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破
计破 彼时在佑安城内的驿馆里,霍寻手里拿着伊卓的行踪路线图。他微微展眉,沉声道:“伊卓穿过腾格里沙漠,又绕道乌苏里草原,想来此行他并非直奔王庭,而是迂回前往龙城祭天。他绕道腾格里,就是怕我们埋伏算计他了。” 赵志云抱拳道:“将军,可要立刻去阻击伊卓?” “不!”霍寻盯着摇曳的烛光,缓声道:“他现在警备肯定十分强,况且我们还没有和镜辞取得联系。没有配合,肯定做不到事半功倍,反而我们摸不清楚会损失惨重。” 赵志云看了一眼一旁的岳钧,强把自己心头的疑惑压下去。两方一旦开战,顾镜辞无疑会是牺牲品。而对于顾镜辞的刺杀计划本来也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为什么霍寻会如此在意这些? 霍寻仿佛无意一般缓缓道:“志云,你先去,我还有别的事情吩咐岳钧。” 赵志云有一瞬间的犹豫,旋即冷静下来:“末将明白。” 待赵志云走出去老远,岳钧才出声问道:“主上为何不直接告诉志云,这小子又要胡思乱想了。” 霍寻微微眯起双眼:“不告诉他,一个是因为他实在不慎稳重,如今这种情况,咱们还是别给自己添麻烦的好。二来,如今也是需要他这股子拼劲儿,要是他知道咱们要故意放过伊卓以求同盟,你说,他这戏还做得下去吗?” 岳钧微微一怔,低声道:“主上这些年忍气吞声,全为复国大业。末将明白主上的苦心,相信志云也会明白的。” “龙城的兵力部署打探清楚,我估计伊卓屯兵在龙城的兵力不下于十万人。这次行动交给你权权部署,确保一切万无一失。行动交给志云,顺便也搓一搓他的脾气。” 岳钧正一正神色:“末将遵命!” 入夜,星辰点点。顾镜辞看了一眼阿桑手里的衣服,面料比不得秦朝丝绸云锦华贵,做的亦算是精致了,白色的底纹上绣着的是朵朵鲜艳盛放的格桑花,窄腰小袖的设计更能凸显出身姿婀娜。下身是胭脂红色的百褶裙,淡淡浸染的颜色格外讨人喜欢。 顾镜辞微微一笑:“这衣裳倒是很漂亮,只是为何突然要给我?” 阿桑欠身道:“公主有所不知,前方便是匈奴祭天圣地龙城。大单于新继位,按照祖制您理应和大单于一起前去祭天祭祖,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突厥祭祖圣典规模盛大,您即将成为突厥未来国母,理应着正装。” “祭祖祭天……”顾镜辞侧头思酌一会,笑问道:“那大单于人呢?” 厚重的驼毛门帘被掀开,隐约可闻外面呼啸的寒风。伊卓搓了搓手,把貂皮大氅褪下来递给阿桑:“好冷的天气,怎么样,衣服可喜欢吗?” 顾镜辞沏了一杯桑葚茶递给伊卓,“样子很好看,大单于有心了。” 伊卓接过茶水在掌心里捂了一会,一饮而尽:“倒不是我有心,你喜欢就好,也算是不白花费那些心思了。” “正好这个时辰也是要用晚膳的时候,大单于就留着一起用了吧。”顾镜辞淡笑着凝视伊卓,眸色如水,波澜不惊。伊卓眼里略略闪过一丝迟疑,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底一层暖意笼罩着。他拉着顾镜辞的手坐下,温言道:“这些日子,你第一次肯主动面对我。” 不是“本王”,是“我”。 顾镜辞心底泛起一丝波澜,旋即被压制消失。她微微笑道:“我也不是傻子,大单于对我的好我都明白的。” “明白就好。”伊卓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她,含笑的眸光微微带着锋芒:“本王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女子。美貌的女子固然招人喜欢,可是本王相信,如果一个女子兼顾美貌和聪慧,那么她一定会更招人喜欢。” 顾镜辞强作镇定,素手一扬。侍女们鱼贯而入,将菜品一一放在桌上。 她撇了一眼那掐丝景泰蓝珐琅煲,慢慢起身打开盖子,徐徐盛了两小碗,将其中一碗推到伊卓面前:“大单于不妨来尝尝这金丝燕窝红枣羹,这是一道我们秦国的名点。用了上等的金丝燕窝,和新鲜摘下来晾干的新疆和田红枣,加上了蜂蜜,芝麻,玫瑰,核桃仁,用密封的陶罐小火熬制了数个时辰才成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最重要的是对身体大有裨益。” 