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请求
盏婼也是一怔,忙道:“好啊,你快说说。” “不知族中能否请丽史公主和我……三哥……来参加跖勒王子和阿丽雅公主的婚宴?” 孟珏和骥昆闻言都若有所思。 “你三哥是?”盏婼不解。 一旁的尤非眼中却露出惊讶而复杂的神色,“就是两次来我凌滩,搞的狼藉一片的那个……?” 骥昆的脸上隐有笑意,却没有出声。 云歌点头。尤非冷冷哼了一声,眼中却难掩激赏之色。 跖隆则眼露错愕之色,仿若回想起什么让他极为郁闷的人和事。他想要出言相阻,却又觉得不好驳了大妃盏婼劝和的面子,一时皱眉不语。 这边尤非也深深又看了一眼云歌,“你是他的meimei,这么说你的父亲是……”他微微眯起眼睛点了下头,片刻又沉了脸色道,“你哥哥既已将丽史带离先零,就是让她丢亲弃族了,这会儿又回来做什么?” 云歌垂首思忖了片刻,抬起头道:“阿丽雅告诉我,她和丽史公主曾同在其他部落为人质。她当时身染重病一直是丽史公主不离不弃。后来她被那个部落中的人带去驱邪,也是丽史公主陪她去的。所以她很希望在她大喜的日子也能见到丽史公主。至于我哥哥……”云歌低头显出几分为难,“我已很久没见过他,非常想念。也很希望能看到他和丽史jiejie一起回到先零族中,得到您的祝福。” 尤非有所沉吟,眼中却跳跃着欣赏而又愤恨的矛盾神色。 一旁的跖勒早已按耐不住,开口道:“meimei虽然离开族中却仍是我们的亲人。我也是今天才得知,她在楼薄的时候曾如此照顾过阿丽雅。请父王和大妃同意云歌的请求。” 云歌听到“楼薄”二字一个愣神,恍然若悟地看了一眼骥昆。骥昆则向她露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孟珏看在眼中,眉棱微微一跳。 尤非一时没有做声,倒是大妃盏婼由于自己方才的许诺,转身对尤非道:“山崖上的小鹰长硬了翅膀,便会离开老鹰。然而在父母的心中,他们却永远都是孩子。既然是跖勒大婚的好日子,大王就让长成的小鹰再回来看看吧。” 尤非冷冷哼了一声,“只怕我们愿意小鹰回来,她的心却已经野了,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新伴侣了。” 跖勒笑道:“meimei一定愿意来参加我的婚宴。” 骥昆也道:“二哥说的对。jiejie一定会来的。” 尤非又冷冷哼了一声,瞧着云歌道,“就是丽史愿意回来,你那个哥哥也不肯来吧。” 云歌忙道,“说服我哥哥的事情交给我。” 尤非颇为勉强地点了点头,眼中却有欣慰之色。 云歌忙行礼谢过尤非和盏婼。跖勒和骥昆也行礼谢过。跖隆等人见状也勉强行礼祝贺。 盏婼出言劝和,倒惹得云歌开口求了这么一件大家都欢喜的事情,不由起身拉住云歌心满意足地道:“我真为跖库儿高兴,你能这么替族中的兴合着想。还请你体谅大王处理跖隆帐下之人的难处。” 云歌原就是为了阿丽雅的心愿才强撑体力说了这许多话。忽然此事又被提起,方才不堪的一幕再次袭上心来,她微微抖了一下,一时觉得头重脚轻气息也有些喘。 孟珏看出她的吃力,上前阻拦道:“大妃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不迟。我师妹到底受了惊吓和委屈,体力和心力现在都是大虚之时。还是移到人少之处静休为好。”他说罢并未等盏婼应允,已经招呼了帐中的侍女搀扶起云歌去自己的帐中。 骥昆面露不快,觉得应将云歌送到自己的帐中。他正要开口,却听跖隆在一旁冷笑道:“孟珏对师妹的关心好像不亚于跖库儿嘛。” 由于和跖隆方才的争执,骥昆一时反不好表态。他压下自己口中的话,打算一会儿再去孟珏帐中把云歌接回来。 孟珏对跖隆的话恍若未闻,低声吩咐了号吾了些什么。那少年点头向帐外跑去。孟珏这才抬目应道:“我师妹虽生在关外,却不是长在马上,故而抗跌打的能力弱于一般的羌人女子。从我方才听到的描述来看,我很担心她的脑络中会形成淤阻。这种遗症大多会在之后的十二个时辰内显露出来。所以从现在开始的十二个时辰内,我都会留她在我的帐中观察。”