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二上平顶山
这次上平顶山,任务还是造房子。但二连全都去了。炊事班人手不够了。邵司务长点名要借姬季远,胡班头反对了几次没用。这连长、指导员同司务长是一伙的,都是雷达十团的。 炊事班长姓郭,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脸庞,长长的耳垂,看上去就象一尊弥勒佛。但他不是雷达十团的,他是导航台的台长。 导航台,顾名思义,就是引导航行,在飞机跑道的两头,一公里,二公里,三公里处,都有一个导航台。飞机起飞还是降落时,用飞行雷达把每个导航台发出的电波,串成了一条直线时。飞机的起飞和降落,就不会偏离跑道了。但郭台长的导航台,是一公里处的导航台,它还有另一项任务,每次有飞机降落时,他得派一个观察哨,拿着望远镜,拎着信号枪。因为飞机降落前,有很多动作要做,有时会漏放了起落架。飞机如没放起落架着地,立即便机毁人亡。这就要靠这个观察哨了。他观察着,如发现起落架没放,马上朝天发一枚信号弹,飞机重新拉起机头。这个观察哨,便立即可以记三等功一次。如果他没有发现,便会被立即送去军事法庭,应当是枪毙吧!当时一架飞机什么代价啊? 在二上平顶山的这段日子,是姬季远,在北大荒过得,最舒坦的一段日子,当炊事员真是个好差事啊! 每天开完中午饭,收拾完桌子、碗筷,就没什么事了。离三点半做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可以闲聊。但姬季远同谁也不熟,因此很少讲话,默默地干活,干完活静静地坐在一边。 有一天,炊事员小李对姬季远说:“我们去抓鱼吧?抓了鱼晚上喝酒。” “嗯!”姬季远点了一下头,拎着一个铁皮桶,就跟着他们去了。 三个人走了大约二公里,有一条小溪。在哗!哗!地流淌着。三个人脱了鞋,挽起了裤腿,走下了小溪。溪水只有三十公分深,他们用一个铁丝网做成的篓,横着放在了溪水中,旁边站一个人把着。另两个人,走出七、八米,用脚往这边赶着。赶到了篓口,拉起了篓子,篓里竟然有半篓的鱼。大多是指头长的无名小鱼,也有几条黑黑的,大约有七、八公分长的大头鱼,很像上海的塘里鱼,但他们告诉他:“这叫老头鱼。” 才捕了五、六网,铁桶已经装满了。姬季远同一个伙伴拎着,另一个拿着铁丝篓,便回到了炊事班。 小鱼也不剖也不刮,用四根手指一挤,肠子挤出了,就算好了。一直忙到开始做晚饭,差不多干完了。开完晚饭后,那小李起了个油锅。把那些洗净了、腌好了的小鱼,放在油锅里炸得焦黄。小李又去扛出来了,一箱啤酒:“来!喝!” 他们敞怀地喝着,喝啤酒从来没有这么敞过,天又热,真解渴,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把一箱啤酒都喝完了。二十四瓶啊! “这玩意儿没劲,来点白的怎么样?”小李提意道。 姬季远没出声,他是新人,轮不到他发言,跟着呗。 “是不是去把班长他们叫来。”另一个姓唐的提议道。 “不要了吧?喝了那么多啤酒,郭班长肯定要说的,别自讨没趣了。”小李反对着。 “那就一人来半碗,喝了睡觉去。”小唐提议道。 三个人一人又喝了半碗白酒,才兴冲冲地散去。姬季远则是,又去行使,医务工作人员的职责去了。 炊事班有一条好处,什么好吃的,都能多吃。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有一次包糖包,姬季远见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私包。他也童心大发,包了一个大大的糖包,还在上面,捏了一个尖尖的长角。下笼后,他拿了这个糖包,到一边去象大家一样,大口地吃着。但糖实在太多了,他把这个糖包吃完后,嗓子一阵阵发餱,胃一阵阵难受。他终于体会到了,马克思说过的“真理走过了一步,就会变成谬误”的道理。这世界上的好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啊!