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痴
顾镜辞被人架着拖了出去。她被架在一条长凳子上,已经是提不起力气反抗。左右开弓,雨点般的板子砸在身上厚实的疼着。她咬着牙,模模糊糊的意识里只有疼痛清晰着。霍清婉的哭泣和哀求,秦烨和傅静岚的争吵,她只是模模糊糊地辨别得出来声音,却怎么努力也听不清具体的内容。落在身上的杖刑渐渐感觉不到疼痛,庆儿在一旁的报数声也渐渐远去。眼前渐渐模糊。 “霍将军!霍将军您不能进去……” 霍寻从远处行来,仍是战袍战甲,眉眼之间隐有疲惫之意。他脸上风尘仆仆,明显是刚刚到达京城。一路大步流星走来,他身侧的太监劝着却是一点也不敢拦他。傅静岚站在高处,望见霍寻嘴角轻轻勾了勾,“霍将军。” “哥哥,镜辞她……”霍清婉正欲开口,身旁的慕寒一把拉着她,小声道:“这时候小姐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霍寻抬头看了一眼秦烨,秦烨的眼中只有淡漠。说什么真心真意,若是真心,为何不肯出面救她?他心中恼怒,自己上一辈子为何傻到相信秦烨会对她好?他一脚踹开两边的太监,伸手把顾镜辞抱起来,回头就走。 顾镜辞的衣衫上沁染满血迹,低声嘤咛着。他低声说:“镜辞,别怕。我来了,我来救你了。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顾镜辞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依在他的胸口。只是霍寻清晰地看见,她的眼角落下两行清泪。路过秦烨身边的时候,霍寻顿了顿,无声地宣告着主权。 “霍寻!大胆!”傅静岚厉声喝道:“你简直目中无人!” 霍寻顿了顿脚步,背对着傅静岚冷笑道:“左相尸骨未寒,娘娘就急着斩草除根吗?娘娘若是愿意将此事最大化,惹到陛下那里去,臣愿意奉陪!”他说完片刻不停,抱着顾镜辞快速离开皇城。徒留下傅静岚愣在那里气急败坏。 尉迟搭在顾镜辞脉上闭目片刻,摇摇头道:“烧的太厉害了,这伤寒原本就是在冷水里泡的了,如今这么一折腾更是雪上加霜。以后难免会落下点病根,主上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霍寻换了便服进来,他和顾铮对视片刻,低声道:“就算镜辞伤了残了,我也要她。” 他坐在床边握住顾镜辞的手,叹了一声:“我让她小心傅贵妃,她还是中了计了。傅贵妃想着斩草除根,顾兄,你可得小心着点,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着人安排些人手在顾府。顾兄若是愿意,我就和陛下上奏把你调来我麾下,有我在,傅贵妃不敢怎么样的。” 顾铮看了看顾镜辞,摇了摇头:“我怎么样都没事。只是meimei不醒,我是怎么也不能的放下心的。爹已经走了,我真怕再失去镜辞。她从小就倔强任性,以后万一再扯出什么乱子来,我哪有脸去见爹呢。” “镜辞吗?”霍寻默默和她十指相扣,声音坚定而温暖人心:“顾兄若是信得过我,那我就对天起誓。若我霍寻在一日,定护得她一日平安。若我霍寻那一日不在了,我也不会让她为我所拖累。” 顾铮打量着霍寻,低声笑了笑:“罢了,这是你与meimei之间的事情,我管不了。若是meimei愿意随你,那我必定诚心诚意祝福你们。”他怅然一叹,“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meimei过得好,这是爹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他拱手一礼:“告辞了,meimei就交给你。” 霍寻颔首,目送他离去。尉迟耸了耸肩,边写药方边笑:“主上,来的好及时啊。” “多亏你的信,让我提前赶回来。”霍寻皱一皱眉:“不然我真的不敢想,秦烨他能眼睁睁看着镜辞被傅贵妃杖毙在他面前吗?人心本善,这种事儿则么能做得出来?” 尉迟扑哧一声笑出来:“主上啊主上,人生自是有情痴,没想到你也能做出来当着傅贵妃和祁王的面把顾小姐抱回来这种事。这下——顾小姐算是只能一辈子随着你了。捡了个大便宜啊主上。” 霍寻亦是笑一笑:“好了,您还笑话我。”他侧头摸了摸顾镜辞的额头,面露苦色:“她还是发着热,尉先生,您确定她真的没事吗?” “烧退了就不碍事了,”尉迟笑眯眯道:“她身上的伤可是实实在在的吓人啊,没想到傅贵妃看起来和善可亲,却是对一个姑娘下手如此之狠毒。啧啧。人心真是可怕啊。她设计害死左相,还要斩草除根,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顾铮和镜辞啊。” 霍寻点头道:“可现在的确不能和傅氏闹翻脸,我过几日就去给皇帝上奏章,迎娶镜辞过门。若是之后他们再敢动手,那么也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尉迟拍拍霍寻肩膀,“这姑娘不像是那种柔柔弱弱的,你们俩就像是两块有棱角的石头,难免会伤到对方。慢慢磨合,也就彼此默契不已了。相托相付,白头偕老,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啊。” 霍寻会意笑笑,尉迟肃然道:“既然殿下和公主都回来了,那主上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冒然告诉祁王,他可未必会答应。” “祁王……不然这样的事儿谁会答应?