孟珏看了一眼骥昆,又道,“跖库儿王子如果担心,当然可以来我的帐中探望。不过……”孟珏忽然沉冷了眸色,“我倒是想问一句,跖库儿王子如何能够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惩戒再重却都是事后的,然而有些事情却必须防于未然。”孟珏墨黑的眸子锁在骥昆那褐金色的眸子上,语气中带着告诫和质问的味道。 骥昆领受了孟珏的这一眼,却并未显出被激怒的样子,反有警醒之色在眸中闪过。经过刚才帐中的一番较量,一些原本他有意忽略的东西,忽然变得清晰非常。而一些原本他并不在意的东西,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现在在意了。 “表兄提醒得是。”骥昆回道,而后他转身再次向尤非跪下,“父王,我一向随性散漫,做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其实我知道我不过是仗着两位哥哥和族中长老都在替父王分忧,才能如此逍遥。不过这一段时间,我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是到了该为父王分忧的年纪了。请父王赐我骑兵和属众,更将族中的重任分派于我。” 帐中人听得明白——跖库儿在与跖隆一番争执后,这是忽然看清了领兵权的重要性。跖勒未动声色,眼中却有正中下怀之色闪过。 零格和图遂都是一惊,同时转眸看向跖隆。跖隆也是愕然,只紧紧盯着尤非的神色。 尤非一时没有表态,望着骥昆的眼中却笑意深长。他的笑容令跖隆有些不安,急忙开口道:“跖库儿能这么想当然好。只是将骑兵领牧民都需要时间的磨练,不如先做些简单……” “跖勒王子,那天在河边遇到的独自饮酒的老人,你不是说需要有人相助吗?”孟珏忽然出言打断了跖隆,转头问向跖勒。 跖勒的眼锋一挑,恍然笑着道:“哦……是的。父王,孟珏说的是中领冉骓。冉骓因为战伤,体力已大不如从前,人也有些消沉。不如让跖库儿暂时代领他的骑兵和属众,一方面弟弟可以向冉骓学习驭下领兵之术,另一方面也不会影响现在族中的武力和属众的分配。” 跖隆闻言眉头一蹙,一时竟没找到反驳之辞。 他身旁的图遂见状,连忙道:“冉骓并非年老而衰,不过是他的小儿子在浩门伏击义渠安国时被汉人射杀了。而他其他的儿子也都已战死,这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了。所以他自那时起便一直伤心不已,情绪低落罢了。” “听起来正是需要一个像小王这样的年轻人,才能让冉骓中领找到传承的动力,重振精神。”孟珏淡淡插了一句。 尤非皱眉沉思,微微点了点头。 跖隆瞪了一眼图遂,“冉骓只要再调养些时间,一定又会恢复体力和精力继续为父王效力的。” “那么在冉骓恢复之前,孩儿便可以代他之位,为父王分忧了。”骥昆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他再次向尤非行礼道,“请父王答应孩儿的请求。” 尤非长久注视着骥昆,而后微笑颔首道:“好。” ※※※※※※※※※※※※※※※※※※※※※※※※※※※※※※ 云歌说出去看看,却一去就再没有回来。阿丽雅在帐中惶惶等了许久,直到午时已过,节若又回到花帐中,要开始讲述羌族的《三苍经》了。阿丽雅不得不请节若暂停讲解,又送了缤祝出去探听消息。缤祝也去了许久,最后带回的消息令两人大吃一惊。阿丽雅自责不已,自己的一个心愿,竟使云歌遭此劫难。然而这事情的起由,她也不能告诉节若,只能央求节若带她去看云歌。 “这个……”节若为难道,“依照先零的规矩,嫁娘若是到了夫家的部族中不能马上正宴合穹的,必须待在毡帐中,不能随便外出,以免露了喜气。” “我一定要去……大不了用布遮住脸就行了……”阿丽雅决然道,说着已经一阵风似地在帐中寻了一条素纱在头脸上一绕,又扯了纱尾挂在耳畔,“我一定要去看她……云歌也曾救下号吾,姑姑当知道她是个善心之人。”节若犹豫了片刻,终于带着阿丽雅出帐而去。 孟珏的帐中正焚着一种不知名的草叶,香气清幽沉静,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见节若忽然带着一个素纱裹面的女子进入帐中,孟珏起身迎了上去。 节若向孟珏行了个礼,道:“阿丽雅公主执意要来看云歌。节若拦不住,只希望能快些返回,不要让族中发现才好。” 孟珏略一沉吟点了下头,又转身向铜炉边正在专心焚着草叶的少年招呼了一声。号吾起身看见节若,露出满心的欢笑,走上来引着节若出帐而去。