她说着,用雕花银勺慢慢舀了一勺子入口。 伊卓微笑着看她,也低头啜饮一口。 “砰!” 骤然一声响,描金的瓷碗被摔得粉碎。顾镜辞面露痛苦之色,无力地跌在地上,脸色骤然惨白下来:“你……” 伊卓闲闲又尝了一口,悠悠一叹,低头掐起顾镜辞的下巴,无奈地摇摇头。 “美貌的女子讨人喜欢,聪慧又美貌的女子更是讨人喜欢,但是……毒辣的女子却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伊卓不怒反笑:“是不是?顾镜辞?” 顾镜辞抬眸,忍着痛道:“大单于真是有心了,连我的名字都查的一清二楚……”她腹中疼痛难忍,忍不住*出声。 “你瞧,毒药这种东西会伤了我的美人。”伊卓冷笑连连,目光若有若无拂过顾镜辞。他闲闲道:“下次,可千万别拿着毒药了。女子不仅仅要外表沉静如水,更要内心心明如水,心静如水。而不是光光有着沉静的面子,却是毒药的里子。” 顾镜辞强忍住心头撕裂般的疼痛,冷冷看着他,嗤笑道:“是,大单于神机妙算,顾镜辞甘拜下风。只是临死之前,麻烦大单于告知一二,也省的我在地下成了孤魂野鬼,投诉无门,只得再跑回来找您的麻烦了。” 伊卓闻言微微抬眼,淡淡道:“顾镜辞,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镜辞愚昧,不知。” “在碗的内壁上侧下毒,一份汤,同样的碗,却能区分出有毒无毒。顾镜辞,本王很佩服你的聪明。若是一个秦人宫女,阿桑本来是不会起疑心,但是那个下药的人偏偏是你自己。你连身边的人都不肯相信,谨慎至极,却又愚蠢至极!” 带着嘲讽的嗤笑,伊卓凑近一步,看着她因为剧烈地疼痛而抽搐的表情忽然低低叹息一声:“罢了,阿桑换的药不会太痛苦,一会就好了。本王可不像你们秦人,用的药都是可以将人活活折磨死的。” 顾镜辞忍着痛,却是笑得越发畅快:“那大单于可就太低估秦人的计策了,我们古人总结出来的三十六计大单于有没有拜读过?那可是一本好书,里面又受用不完的道理呢。不知道大单于知不知道里面有一计叫做——调虎离山。” 伊卓脑中精光一闪,弯腰掐住顾镜辞的下巴:“好!很好!总算是说出来了!把我留下也是做了两手准备好让霍寻行动是不是?很好!”他脚上厚厚的牛皮靴子踩在顾镜辞的手上,狠狠地碾压。 顾镜辞惊痛呼出声,伊卓撤了脚,看见她白皙的手背上多了一道血痕。他泠然道:“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霍寻早就知道本王在龙城埋伏下十万精兵,他怕皇帝责怪,只派了一个副将前来!如此,你便明白了?秦人他们早就退兵出大漠了,顾镜辞,他们这是不管你了,你的大秦,你的霍将军,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你。”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顾镜辞几乎是尖叫着吼出声,伊卓颇有意味地在她身上巡视几遍,有几许暧昧在里面。顾镜辞冷笑连连,猛地抽出匕首朝自己的胸口捅过去。 伊卓手疾眼快去扶住顾镜辞,她胸口上全是血,一双眼睛却有着平日少见的媚眼如丝。胸前似乎凭空绽放一朵朵妖娆绝艳的花,带着血腥的美丽。最后一刻,顾镜辞拼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慢慢倒在地上。她眉眼含笑,这一生,还是要结束了。以为是涅槃的重生,不晓得是浮生一梦的结束。 父亲,哥哥,秦烨,霍清婉,那些身影,含笑的,委屈的,斥责的,坚决的,都在眼前一一闪过。而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一个声音铿锵有力的在耳边响起:若是命里无时,那么我便改变这命运! 昔日少年朗朗时,安知秋霜染发梢。霍寻,若有一日我不再在了,你的人生会不会好过一点? ……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迷迷糊糊之中,恍惚有人在耳边读诗,声音清朗动人。