他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农场里为了改善大家的伙食,从大连发了一车皮的耶片鱼头,给平顶山拉来了大半卡车。 这在北大荒可是第一次吃鱼啊!尽管是鱼干,一开始大家都很爱吃。但过了不久,就吃腻了。于是,饭桌上总是留下了,整条、整条的耶片鱼干。 为了改善伙食,邵司务长用伙食费,托机械连的人,去嫩江买了十只山羊,羊有点小,他每天亲自放着羊,想过几天就宰一只吃吃。 那天,羊跑过了一个山坡,司务长追了过去,但羊跑回来了。下去的时候是十只羊,跑回来时只有七只了。并且惊恐地咩!咩!地大叫。 遇到狼啦!司务长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他挥着鞭子,把羊群向营区赶着,步步提防着,追上来的狼,但没有追来狼。 他把羊赶回了炊事班旁的羊圈里,提了把三八式步枪,带着两个人,循迹找了回去。 找到了洼地,他发现了一群狼,正在啃着那三只羊,他不敢开枪,一杆枪可顶不了一群狼啊? 慢慢靠近了些,他发觉不对,那些狼有些不像狼。他再去近些,哪里是狼啊!那是自己喂的,那一群狗啊! 原来平顶山也养着十多条狗,但狗王却是没有的,只是普通的家养犬。 邵司务长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回到了平顶山,便筹划着如何讨回这笔血债。 第二天,他诱来了一条狗。一手捏着狗嘴,一手端起了,准备好的一大勺水,一下子灌进了狗的嗓子口。可怜这狗满以为,主人要慰劳它了,谁知竟对它痛下了杀手。 当天下午,一大锅狗rou,香香地烹着,通知也下去了,晚上喝酒。谁知,傍晚时,栾副场长跟车,进了平顶山,他分管平顶山嘛! 这下傻眼了。农场的狗,是农场的财产,是决不允许,各连擅自宰杀的。邵司务长亲自,一个班、一个班地交代着,“一口咬死是羊rou。”同时他又同候连长和副指导员,打了招呼。让他们务必帮他,挡过这场灾难。 “今天有酒喝啊,巧了!”栾副场长,分外高兴,他检查完了建房工程的进度,也很满意。晚饭时,他在棚子里坐了下来,邵司务长亲自给他端来了一盘rou,一盘菜,一盘馒头,一碗酒。 “今天杀了两只羊,您真有口福啊!” “咱老栾向来有口福,呵!呵!”栾副场长高兴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他夹起一块rou,放进嘴里一咬,眼珠子转了几转,又夹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邵司务长在旁边正察言观色,一看,觉得情况不大妙,便走到胡伟的桌上,朝栾副场长处,呶了呶嘴。 “栾副场长,我们敬您!”胡班头、张班付联袂,端了碗上来了。 “来吧!”栾副场长端起了酒碗。碰了一下后,大家都喝了一大口,栾副场长吃了一口菜。 “啊呀!这么好的羊rou,您怎么不吃啊?” “我不吃你们的rou,再说这是羊rou吗?”栾副场长挪开酒碗问。 “羊rou!怎么不是羊rou,上午杀了两只羊。”胡班头激动地说。 “得了吧你!我活了这么一把年龄。连羊rou还是狗rou都分不清?别诓我啦!” “那您说是狗rou,您数数狗少没少。”张班付坚持着,他可是受了邵司务长重托的。 “我数干什么?我就问你,这狗rou哪儿来的?”栾副场长指着那盘rou,生气地说。 “那是我用三只羊换来的。”邵司务长眼看包不住,摊牌了。 “换来?同谁换的?”栾副场长不解地问。 “用羊同狗换的呗!”邵司务长理直气壮地,“狗吃了我三只羊。我们吃了一只狗,我们还亏了呢?” “那是你自己没把羊看好,怪狗?你怎么没宰三条狗呢?”栾副场长把那盘狗rou,猛地砸在了地上,背着手走了。 过了几天,邵司务长被叫到了场里,回来后他脸色铁青,同谁也不讲话,后来才知道,他被场里记了大过一次。 “小姬,明天同我一起去采木耳吧”邵司务长问道。 “好的!”姬季远回答。 第二天,姬季远背了三八枪,邵司务长牵着一条狗,两个人背着包出发了。 他们两踏入森林时,还不到上午十点,林子里厚厚的一层落叶,脚走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天有点阴,太阳没有出来,他们默默地往前走着。 