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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九章:赵家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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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烂了……太烂了……”李文革一面摇着头一面着牢sao,这位八路军节度使脸上很罕见地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神色,这令半年来一直负责宿卫工作的张桂芝很是诧异。

    此刻李文革面前摆放着十二张百里堪舆图,这是东契丹公社努力了一个月的成果,这十二张图目前大多数还只是传统的山川河流图模式,只有两张由秦浩然手下的虞侯军官手绘的堪舆图使用了坐标系和等高线等新玩意,不过李文革倒并不是对这方面不满意,毕竟目前能使用现代几何规则作图的人少之又少,加上战争正在进行中,这样的人才无论是沈宸那边还是自己这边都是需要的,能抽出两个人,秦浩革郁闷的是,这么多人忙活了一个多月,为此北路行营专门抽调了十个骑兵都的兵力去护送他们,最终结果居然就是拿到了这么十几张界限相互交叠、远近规制不一的信笔涂鸦……

    “东契丹公社不是摆设,去非,这件事情你们太不上心了……本末倒置……这是本末倒置……在云中北路,八路军最大的战略任务不是作战和打仗,而是为东契丹公社未来的活动奠定坚实的基础……”

    李文革在帐中大步来回走着,一面走一面大声泄着胸中的不满,站在他身侧的的崔去非神色颇为尴尬。这位节帅大将军平日里脾气虽官,颇为礼遇,自建镇以来与文官之间生的最大规模冲突也不过是去年八月那场“女官辞政推恩封建”风波,崔褒给他做掌书记几个月以来,也极少像今日这般被他当众埋怨,一时之间,崔褒面上颇有些下不来。

    李文革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他仍旧摇着头道:“契丹是大国,国力强盛,我们打垮他一个军,他还有二十个军能调上来,我们灭掉他一个部族,他还有无数个部族能够征,我们炸掉他一座城池,他还有一百座城池立在那里……仅在幽云一隅,大辽就有十六个州,我们只有七个州,不足大辽疆域五分之要打倒这样一个大国,仅靠军事手段是不行的。”

    他转过头,认真地道:“不要以为东契丹公社是开玩笑,不管这次东征我们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几年之内这里都将是我们的游击区,未来的东契丹公社面对的不仅仅是周围这些居心叵测的夷狄部族,还要随时准备面对契丹大军的劫掠和清剿,最初几次规模或许不会很大,但只要你们能扎下跟来,将要面对的就将是契丹的举国之兵,能不能让东契丹公社在云中以西站稳脚跟,能不能让这片土地草原成为大辽身上永远在流血的伤口,就看你们对这片土地的掌控程度究竟如何了……一个月时间,才弄了这么点东西出来,不要怪我脾气,这和我们的要求差得实在太远了……”

    被他劈头盖脸数落的不仅仅有崔褒,连陈哲和细封敏达也在内。

    陈哲苦笑着道:“万事开头难么……大家对山后诸州都不熟悉,一时间弄成这个样子,已然不容易了,地理不熟,部族林立,以前我家的商队也极少走这么远……”

    李文革连连摇头:“这些都有道理,但这不是我想要听到的东西……”

    他顿了顿,望着三人道:“设立东契丹公社,本就不是常法,故此我才会给所有的人放腰牌,承诺铨叙迁转优先,他们未经制科考试,也未曾经过州府审覆,此事本已不合规矩,只是以公府僚属身份挂职,倒还不至完全说不过去然则若是诸公没有劳绩功勋拿出来说事,却又凭什么迈前人优先铨叙?去非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这富贵若是这么舒舒服服便能求来,哪还用得着这些人?”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细封敏达却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明日我带这些废物出去……”

    他抿着嘴唇道。

    李文革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细封,皱了皱眉头:“你去?行营里面谁来主事?”

    “秦浩然——”细封敏达毫不犹豫地道,“左右大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无论是耶律敌禄回师,还是耶律挞烈西来,没有一个月光景,想都不要想,我便用这一个月的空闲,带着你弄来这些牛鬼蛇神好好做一番功课……”

    李文革还是有些迟疑,毕竟细封此刻是北路行营主将,一旦离开,许多事情秦浩然未必能够抓得起来……

    李护、狄怀威、杀牛悉摩诸人,或许在细封手下乖得像一头头绵羊……一旦换了秦浩然,这几个家伙只怕谁都不肯心服吧?”