继而就是扰人清净的大吼大叫: “什么?治不好?滚出去!” “大单于,阏氏并非不能醒来……而是……而是阏氏不愿意醒来……” “你自己滚还是本王请你滚?” “老臣自己滚,老臣自己滚……” 朦胧之中又是一片哗然,有冰凉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然后又是一声复一声的长叹。 顾镜辞怅然一叹,望着头顶那颗圆润的珠子,上天又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阿桑进来给顾镜辞喂药的时候发现顾镜辞醒了,正直直盯着她看。她一时倒是慌了手脚,只得先上前查看顾镜辞,关切道:“公主感觉怎么样?” 顾镜辞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些许疑惑之色。她见阿桑过来,连忙有些惊慌地推开她,轻声问道:“你是谁?” “公主,我是阿桑啊。”阿桑一脸茫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道:“公主,你……” 顾镜辞骤然往床榻里面缩了缩,眼底满是惊惶:“阿桑?阿桑是谁?我是谁?你又是谁?” 阿桑无奈看了一眼她,伊卓已经快步进来:“阿桑,是她醒了吗?” “大单于……”阿桑只得先对伊卓屈一屈膝,满是忧愁地看了看顾镜辞:“回禀大单于,公主是已经醒了,只是似乎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伊卓身后跟着的大夫疾步上前,顾镜辞却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一般不肯靠近他们。伊卓无可奈何,只得点了她的xue道,大夫这才上前为她诊治。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大夫微微抬眼,道:“公主能醒来亦是万幸,只是当时撞到了柱子恐怕是伤了神智。” “那……她还能记起以前的事情吗?”伊卓轻抚她的眉眼,问道。 大夫略一沉吟,摇首叹息:“一切还是要看天缘啊,兴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兴许三年五载就记起来了。” “好了,本王明白了。”伊卓握了握她的手,语气不温不火:“顾镜辞,可还记得我吗?” 顾镜辞慌慌张张地扯掉被伊卓捉住的手,伊卓眼底闪过一丝惊疑,手里不由得加了几分力气。顾镜辞扯来扯去扯不动他,只得气恼地叫道:“你放开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淡淡的语气带着威严,顾镜辞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恼怒道:“我又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伊卓不怒反笑,果然放开了顾镜辞。顾镜辞惊异地看着他,伊卓伸手摸了摸顾镜辞有些苍白的脸:“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多好。以后,你只管记住,你是顾镜辞,是我的妻,是匈奴的阏氏。其他,无须你再明白。知道吗?”这些话与其是在跟顾镜辞说,不如说是在和阿桑说,阿桑微微颔首,心下已经明白几分。 “妻?”顾镜辞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动着微光。 经过几日的奔波,伊卓辗转回到王庭。本该在预期之内的婚礼因为端淑公主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而耽搁数月。明里大家都留上几分面子,对于秦军偷袭龙城之事绝口不提,暗地里突厥部族里知道的人却不再少数,大单于在龙城布满精兵打退秦人,伊卓明里不说,暗地里却是让人偷偷传播消息,以此来稳定草原牧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