黑龙江盛产黑木耳,因为黑木耳只长在柞树上。黑龙江木耳最多了,就是因为柞树多。他们要去的地方,叫黑瞎子沟,据说那地方长满了木耳。 林子里不时有一行行的脚印,查看了一下,都是很新鲜的,“谁来过了呀?这附近也没有人家啊?”邵司务长纳闷地想着。 继续往前走,一排排的脚印越来越多了。这不对呀? 姬季远抽出腰上的镰刀,砍了十几根树枝,走上二十米,他就在脚印上插一根树枝,插完了树枝,继续往前走去。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眼前出现了,一根一根的树枝,相距二十米,插在脚印上。原来他们所看到的脚印,全部都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脚印啊?姬季远傻眼了,邵司务长也傻眼了。这时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啊? 这种情况,俗称“鬼打墙。”就是说你被鬼缠住了,老是在一个圈子里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个,鬼给你设置的圈子。 其实这是一种自然现象,跟鬼没有关系。因为人的两只脚,右脚比左脚的力量大一些,因此,每走一步,右脚走得会多一小点。这样每步多一小点,累积了,走的路就弯了,更长了,走的路就圆了。在这种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树林里,你根本无法分辨,所以“智取威虎山”里栾平进林子,走上十几步,就会用刀削下一片树皮,来留下印记,以便回来时,确定方向。当然,最好的方法是用指南针,但没带指南针啊。这两个人也太大胆了,关于树林的什么知识也不懂,什么工具也没带,就闯进来了,而且今天又没有了太阳,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楚,这不是找死吗?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在原地转圈,如果走不出这片林子,夜晚来了,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绝望了!绝望了!正当两个人都在心里呼喊着,绝望了的时候。太阳从云端里钻了出来。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半了,根据经验,五点半太阳就会下山的,只有一个小时啊! 他们迅速辨别了方向,拼命地朝来路奔去,太阳一点一点地隐去了。终于,太阳消失了。但他们还在林子里,顺着即定的目标,快步地,高一脚、低一脚地奔去。终于奔出了林子,时间已是七点多了。天也完全黑了。 他们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前走着,终于看见了平顶山了,当他们牵着狗,走进营地的时候,熄灯哨已在营地响起来了。 第二天,司务长遇到了姬季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你有福,还是我有福啊!” “当然是司务长有福咯!”姬季远讨好地说。 “我有福?我刚记了大过。”邵司务长说“我这一辈子算完了。” “为什么?”姬季远不明白。 “记大过了,以后就不可能会提升了,有谁敢提拔一个,记过大过的人,回部队后,也有可能,马上就会被处理回老家咯!” “那怎么行?你又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大家的伙食啊!” “那又怎么样,谁杀的狗,就记谁的过啊!”邵司务长感叹地说。 “那不公平!怎么办呢?”姬季远暗自思忖着。 “算了,不提那个事了,你明天同我去屯子里。那么多鱼干,没人要吃,想办法去换成,其它的吃的东西。” “好的!”姬季远回答。 第二天,邵司务长赶着一辆马车,拉了一麻袋的耶片鱼干,邀了姬季远,背上了三八步枪,往二十公里外的,那个屯子走去。 