自然得给他点苦头,让他依赖着咱们。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皇位吗?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地拿到手的。” 尉迟摇摇头,“这件事我相信主上,老夫想问的是主上打算给慕容家守一辈子的江山吗?”他眸光清亮,细细密密地光如针芒一般:“韩信说得好啊,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主上打的了天下,可未必享得了这太平盛世啊。” 霍寻身形一震,要说独霸天下他并不少没有想过。上一世的错,便是没有恰当的理由反秦了。如今慕容庄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只需以慕容庄之名,召集故楚谋士,必定事半功倍。可是这样于顾镜辞,她还愿意相信他,与他执手一生吗? 尉迟摆摆手:“主上好好想,老夫便去了。” 月华似水,从菱花格子窗外漏下来,恰笼罩着她的面庞。衬得那张精巧的脸如被玉石精心雕琢过,不染凡尘。伊人似水,温柔恬静。她眉心微微展开,细长的眉眼勾勒出那心里珍藏多年的模样。岁月可以改变容颜,却改变不了我心里的那份执着。正如你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他静静地望着顾镜辞,恍惚觉得岁月已经在这一刻静止。天地消失了,山河消失了,唯有他们两个遗世而独立。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着,连着手也微微发抖着。霍寻试探着唤她:“镜辞?” 她微微哽咽着,手若有若无加紧了力气按住他的手。霍寻知晓,她又梦见那些心酸的往事了。他轻轻一叹,侧躺在她身旁,将身子扳过,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他嗅到她发间的清香,闭上眼睛一夜无话。 霍清婉正在亭中绣花,听见外面的声响,轻声道:“慕寒,你出去,我不要你管。”
许久没有应答,霍清婉回一回头,看见霍寻背手而立在亭下,微微眯着双眼看着她。她陡然有些惊慌,那种惊慌是来自于心底,许是怕哥哥看到自己备受冷落,许是怕哥哥问起顾铮......霍清婉起身道:“哥哥来了怎么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霍寻兀自坐下,淡然道:“我看她们都忙着,就不想打扰他们。” 霍清婉点点头,边绣花边道:“镜辞怎么样了?伤可好了?宫里有上好的跌打药,我还想着怎么差人送过去给镜辞,这下麻烦哥哥带给镜辞吧。” “清婉,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霍寻缓缓抬头,看着霍清婉的目光满是疼惜:“你清瘦了不少,哥哥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霍清婉忍住心中的哽咽,强笑道:“好不好过都是自己选的,自己若是觉得好过,那也没有什么不好过的。哥哥有自己的无奈,清婉都明白。清婉不是男儿身,没有办法替哥哥做一些大事,只能竭尽所能帮哥哥一些了。” 霍寻帮她拭去泪水,唏嘘道:“你总是那么懂事。” 霍清婉忍着泪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既然哥哥来了,就陪清婉说说话。我让他们去准备饭菜。”她说着起身,给了慕寒一个眼色:“慕寒,去请祁王殿下来,说哥哥男的来一次,还请殿下赏个面子一定要来。” 慕寒当即应下,霍寻站起来道:“正好我也有点事要找祁王,还请慕寒姑娘带路。” “是,请霍将军随奴婢来。”慕寒欠一欠身,为霍寻引路。 挑了条僻静的小路,霍寻低声问道:“我不在这段时间,宫里最近情况怎么样?” 慕寒小声道:“明则平静安详,实则波涛暗涌。” “怎么说?” “主上让慕寒查的事情奴婢已经查清楚了,萧淑妃和萧太尉根本不是亲生兄妹。”慕寒回道。 霍寻嗤笑连连:“真是有意思,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慕寒小心翼翼道:“萧太尉不姓萧,姓沈名寂,乃是萧淑妃的青梅竹马。两个人本来芳心暗许,私定终身。最后沈寂被家里人骗去服兵役,之后将萧淑妃强送进宫选秀。沈寂服役回来之后萧淑妃已经是贵人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改名萧寂,妄称自己是萧淑妃的兄长留在京中。奴婢怀疑......”慕寒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怀疑端淑公主和赵王殿下皆是沈寂的孩子......” “秽乱后宫,萧慧胆子真是够大了。”霍寻闲闲道:“这个罪名说出去那可是铁定的死罪,萧家也就彻彻底底的覆灭了。能找到证据吗?” “应该可以,”慕寒低声问道:“主上这是要彻底推翻萧家吗?” 霍寻摆摆手:“不,这样轻而易举就让祁王得到皇位多没意思。证据留着,让萧慧帮我们办一件事。” 慕寒不解地望一望霍寻,霍寻转头望向她,目光里满是玩味和戏谑。慕寒不禁想到那一晚的种种,连忙撇开头。 “霍将军怎么来了?却也不提前告知小王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