    李文革有些头痛——秦浩然料理不了,许多事就会很自然堆到自己头上来,偷了这么长时间懒,他已经有点习惯万事大撒手的感觉了,此刻再让他负责一些具体的实际性的事务,他很觉得不舒服。

    “换个人”他翻了翻眼睛,对细封道。

    细封摇了摇头,反问道:“你的队伍里,有比我更好的鹞子么?”

    ……

    望着前面滚滚而来的汹涌人潮,镇国军节度使刘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地名为望颇岭,距南北交兵的巴公原不足十二里路程,隔着高高耸起的山包,刘词甚至隐隐已经听到了山北面微弱的嘶喊声。

    眼前的败兵大多骑马,身上的盔甲早已在逃命的路上脱下扔掉了,手中还拿着兵刃的连一半都不到,一个个脸上汗水淋淋,目光呆滞迷茫,刘词的亲兵一路拦截了十余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前面的战况,高平的情况、皇帝的安危、张永德的位置、汉军的兵力部署……这些刘词最想知道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他。

    直到刘词亲自率领着亲兵队伍迎头拦住了殿前禁军的副都指挥使樊爱能。

    “败了?”

    望着连连摇头的樊爱能,刘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难怪他将信将疑,樊爱能身上的盔甲倒还整齐,只是半点血渍也不曾见,不大像是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战事的样子。

    “主上法驾何在?”

    刘词压下心中的疑惑,厉声问道。

    樊爱能转眼间已是涕泪交流:“主上于乱军之中中了流矢,坠马而下,生死不知……”

    他的话引了刘词军中亲军的一阵sao动,皇帝都已经没了,这仗看来是没得打了,刘词冷眼打量着樊爱能,口中却不说话,他的目光扫过樊爱能身边的将弁,诸人却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所及,均侧头躲了开去。

    刘词冷冷一笑:“你这是准备退到哪里去?”

    樊爱能垂头丧气道:“某这一路,都在收拢败军,回朝去求援兵……如今枢府乃是折令公当家,也只有指望他了……”

    刘词打量了他两眼,微微一笑,淡淡应道:“如此也好”

    他回头看了惊异不定军心浮动的镇国军亲军们一眼,冷然道:“传令下去,给禁军袍泽们让开一条道路,且让他们过河去歇息,俺们继续向前……”

    说着,他催马便往前行,樊爱能一把拉住了他的缰绳:“节帅不可——”

    刘词淡淡笑着望着樊爱能,却不言语。

    樊爱能低声道:“节帅,刘氏有契丹人助阵,其先锋张某颇为勇悍,圣驾不在,军心浮动,此时杀去,只怕凶多吉少,不如暂退河南之地,待援军齐聚,再行北上……”

    刘词移开了目光,远远望着高平方向默然不语。

    樊爱能盯着刘词的脸:“曹帅的信函……节帅当也收到了吧?”

    刘词嘴角一挑,回过脸看着樊爱能:“老兄以为,曹帅会要你我退兵么?”

    樊爱能笑笑:“曹帅自然不会明说,只是其中原委,节帅也当明白——”

    刘词摇了摇头:“老子懒得明白——”

    他在马上坐直了身躯,对麾下的亲兵们道:“都听好了……自河阳出来,十五日来,每日行军,皆不过二十里,枢府的折老令公催促某家,要咱们昼夜行军赶赴高平,某家体恤你们,皇帝老子体恤某家,让咱们慢慢走了这许多日……今日两国交兵,皇帝带着禁军,挡在在咱们前头,也冲在咱们前头。老皇帝活着的时候,也是这般,每逢临敌,必亲冒矢石,某家读的书少,不知道甚么叫做忠义,只是皇帝对得起咱们,咱们也须对得起皇帝……此番上前,哪个若是惜死,某家是断断不饶的……”