进屯子后,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几个老百姓,看着他们的领章、帽徽,那些老百姓不知道,这两个解放军来意如何。前文说到,这屯子里的人,大多来历不明。因此,突然看到了两个解放军,不免都紧张起来。 “没!没!我们是隔壁农场的。我们的鱼干,吃不了,想来同您们交换食品,不要误会!不要误会!”邵司务长解释着。 听了解释,屯中人才放松了警惕。把他们带到一座大房子前,这大房子都是石砌的墙,瓦盖的房。显然这是一户大户人家,这屯子里住着棚屋的人家,还不少呢?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迎了出来,自称姓江,问有什么事。 “我们是隔壁七三三一农场的,我们从大连买了一车皮的鱼干,吃不了,想看看你们想要吗?我们可以交换。”邵司务长解释着。 “您等等,我问问我妈!”那女人回答着。 过了一会儿,那女的走出来说:“我妈让你们进去谈谈”。 “好吧!”邵司务长拿着秤,让姬季远背着麻袋,走进了堂屋。 进到堂屋后,又被让进了一间上房,上房里摆着待客的茶几、椅子,尽头盘着一条大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斜靠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旱烟袋。正在“啪嗒!啪嗒!”地抽着。 “你们是隔壁农场的?”老太太和蔼地问。 “是!隔壁七三三一农场的。”邵司务长回答。 “请坐!请坐!看茶!” “是!”那个领进门的女的,很快沏了两碗茶,放在了茶几上。 “你们是用鱼来换吃的东西吗?”老太太又和蔼地问。 “是的。”邵司务长回答。 “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老太太有点急切地问。 邵司务长示意了一下,姬季远打开了麻袋,捧出了一捧耶片鱼干,奉到了老太太的炕桌上。 “唉!鱼干!”老太太贪婪地,拿起了一片鱼干,在鼻子底下嗅着,“多少年没有闻到这鱼腥味了啊!” 姬季远感受到了,老太太的话语中,带有浓重的粤音。 因为在上海,真正的上海人,其实在三十年代以前,都居住在郊区,而上海市区所居住的,绝大部分是广东人、宁波人和苏北人。因此解放后,这些人杂居在上海,彼此语言间的交流,让原本是上海籍的姬季远,对粤语、宁波语、山东语和苏北语,有很深的了解。 只见老太太,无限地感叹着,“这鱼腥味离别了,有近二十几年了吧!真是好东西啊!” 老太太感伤了一番后,抬起头来:“你们要怎么换呢?” “公买公卖!我们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们拿出吃的东西来,我们配给公平的鱼,如果你们满意了,就成交,如何?” “好!春兰!把我们那只公鸡,那些鸡蛋,让他们看看。” 那个**兰的,拿出了一只绑着的公鸡,有三斤多鸡蛋,交给了姬季远。邵司务长,称了四斤耶片鱼干,放在炕桌上,“这些可以吗?”邵司务长问。 “可以!你们买卖很公平。”老太太满意地说。 “这就成交了,好吧?”老太太问,她笑着。 “成交了!”邵司务长回答。 这时,上房外探头探脑的,有十几个人,老太太对他们说:“你们都回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拿来换鱼,就在这儿换吧!春兰,你把这鱼拿到厨房去。” “是!mama!” 姬季远看这两个人,与其说是母女,更不如说是主仆,因为恭敬程度胜于母女,但亲情却显得淡薄了。 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拿着东西来了,有鸡蛋、鸭蛋、有鸡、有鸭,还有一头大白鹅。邵司务长,一一给换了相应的鱼,对方都很满意!今天的交换活动,基本就结束了。 邵司务长同姬季远,把这些东西装上了马车。同老太太约定,过七天,也就是下个星期的今天,在此地再进行第二次交换。 “等等!”一个老百姓牵着一头山羊,奔跑了过来。 “这羊,你们换吗?”他期待地问。 “换!”邵司务长干脆地回答。 “那就换吧!” “好!”