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家书
这天,墨言正在院中练剑,妍天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兀自往石凳上一坐,然后神气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短小的青白色信件,道:“言儿,你父来信了。”墨言闻言,全身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收起剑,茫然地走到妍天面前,道:“妍叔,这真是我父亲的回信?” “那还有假?”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去信才半月?” “说起来你父亲还真是个称职的吃公饭的。区区一封家书竟然动用了‘隼鸽’。” “我父亲用‘隼鸽’回的信?”墨言闻言有些惊讶,他是知道隼鸽的。隼鸽是军中用来传送加急文书的,一般只有有重大军情的时候才可以动用,它吃饱之后能连续飞行十几天,但是飞到目的地后就会因为疲劳死去,所以它有“烈士鸟”的美称。历史上曾经有很多战事都是靠它及时地调运军粮或是改变战略而转败为胜的。因为它是鸽子的变种,不能人工繁育,所以十分稀少,就是墨家军里面也不会超过三十只,平日里自然是十分宝贝。 “要是被别的人知道,定会给你父亲加个假公济私的罪名。嘿嘿,可是估计全帝国都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一只‘隼鸽’去触怒墨家吧。” “妍叔,那隼鸽呢?” “我叫人炖了。” “额。”墨言很无语,拿着接过妍天手中的家信,心中忐忑不安,手不自主地发抖着。慢慢展开,父亲久违的字迹映入眼帘。“吾儿墨言,自当日山庄之行已有十六载……”信开始表达了墨子文对墨言殷殷切切的思念之情,然而因为公务在身不能来见他,最后希望墨言尽快去京都找他大哥,与他相聚。 “言儿,你父亲有没有提赵家丫头?”妍天急问道。 “没有,父亲只说了一句‘赵家之事容后在议’,就是叫我早点去京都。” “娘的,你父亲别的还好,就是这点放不下,老是看不起经商的,称他们什么三教九流,目光真是短浅。言儿,你怎么想的?” “妍叔,我想去京都找我大哥。” “恩,那也好。墨英这小子在京都还算混得不错,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这么快,那我派人送你。对了,赵家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就烦请妍叔帮我去说下吧。我自己恐说不好。” “你这小子,一点主见都没有。也罢,老夫就厚着脸皮帮你去说。”说罢妍天就出去了。 墨言拿着信坐在凳子上,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到了傍晚,妍天苦着脸回来了,墨言连忙上去帮他倒了杯水,问道:“怎么了,妍叔?” “看来那赵百万是盯上你了,我刚说你要去京都找你大哥,他就说他也要去京都面圣,还邀你同行。我推也推不过。” “这样啊,那便一起去吧。妍叔,真是麻烦你了。”墨言安慰着妍天。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妍天一到赵家,就急匆匆地对赵百万说墨家来信,对墨言和赵珍雅的事情态度晦暗不明,墨子文如何重视墨言,还说要让墨言去京都委以重任。这下赵百万急了,这启元位高手女婿可不是哪里都有地找的,连忙塞了妍天几万两票子,请他出个主意,结果这主意就出来了。而墨言却不知被人出卖了,还帮人数着票子。 第二天,赵家一早就派人来接墨言了,墨言登上马车就看到了一脸羞涩的赵珍雅。墨言不知道她也去京都,一时尴尬,问道:“小姐,你也去京都?” “我父亲叫我同去京都见见世面。”赵珍雅初次出家有些兴奋,她也不知道自己被某两个人算计了。 “那我和你父亲去坐一辆,免得打扰小姐。” “我父亲有事不能去了,这里宽,没事的。”赵珍雅乖巧地向旁边挪了挪。 “这样啊,那就打扰小姐了。”墨言想不通去面圣也可以临时取消的。他们坐着马车到了渡口,一艘巨大的游船早早停在了岸边。