下来。 “谁也没有拿,你看。”胡班头指着铁丝笼边上的一个小洞,“它咬坏了笼子逃啦!” “它能咬断铁丝?”阿毛问。 “能!它每天都吃硬壳果,牙齿很硬的。”胡班头说。 “那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有用吗?你还有什么东西,比铁丝硬的,可以做笼子?”胡班头问。 阿毛想想也是没有,但总不甘心,他又去缠着姬季远,要他再抓一个。 “算了!你忙得过来吗?你的海东青吃了吗?”姬季远问。 “吃了!”阿毛回答。 “明天没有狍子rou了,怎么办?”姬季远问。 “明天再想办法。” 那大鸟见他们两人过来,竟站起了身子,还扇了扇翅膀,姬季远爱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尽管姬师傅仔细巡查,还是出了事,一班砌的墙,滑坡了,倒了満地的石块。全连四个班,开了现场会,滑坡的墙,在外侧,那块砌的大石头,里高外低,斜了三十多度。姬师傅气得指着那战士,“我反反复复讲,最要紧就是不能外高内低,会滑坡的,你为什么不记住?军人哪有这么当的?” 由于这一块的滑坡,一面墙几乎倒了有三分之一。战士在班里做了检查,墙重新又砌了上去。 墙终于砌完了,上了屋架,上了梁,屋顶也钉上了。但需要大量的草,需要覆盖在房顶上保暖。 以班为单位,自行外出找草源,割完了,堆在一起,让马车拉回来。 三班的战士都很努力,很快割了一大堆草,捆好,垒起来也有一人多高。 天下起了小雨,大家坐在背风的,草垛子的一面躲着雨。 远处的草甸子上,许许多多,像一根根泥柱子一样的东西,泥柱子顶上,长着向四周摊开的草。 “这是什么东西?额没有见过。”刘劲峰问。 “这就是关东山三件宝当中的一件------乌拉草。”胡班头回答。 “哎!这东西满草甸子都是,算什么宝?”阿毛不同意这个观点。 “这乌拉草晒干,用木槌槌软,垫在鞋里,冬天可以保暖,别看它这个样子,比棉花管用多了。” 雨停了,大家又开始割草,他们找到了很大的一片长草地,草有一人多高,像南方的芦苇差不多,他们十一个人,分开向当中割去。 姬季远割着、割着,听到了前面有“嚓!嚓!嚓!”的声音,应当是什么动物。 他轻手轻脚地拨开苇草,突然前面是一块无草的空地,他一下子窜了出去,前面有一头狍子在吃草,他差一点一头撞在狍子身上。 狍子一惊,抬腿就跑,姬季远用力扔出了手中的镰刀,一面大声喊:“快来!快来!有狍子。” 这一镰刀,刀头扎入了狍子的腹部,狍子的动作迟缓了,它停了一停。三个人,张强、刘劲峰、郁文元手握镰刀,冲了进来。他们分三面包围了狍子,狍子连连奔逃受阻,身上连连获伤,终于跪下了。 张强一镰刀砸在它头上,狍子一头倒在了地上,胡班头、张班副,他们都钻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狍子,大家都大喜若狂。 晚上又喝酒了,还是狍子炖土豆,杨崇茂照样一大碗、一大碗地闷声喝着酒,姬季远几次想上去劝劝他,但何从说起啊!算了吧! 一会儿,杨崇茂又喝醉了,晃着他的圆脑袋,嘴里不知道在哆哝着什么? 付指导员过来敬酒,“来!谢谢你们的狍子rou。” “哎!付指导员,你们两杆枪打了一头狍子,我们班没有枪,也打了一头狍子,您说谁厉害啊?” “我厉害!”付指导员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那为什么?”胡伟不解了。 “因为我是硬碰硬打的,你们是碰巧碰的。”付指导员笑着回答。 “那我敬你这个硬碰硬的。”胡班头说。 “那我敬你这个碰巧碰的。”老付回答。 “干!”“干!”两人同时喝了酒,同时扬手照了碗底。 要盖瓦了,大家排成一字长队,传递着瓦片,瓦片终于要盖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块瓦片时,姬师傅说:“等等!”他拿出预先准备好的一串鞭炮,用火柴点着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最后一块瓦片盖上了,这房子也落成了。 姬季远站在远处,看着这位已两鬓如霜的同行,心想,他是个军医,肯定没有血债,如果去自首了,总比在这里躲着强,也可以发挥他的一技之长,他毕竟是留德医学博士啊!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工人阶级的海外关系,还弄得自己一身燥,这***军官,自首了,指不定坐牢也可能,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