邵司务长把麻袋里,剩下的鱼干都过了称,约十斤多一点,他推给了那个老百姓,“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太多了!”那老百姓,满意地直摆手。 交换就这样结束了。邵司务长用一麻袋鱼,换了一马车的鸡、鸭、鹅和鸡、鸭、鹅蛋。马车后面还拉着一头羊,“满载而归,满载而归呀!” 两人兴奋地赶着马车,出了屯子。 “司务长,开这个宴的时候,是否在栾副场长,来检查工作的时候?” “那怎么样?” “喝酒喝得高兴,再同他解释下,不定就把你的那个处分撤回了。” “哪那么容易?”邵司务长显然不以为然。 “试试看吗?”姬季远坚持着。 “没用!”司务长反对。 “不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姬季远依然坚持着。 “…….”邵司务长无语了。 中午,姬季远回到三班,去看海东清,但炉子房没有。 阿毛、张强他们几个迎了出来。 “海东青呢?”姬季远问。 “诺!”阿毛指了指,屋门对过的树上。海东青站在一根横枝上,一蹬腿飞了下来,停在了姬季远身旁。 这海东青显然长大了,两翼展开,已有一米五那么宽了,它蹲在地上,昂起的头,已抬到了姬季远的腰部以上了。 “为什么不拴住它,它不飞走吗?”姬季远问。 “拴不住,什么绳子它都一啄就断,但它也不飞走,吃的东西放下,它就下来吃。有时会出去几天,回来后又停在树上。 姬季远抚摸着海东青的头:“真是一只好鸟啊!” 姬季远拉肚子了,他住在炊事班的房子里,但房子里没有厕所,门边上有条路,通到半山腰,厕所便在半山腰里。 白天已拉了两回了,九点多钟又要拉了,他提着裤子往山上跑。 半山腰的厕所,其实只是一个大水缸,埋在地下,上面用树枝,搭了一个三角形的棚子,水缸上横着一块木板。 姬季远没有带手电,这天月亮很亮。他走到棚子前,正准备踏进去,忽然发现,棚子里有两盏灯,绿莹莹的,相距约十公分。 “不对!”姬季远站住了脚步,“这是一条狼!”姬季远对仅仅相距一米的绿灯,作出了明智的判断。 遇狼千万别转身,这是北大荒人,流传下来的祖训,姬季远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他只能半步半步地退,不能再快了,快了会引起狼的追击,现在手中任何武器也没有,必死无疑。 他退出了约五米,开始加快了速度,但还是面朝厕所后退着,十米了,他转过身去,急速地朝山下跑去。 他气喘嘘嘘地冲进了值班室,抓起了那把,站岗用的三八大盖枪,上了刺刀,往山上跑去。 只剩十米了,他放慢了、放轻了脚步。一步步地靠近了厕所棚,那两盏灯还绿莹莹地亮着。三米了,姬季远拉了一下枪栓,准备举枪射击,但他尚未抬起枪时,只见一团黑影凌空扑下。他本能地抬起枪来,用刺刀对准那团黑影。 黑影拨了一下枪刺,枪刺在狼的肩上擦过,但扑出的狼,也偏了方向,一下子扑到了,姬季远身后三米的地方。 狼和姬季远同时转身,姬季远不等狼再扑,抬手“砰!”的一枪,枪的后座力,把姬季远震得连退了三步。显然打着了,狼转过身来,向山上跑去。姬季远瞄着狼的背影,“砰!”的又是一枪,显然打飘了,因为狼没有停顿,也没有减速,直往矮树丛里钻去。半分钟后,只见在山的阴影,和亮的天空的连接处,一条黑影跃了过去。 炊事班的人,听到枪声后,都穿衣跑了出来,见姬季远提着枪,没事。大家才放了心。姬季远没敢再去,那个厕所大便了,只是在房子旁找了一块空地,手边当然放了,子弹上了膛的三八枪。 从那一天起,那个半山腰的厕所,再也没人敢问津了。
今天,从机械连传来的消息,栾副场长会来。因此,二连炊事班,一早就忙开了。杀鸡的杀鸡,宰鹅的宰鹅,炖鸭的炖鸭,烹羊的烹羊。作为食堂的无墙棚屋,已经过了改造,棚屋的棚加大了,桌子变成一长条一长条的。两边的固定凳子,可坐六个人,这样,每个班便能坐在一起开宴了。 今天的菜的众多,是自进入北大荒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丰盛。你看,每班半只鸡,熬的一大锅汤。红闷羊rou一大盘。嘉兴酱鸭,可是郭班长的,拿手的家乡菜,盐水鹅可是小李的,拿手的家乡菜。炒鸡蛋,茶叶鸭蛋,那鹅蛋只能蒸蛋羹了。