大船凤头龙尾,长十几丈,宽七八丈,分上下两层,船内装饰极尽奢华,船工,女仆数十个,美味佳肴堆了底下一舱,各种陶瓷器皿更是数不胜数,赵家的富有可见一斑。两人登上船,一路沿江北上。 尽管船行很稳,但是赵珍雅还是晕船晕得厉害,行到云州,她更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随行的管家没有办法,只得先在云州暂时停下。墨言虽然心里急着但是也没有办法,看着赵珍雅一天比一天虚弱,他也知道船走不下去了。墨言和赵珍雅很快被安排进了云州最好的别院里,船上的厨子和丫头也都陆陆续续住了进来。当晚很多云州当地的巨商富贾就闻讯前来探望。随行的管家娴熟地应付着前来探望的客人,并安排了几个在云州举足轻重的人与赵珍雅见面,因为有赵百万临行时候的嘱咐,他自然也不会落下墨言。本来墨言是不愿意参加的,但最后碍着妍天的面子也跟着赵珍雅一起出席了。当墨言和赵珍雅一同出现在偌大的客厅里的时候,里面早有很多人在耐心等待。其中有老有少,不乏俊逸的青年。而宝通镖局萧通海一眼就认出了随行的墨言,不禁惊叹不已,可是碍于颜面没有主动上来搭话,心道:“要是他说出当时的情况,我萧家的颜面算是丢尽了,希望他记性不要这么好。赵家竟然能请动启元位高手当保镖,实力真是深不可测。以后还要多拉近些关系。”这时他旁边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发现了他的异常,他道:“四大世家之一的家主今日见了赵家小姐怎么焉了?”因为忌惮墨言的存在,萧通海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只是暗暗哼了一声。 这时,门外的小厮传来通报,赵鹏和华雪依来了,墨言闻言心中不是滋味,侧了侧身躲进赵珍雅身后的屏风之中。不多时一身情愫的华雪依和穿着锦衣的赵鹏就笑着走进来了。看到赵珍雅,赵鹏高声叫道:“表妹,你怎么来云州了。” “表妹。”墨言闻言一惊,问旁边管家道:“赵鹏和你家小姐是表亲?” “赵公子的父亲和我家老爷只是在同一个氏族里面,算不得亲的。” “原来这样。” 赵鹏这么一叫很多知道内幕的人都投来鄙视的目光,看着这个厚颜攀亲的人。赵珍雅看上去也有些不自然,但是碍于颜面,还是笑了笑,请他坐下。 这些人来当然不是单纯来探望的,所以众人坐下后,便对赵珍雅开始抱怨盐价和矿石价格,明里暗里希望赵家能让出一部分市场。让墨言奇怪的是赵鹏等一些药材商,医馆主也有着不满。 “赵叔,你们赵家也种药材的吗?” “江南产的八成白药都是我们赵家的。” 墨言闻言有些惊讶,他当然知道白药的作用,赵家的富有看来真不是虚的。 “你们小姐应付的来吗?看着这些人都是人老成精的。” “放心吧,我家小姐生于经商世家,生意头脑自是不凡,现在赵家很多事情都是小姐在打理了。” “这么厉害。”墨言讶道,没想到看上去这么纤弱的赵珍雅竟然是一个厉害的商人,在他印象中商人都是肥头大耳,肚满肠肥,眼神精明的。 只见赵珍雅平静地听他们抱怨完,然后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笔纸,叫他们把自己的问题都写在上面。最后收上来,划去上面的问题,留下最后两个,因为前面的问题都不是他们真心想问的。赵珍雅看着下人整合来的几个问题,细细思考着。这时赵鹏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对赵珍雅道:“表妹,听说你晕船晕得厉害,让你表嫂帮你扎几针吧。” “早听说云州华神医的美名了,听人说不仅医术了得而且有副菩萨心肠,今日终于见到了。”赵珍雅抬头看着末尾的华雪依。 赵鹏闻言,头微微抬了抬很是自豪。周围人嫉妒的表情很是明显,特别是几个大夫模样的人,胡子都翘起来了,一吹一吹的。其中一个嘀咕道:“什么菩萨心肠,狗屁。”此话突兀地有些刺耳,赵鹏一听马上不乐意了,气道:“李立群,你放什么狗屁。” 李立群见众人都看着他,鼓起勇气站了出来,道:“云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个月前,江湘城来了个少年,不眠不休赶了十几天,来云州求医,你们赵家两夫妻不仅不帮助于他,而且还对他拳打脚踢,还妄称什么仁心仁术!”