    樊爱能听着这话,缓缓松开了手,脸上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好谦,我一番好心好意,你却当做放屁,也罢,你自家愿意送死,谁来拦你?只是你要想好,皇帝此刻,自身尚且难保,大梁城中,日后是哪个说了算,此刻尚未可知,你这点兵马家当,若是尽数扔在高平,纵然曹帅愿意保你,你自家又如何立足?皇帝若是侥幸未死,你自家或可加官进爵,只是手下兵将折损过甚,朝廷能给你补充么?死去和伤残的弟兄,中书会有恤典么?皇帝若是死在高平,你这一番忠义血性,却又给谁看去,某是念当年在河中的情谊,提点于你,换了老何,说都懒得说你”

    刘词微微抬起了头,道:“放手……”

    樊爱能一怔,刘词已经反手一个巴掌抽了过来,这一日樊爱能在两军阵前呆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直到此刻才算真正见了血——他嘴角淌着血又惊又怒呆呆望着突然间翻脸的刘词,张着少了几颗牙齿的大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词两只眼睛圆睁,腰杆在马背上挺得笔直,回过头大喝道:“若皇帝还活着……爷爷们便将皇帝救出来;若皇帝死了——爷爷们便砍了姓刘的给皇帝报仇——走——”

    说着,他打马扬鞭,一路绝尘而去。

    在他身后,两千镇兵前锋滚滚而过,将樊爱能等败军败将淹没在漫天的尘埃中。

    ……

    不知不觉间,柴荣距离刘旻的中军大纛只有不到百步之遥了……

    柴荣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死了多少人,总之随着他的御前牙兵缓缓向北移动,战马的蹄子下面便不那么便利了,除了死人就是死马,踩到盾牌上还会滑上一下,这些人当中有敌人也有自己人,具体数目谁也说不清,柴荣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变化,便是挡在自己面前的牙兵队列越来越稀疏,透过他们射向自己的箭矢逐渐密集了起来。在前方开路的赵匡胤手中的兵器此刻已经换成了一杆长柄铁骨朵,原先那杆马槊早已折断,不知道扔在哪里了。

    一箭飞来,自赵匡胤已经散开的左肩甲叶处透入,卡在了锁骨缝隙内,赵匡胤无暇裹扎,铁骨朵在马鞍上横着放了一下,腾出右手闪电般攥住箭杆,手腕用力,咬着牙闷哼一声,生生将箭杆撅断,此时铁骨朵顺着马鞍大头朝下滑将下去,还未曾触地,赵匡胤的右手已然回到肋下,攥住了长柄尽头,肩臂用力,铁骨朵再度扬起,正砸在一个挥刀欲砍马腿的汉军士卒下巴上,骨裂声在喊杀震天的沙场上依然清晰可闻,那士卒满口的牙齿带着血渍自口中飞出,下颌被整整拍进去一寸有余,连惨叫都来不及便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此时柴荣周围还活着的人已经不足三百,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柴荣现自己居然完全插不进手去,牙兵们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他的周围,周围射来的箭矢几乎全部被挡掉,即便偶尔有几支射到眼前,要么已经歪歪斜斜失了准头,要么便是力道不够撞在他的盔甲甲片上然后弹落在一边,初时他手上还提着一柄剑,提了一阵之后便现几乎没有能够用上的机会——没有一个人会放人过来和皇帝本人rou搏——他干脆便还剑入鞘,摘下了挂在马鞍子上的拓木长弓。

    柴荣本人并不是以武勇见长的君主,不过这也分跟谁比,和赵匡胤那种陷阵型的猛人较量,十个柴荣也万无幸理。不过作为跟随郭威征战多年的马上储君,于弓马一道却也并不陌生,固然达不到细封敏达那种指哪射哪的程度,比之某位号称勇武以叔宝敬德相谓却连骑马都刚刚学会的废柴太尉,却是好得太多了。

    原本前排的牙兵护卫得密密实实,柴荣手中持弓,却也并没有实用的机会,此刻长时间白刃搏击的效用开始彰显,面前无论是周军还是汉军都开始有些稀疏起来,反倒是两翼的人越密实,战斗也越激烈,周军居中一击,已经将将击穿了汉军的中军阵型……柴荣终于觑到了一个空子,搭箭引弓,嗖的一箭,射了出去。