再加上炒豆角、土豆丝等等,摆了满满一长桌,大家看得眼都直了。 全连在桌子旁坐好了后,就等栾副场长,检查完工作,来了便开宴。大家直往下咽着口水。 栾副场长来了,他很自然地坐在了三班的一桌,他喜欢三班。 “唷!这么多菜,哪里来的,不会是抢来的把?”栾副场长喜欢开玩笑。 “这是邵司务长,呕心沥血,用鱼片干同老乡交换来的。”胡班头特意强调着说。 “没占老乡便宜吧?”栾副场长不放心地问。 “哪里!这地方一辈子见不到鱼,见鱼干直流哈喇子!交换都是自愿、公平的。”胡伟回答,他给栾付场长斟上了酒。并给栾付场长夹了一块rou:“吃吃看,是羊rou吧?” 栾付场长夹进嘴里:“这羊rou做得那么好吃?” “这得看谁领的炊事班!” “这儿的伙食搞得那么好,得让别的连来学习啊!”栾副场长感叹着。 “为什么都不喝?”栾副场长问。 “这不等您发话呢?”胡班头捧着。 “还这样啊?”栾副场长端了酒,站起身来,“那么好的菜,大家干一碗。” “干!”“干!”大家一起吼着。 酒过三巡,坐在栾副场长,对面的姬季远突然说,“场长,我要坦白一件事。” “什么?坦白?怎么回事?”栾副场长不解地问。 “那狗是我打死的,邵司务长只是拣了条死狗,不烧也浪费了,应当处分我才对!” “什么?狗是你打死的,咋打的呀?”栾副场长不解地问。 “用棍子!我在炊事班,见狗吃了羊,很生气就上去把它打死了。” “就你一个?把狗打死了?”栾副场长还是不解地问。 “还有我!还有我!”三班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处分我吧!司务长冤枉啊!”大家齐声说着。 其他班不少人,看到了这个阵势,也站了过来“还有我们,我们都参与了。” 栾副场长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怎么着?集体吓我是不?” “大家先回去坐着,栾副场长,那狗……真是我们大家打死的,邵司务长真的是冤枉的。”姬季远说。 “你们抱成团来诓我,是不是?” “不是,栾副场长,您看到邵司务长打死狗了吗” “没有!”栾副场长回答。 “有谁告诉您,狗是怎么死的吗?” “没有!” “您一定是猜想的吧!但猜想不能定罪是吧?” “猜……猜想……我是猜想的。但他也没有说过不是他干的啊!”栾副场长无奈地说。 “您要他揭发同志?他会干吗?他是这种人吗?再说,打狗的时候他根本不在,狗怎么死的,他也不知道,他只以为,狗死了,司务长就有责任。”姬季远解释着。 “真的吗?”栾副场长问。 “您问大家吧?”姬季远说。 “是我们打死的狗,与邵司务长无关。”大家齐声说。 “场长啊!这么个好的司务长,被冤枉了,被发配了,咱部队能干这错事吗?”姬季远又往实处砸了砸。 “你们俩个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候连长、副指导员端着酒碗走了过来。 “狗怎么打死的。我们俩都没有看见,但那么多战士,一致说的事情,应当不会假的吧!”候连长没有撒谎,但也没有把他了解的情况说出来,他打了擦边球。 “你确定?”栾副场长进一步问。 “我们俩确定!”老付坚决地说。 “那好吧!你们俩写个真实情况,明天报到场部来。”栾副场长指示着。 “谢谢栾副场长!谢谢栾副场长!”老付转向了大家,“栾付场长的栾,就是栾付场长的栾,以后谁再说栾平的栾,我们大家怎么样?” “绝不客气!哈!哈!哈!” 邵司务长一直躲在厨房里听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着,“有这么好的战士。他割rou饲鹰也干。”他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后几天,各连陆续有人来学习,司务长反正有什么说什么,让大家满意而归。 第三天,场部来了通知。撤销邵司务长的处分,其他打死狗的人,必须在班务会上作检查,法不责众嘛!这事就这样平息了。 七天之约到期了,邵司务长同姬季远,赶着马车,装了鱼干,朝屯子方向走去。 “你小子真够仗义的,老哥欠你一个人情。”邵司务长内疚地说。 “谈什么欠不欠,不瞒你说,我家庭关系比较复杂,反正我也不想指望什么,我已经中枪了,再中一枪也不多,但你不一样啊?