云歌已经吃了孟珏配的安神汤药,正是似睡非睡的光景。袅袅的幽香里,她看见一个面上遮着纱的女子在她身旁坐下身来,又放下那素纱露出一张如花的灿颜。 云歌的眼皮闭了又张开,柔柔展了个会心的笑意在唇边,耳语般地道:“……答应邀请他们了……准备好你的歌……”阿丽雅握住云歌的手,一时哽咽不能言。孟珏负手立在一旁静静听着,眸中似有所悟。 帐外忽然远远传来一个男子的粗野的哀嚎声,细听还合着“哒哒”的藤鞭之声。云歌说完方才的话原已合上了眼皮,此时又被惊醒,羽睫和眉心也都随着那一声声的惨叫微微而颤。 “什么人在帐外喧闹?”阿丽雅蹙眉问道。 “应该是在执行对达慕尔的一百藤鞭。”孟珏淡淡道。 “让我去封住他的口。”阿丽雅眉燃暗火,起身将素纱重又遮在面上就要走出帐子去。 “公主留步,”孟珏在她身后轻轻道。 阿丽雅转回身,闪露在素纱外的大眼睛有些疑惑。 孟珏道:“云歌为公主所求的并非丽史而是霍曜,是吗?” 阿丽雅微微一怔,眼中露出羞惭之色,“她都告诉你了?……这件事都怪我……”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云歌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孟珏缓缓道,“我只是想提醒公主,她能对公主的事情守口如瓶,希望公主也能将汉朝的旧事埋在心中……毕竟,现在正是汉羌交战之时,一句不小心,便可能引来血光杀戮。” “其实她暗示过我,不过你的提醒也非常及时。”阿丽雅的眼中闪过一丝警醒,片刻之后素纱下传来她郑重的声音,“你放心。哥哥曾说过你当年比武中的良苦用心。我也感念你们为罕羌所做的一切。我不会失口的。”阿丽雅说罢转身挑开帘布,大步向帐外走去。 节若正摸着号吾的头在交待着什么,忽见阿丽雅出帐而来,大步向远处正在围观达慕尔鞭刑的人群走去。她不由大惊失色,丢下号吾急急跟了上去。 “号吾……”孟珏轻唤少年,见他频频回头眺望节若的方向,他微微笑道,“可是担心节若姑姑?” 号吾重重点了点头。 “快去请拖勒王子,就说阿丽雅公主可能会有麻烦。”号吾想了想,露出恍然若悟的表情,转身向远处跑去。孟珏目送他远去,转头眺望了一下阿丽雅,见她已经扯下面上的素纱塞住了达慕尔的口。而后她从行刑人的手中夺过藤鞭亲自抽打起来。达穆尔的眉眼口鼻已然扭结在一处,他的痛嚎却被那团素纱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喉中。 孟珏转身入帐,静静在云歌身畔坐下。 “为了别人的心意,值得吗?”他用指尖撩开云歌脸上的鬓发,低低问道。她翻了个身似醒非醒地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 “他……对陵哥哥……不敬……”不知是梦呓还是答他,答也是答非所问,又似乎道明了一切。 孟珏眼光微黯,叹息了一声将她露出在外的手送入毡衾之下。 云歌却反手松松握住他,眼皮微启,“别送我走……我……可以帮你……” 孟珏微微一震,眸中柔惜之色如潮水般漫溢。他一动未动只将手由她握着,直到她的手慢慢失了握力,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方将她的手重新送入毡衾之下,“婚宴之后,我会与先零一同迁往山林险阻的苦寒之地。我不会舍得让你跟去那里。所以婚宴之后,我定会将你送回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