    他射的是远处的汉主大纛……

    刘旻早就坐不住了,柴荣亲身犯险动的正面冲击虽然凶猛,但因兵力较弱,他初时并未在意,便是此刻,汉军中军正面的十个指挥,已经全部被击溃打残,也并未能令见惯风浪的刘旻心志动摇,无论是他还是柴荣在心中都明白,中央这场王碰王的殊死厮杀实际上并不是战局的核心,决定这场会战胜负根本的不是中央,而是两翼。

    究竟是张元徽先打垮史彦,还是张永德先打垮李存环,这才是刘旻此刻最为紧张的。

    双方数万大军搅做一处厮杀,此刻什么高明的计也不管用了,汉军在兵力上略占优势,而且又有契丹友军在侧掠阵,开战以来可谓稳稳占据着上风,甫一接战,周军机动力最强的右军骑兵数千人便瞬间崩溃,这一意外不但出乎柴荣的预料,连刘旻也颇觉措手不及,一时间兵力调配上便出了点问题,郝贵接到命令,率领三千步卒自东侧出阵,支援张元徽所部,动作终归还是慢了一线,周军方面史彦率领一千多人加入右翼的乱战,自西侧攻击张元徽部,令已经几乎控制了东面占据的张元徽颇感头痛——石守信所部尽管只剩下不到两百残兵败将——却仍像一根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周军右翼的阵地上,旗号始终不倒。

    汉军中军的变化削弱了正面的防御力,前军李存环部正在面对张永德所部的猛烈进攻,腾不出手来拦阻柴荣所部的禁军,这才使在牙兵重重保护之下的柴荣一步一步蹭到了刘旻的鼻子底下。

    周军汉军在眼前的交锋,刘旻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明白,这种惨烈的厮杀绝难持久,中军虽然已经近乎被击穿,危险其实并不大,真正的危机在西侧,前军李存环的部队在张永德的攻击下阵脚已经开始略显散乱,崩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张元徽却依然没有在短时间内战决的迹象,这才是令北汉主最为焦心的事情。

    看着远方那身材胖大的敌将轮着铁骨朵将己方一名都校的鼻梁骨生生砸断,他心中微叹了一声猛将,那名都校他也认得,兵部侍郎段常家的二子,刚刚娶了枢密副使王延嗣家的女儿,新婚还不到两月……

    然而很快他就没心思再感叹段家的不幸了……

    距他只有不到十步之遥的大纛突然之间呼啦啦倒了下去……

    掌纛的旗官是薛继恩最喜欢的一个假子,此番上阵,薛继恩荐了他来做掌旗官,原本也是混一份军功的心思。对此,刘旻本人并不以为意,这些干孙子们之间相互的明争暗斗不少,只要无伤大雅,一般他是不会去管的。

    其实柴荣的那一箭并没有射中他,距离实在太远了,箭矢勉强到了跟前,便落到了地上,落在了那旗官的眼前。

    这是开战以来,落在大纛和掌旗官面前的第一支箭……

    于是,这位论辈分也算刘旻本人重孙子的掌旗官坚决果断的松手、转身、撒开腿飞奔……

    这一刻,刘旻的肺几乎都要气炸了。

    就在御前的亲军们一个个惊诧莫名的时候,白苍苍的北汉皇帝本人动作敏捷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大纛前,弯腰扶起了大纛,对射到身边两支箭矢视若无睹,他将大纛竖起之后,远远望着越来越迫近的周军,容色如常;一名士兵过来想要接过大纛,刘旻却摇着头拒绝了。

    中军方面已经很危险了,此刻每个兵力都是宝贵的。

    下一刻,年迈的北汉皇帝将大纛挥动了起来,猎猎飘动的纛旗标示着皇帝的存在,远处近处的汉军士兵一个个打叠起精神,奋力向前。柴荣瞄着刘旻射了几箭,没有射中,紧接着北汉军士上前,将周军的正面再度封死……

    赵匡胤将一个敌将连同刀手中的刀一并砸下马去,粗重地喘息着望着周围的敌军,右肩伤处已经基本麻木了,这场战斗究竟何时才会结束,这个问题他已经根本不想了……

    就在此时,站立在后面一直观察着整场战局的王得中突然脸色沉了下来,眼怒火。

    即便在中线战斗最激烈的时刻,王得中也不曾朝着这边看过一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西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