你还有远大前程啊!”姬季远说。 “兄弟啊!老哥没你这一帮,老哥就完了。”邵司务长无限深长地说。 “没那么严重嘛!二连的弟兄们,也是很仗义的。” “是啊!我欠了大家的。”邵司务长意味深长地说。 “也不是这么说的,你想方设法改善伙食,这也是大家对你的回报啊!”姬季远解释着。 “唉!走吧!”邵司务长感叹着。 “进了屯子,又来到了那家江姓的人家,进了堂屋,又进了上房。” “又带鱼来啦?”老太太问。 “带啦!”邵司务长说。 “坐吧!春兰!把东西拿出来吧,你们也把东西拿来吧!” 大家都纷纷把东西拿了来,邵司务长一一地同他们进行着交换。 突然,有一男一女,闪进了上房,大家都没有注意,但他们一个靠近了老太太,一个靠近了春兰。就在大家还不知所以然的时候,那男的掏出了一把枪,对准了老太太。 “江海棠!你还往哪儿跑?”那人用枪指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一惊,手自然地往被子下伸去。” 那人一步窜上炕,一脚踏在老太太的手上,他另一手掀翻了炕上的被子,被子下露出了一把驳壳枪,他左手抓起了枪。 屋里炸窝了,所有人都往外跑着,只有三个人没有跑,姬季远、邵司务长,还有那个姓江**兰的。她是因为有一个女的制住了她。 “你这个“江相派”的余孽,你恶贯满盈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二十年了,你们竟然还穷追不舍。” “你有一个弟子,一年前自首了,说你逃往了最北边,你没想到吧?你最后的晚餐,毒死了二十多个弟子,但这个弟子有幸没有死,一直在穷追着你,去年来举报了你。”老太太低下头,伸出了双手,一付手铐“咔!”的一声,铐在了她的手上。 原来中国解放前,有一个邪派的组织,叫“江相派”,以算命为主业,坑、蒙、拐、骗,无所不作,无所不为。它分为东、南、西、北四支,西支在重庆,在解放前二年,被一位江湖异人赶尽杀绝,仅剩下几人逃循四处,有的逃去了港、台。其东支,据点在上海,被政府于一九五零年一锅端。最大的师爷和大坝头,二坝头、三坝头经公审,都被执行了枪决。其南支,在广州,首领就是这个老太太,叫江海棠。她感到末日来临,便组织了最后的晚宴。她在晚宴上下了毒,二十几个弟子,全都死于非命,她带着自己的干女儿江春兰,携带了帮中的巨款,一路往北逃窜。谁知有一个弟子,正拉肚子,未能进食,逃过了此劫。心中无比愤怒,一路追了下来。经过一十九年的追寻,终于在最北的北大荒的蛮荒之地,无户籍之地,追到了真凶,去到了广州市公安局举报。 “走吧!门外车等着呢?” 这时公安人员,已从屯子外把吉普车,开到了房屋前,老太太长叹一声,上车而去。 邵司务长和姬季远的交换,可是搞砸了。公安机关的人,对他们的身份,进行了调查。事情是没有了,但鱼干却少了十多斤,怎么办呢?少就少了吧!原始社会的物物交易的行为,就这样终止了。至于那个江海棠,那个江春兰如何了,谁也不得而知,但秋收马上要开始了,二连接到了命令,立即返回场部,准备迎接那,即将来临的,最后决战的秋收。 全连分乘着三辆,解放牌大卡车,向场部开去。开出有五公里,只见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等大到rou眼能见到的时候,三班全体都大叫了起来,“海东青!” 是海东青,海东青长大了,但它依依不舍救了它的人,它依依不舍每天把嘴里的rou食,节省下来养大它的人。但现在,这些人要走了。它来作最后的告别。 海东青飞到了三班所在的卡车后,“咔!咔!”地叫着,它扇着翅膀,如果你能注意的话,它的翼展已快两米了。他飞过了车上,爪上坠下了一件重物,竟吓了大家一跳,一看,是一只死了的狍子,狍子的脖子已被抓破了。 “海东青送行来了!”阿毛激动地说。 “是啊,物亦有情,人孰无情?”姬季远感叹着。 海东青饶了卡车飞了三圈。终于,它振翅向远方的森林飞去,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最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