赵鹏闻言,辩道:“那是因为雪依身怀六甲,经不起风波。当时出手伤那少年的是罗烈和罗烟岚,你不信问他们去好了。” 这时,众人发现自己周围突然变得凉飕飕的,一种恻心的寒冷从众人心中越来越强烈。 “是杀气。”萧通海全身戒备,凝重地看着屏风后面。而赵鹏看到众人都沉默了以为都信了他,继续说道:“我们当日也是没有办法,那孩子临走时我们还送了方子给他了。这事,萧老您应该知道吧。萧老?”他叫萧通海没有反应,又叫了一声。“老夫不知道,别问我。”萧通海理也没理全身紧绷着。 这时,众人都发现了萧通海的异样,这里要数功力深厚,没有一个人能及他一半的,此时看他如此紧张,不由大奇。萧通海见众人都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散去浑身功力,望着屏风后面道:“老夫自知不是少侠对手,墨公子不会想把这里的人都杀了吧。” 语带调侃,但是任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无奈。顺着萧通海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的主人——赵珍雅。赵珍雅一开始就想到了身后的墨言,她是亲眼看到过天河落日的神迹的。赵珍雅对墨言并不反感,多日相处下来,甚至已经对这个奇特的男子有些倾慕。赵珍雅熟读四书五经,各家典籍,对经商之道亦很在行,这让她觉得男女之事就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父亲很喜欢他,自己又不讨厌,嫁于他也不错了。 赵珍雅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这时,墨言冷着脸,手提着宝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墨言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盯着早已惊呆了的华雪依。赵鹏自然也认出了墨言,他马上挡住了自己的妻子,指着墨言道:“你竟然还没有死?” 墨言大袖一挥一股劲风朝着赵鹏扑过去,萧通海大喝一声刚想阻拦,就被一个青色的影子制住了。赵鹏痛呼一声,迭出门去。 “墨言,这里是云州容不得你胡来。”萧通海瞪着眼睛看着横在脖子上的剑鞘,气道。 “哈哈,我还真不怕。”墨言笑了一声,一掌把萧通海扇出了门外。墨言理也不理惊慌失措的众人,缓缓走向华雪依。华雪依怔怔看着墨言,双手下意识抓着怀中的衣衫,她知道墨言绝对不会伤害自己,而自己心里永远也知道自己爱他,对自己的丈夫有的只有亏欠。 墨言走到华雪依几尺处停了下来,眼中没有了任何表情,道:“你可知道那少年要救的人是谁?不错,就是我。”墨言说完,抬眼望着天上,眼里有些晶莹。而华雪依此时眼中不仅仅是惊讶,而是巨大的震惊,继而哇地一声弯着腰哭了起来,她声嘶力竭地哭着,话语充满了愧疚:“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对不起,当初你舍命救我,如今我却恩将仇报,天意弄人啊。”周围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想都未曾想过,一向菩萨一样的华雪依会哭的这样不堪。 墨言从手臂上解下淡紫色的千年藤,塞到华雪依手里,道:“杨链是我的救命恩人,本来这口气我是应该为他讨回来的。但是你也曾帮助过我,我也不应该为难你们。千年藤还你,以后便不再有关联,当成陌路人吧。”华雪依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手中的紫藤,泣不能语。 墨言平静地转身对赵珍雅道:“赵小姐,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照顾,以后我们有缘再见。”说罢逃也似地离开了别院。 “求求你不要!”华雪依突然疯也似地追了出去。可是哪里追得着,华雪依跌在石阶上,无力地流着泪水。不久赵鹏惊慌地追了上来,不断安慰着。 夜深了,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