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家宴（下）
正在此时，已经休息地差不多的宋离推开房门，扶着醒后不久尚余些许慵懒的何蕊缓步沿着深褐色的楼梯台阶向下走来。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宋舒然于恍惚中抬起了螓首，一张秀丽绝伦的花颜出现在宋离的眼幕中。秋眸蕴着浅浅的水意，像一汪清泉一般，静静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如年少时节。 宋离在木质楼梯的拐角安静地站定，峻拔的腰身似一棵遒劲的青松，顶天立地，气度雍容。二人相互对视，整个客厅寂杳无声，院中因灵气滋养的缘故，即便到了冬季依旧存在着的某些益虫，也仿佛闻到足音一般立时禁声。 想象过千百次的见面，甚至打算讲些过分的话来戳伤女人的心，到了这一刻的宋离方才蓦然发现，这样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可笑。 他向着依旧优雅从容的女人轻点了点头，开始忙着为媳妇清理着沙发，待一切准备完毕，这才小心地抱着何蕊坐了下来。 望了望丰盛的透明水晶果盘，从中挑了一个大个的水晶富士苹果，发现水果刀在宋舒然手中，他修长好看的手掌微微一张，一柄瑞士军刀出现在掌心，红色的塑胶外壳上那个大大的被围起来的白色十字分外醒目。 宋舒然一直将自己的视线投注在他身上，仿佛被他平静的态度所感染，其中的羞赧与不安被完全剔去，只剩下平和与专注。即便如此，也被突然出现的刀具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一直低着头削着苹果的宋离从哪里明白吓着她，只见他摊开手掌，无辜地笑道：“只是一把水果刀罢了，连管制刀具都算不上，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笑容温暖，却有种不容忽视的疏离，宋舒然敏感的心感受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刺痛。 任由痛感扩散着，宋舒然什么都不想做了，神情有些颓丧，连最起码的掩饰也懒得继续下去，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削着苹果，倾听着母亲与他的聊天。 “妈，这苹果是今年的新果吧？” “是啊，都是你爸买回来的，冻库里有好几箱呢。” “SD产的还是SX的？” “SX的，与SD的比起来，一斤贵了一块多。”旁边一直品着茶水的宋父不甘寂寞，出言回应道。 “这个应该是80#的大果，老宋同志蛮会买水果的嘛。”宋离笑眯眯地赞了父亲一句。 几句话的功夫，宋离已经将手中的水晶富士削得干干净净，他徐徐将苹果递给媳妇，嘱咐道：“多吃些好苹果，对宝宝的智商发育有帮助的，要知道苹果可是有着‘智果’的美誉呢！” 待再次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的时候，他继续不慌不忙地叮咛：“吃苹果呢，首先要做的是削皮，因为在苹果的成长过程中，果农为了苹果的外观好看，防御病虫害，经常打农药的。以华夏如今频出的食品安全卫生问题，没有必要冒着风险连果皮一起吃掉，虽然果皮的营养也很不错。” 发现宋舒然手中的苹果尚未削好，宋离将自己手中第二个干干净净的苹果递给母亲，笑道：“李淑敏女士，这是儿子孝敬你的，吃了吧？” 宋母轻瞟了貌似斯文的儿子一眼，轻笑着摇头拒绝道：“舒然帮我削着呢，我一会儿吃她给的。” 这句话将陷入神思不瞩的宋舒然唤醒，她满脸歉意道：“妈，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帮你削好了！” “没关系，妈不急的。你慢点削，仔细自己的手指头。”李淑敏能感受到大女儿的一颗拳拳孝心，见她有些心急，忍不住说了些话宽慰起来。 “哎呀——”不想李淑敏的话音儿尚未落下，宋舒然的食指就被水果刀误伤了，殷红的鲜血顺着隐约透着青色静脉血管的手背流了下去，不锈钢的水果刀刀身、蓝白相间的塑料刀柄、淡黄的苹果果rou上一瞬间沾染着好几滴血花，分外夺目。 “药箱呢？谁知道药箱放在哪儿了？拿创可贴呀？” 坐在何蕊身边不远的白洁茹见此情形忙站了起来道：“老夫人不用急，我知道在哪儿，这就去拿。” 宋离不想母亲担心，起身在宋舒然的身边坐下，拉过她白嫩的手指，在掌心的某个xue道上一捏，又动用一些元气输了过去，只见伤口很快止血，创口结了薄薄一层的血痂。 这只是粗浅的止血、清创与愈合，若是能保证创口不再开裂，一两天的功夫就会好起来。 宋舒然感受着离弟手掌传过来的一股热气，目光专注着他，惊讶中带着几许探究。 宋离又坐回媳妇那边去，这个简单的动作令何蕊欢喜不已，宋舒然则感觉到有些失落。 李淑敏倒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她拉过女儿的手指仔细地观察了下，不放心地道：“一会儿你白姐拿来药箱，我再帮你贴个创可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宋离没有继续关注宋舒然，他望了两个弟弟一眼，笑骂道：“你们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自己家还这么拘束，也不知道招呼各自的女朋友吃些水果，当心人家姑娘把你们给甩了！” 训斥完弟弟，宋离微笑着对两个颇显拘谨的女孩道：“都算是一家人，大家就不用那么客气了，想吃什么随便拿就是了。” 杨倩与覃秀秀见宋离说话言辞得体，不疾不徐，觉得他并不像自己一开始认为的那么难以相处，二人的胆子就大了几分，轻抿着红菱似的唇，笑着回应道：“我们不会的，谢谢宋大哥。” “你们已经分别与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确立了恋爱关系，那就是家人啰，还叫我宋大哥？直接叫大哥就可以啦。”宋离双肘支在大腿上，健壮的身子前倾，面带笑容，假意责备道。 “我是你们的大姐，他们应该叫你二哥才符合规矩。”只是他刚说完，宋舒然紧跟着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令整个场面充满了戏剧性。 在场的大部分人俱都沉默着，宋母乐得在边上看戏，完全没有干涉与调解的打算。 宋离有些莫名奇妙地看了宋舒然一眼，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火气。 这时的宋舒然也有些懊恼，话怎么就冲口而出了呢？搞得好像自己先抛下面皮和他和好似地。 宋宝国性子粗疏，浑没注意现场的气氛，得到宋离的提示，他殷勤地为女朋友杨倩提留了一大挂酸甜可口的黑提，笑嘻嘻地道：“给！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而且葡萄含有抗氧化的物质，可以延缓衰老呢！” 说罢，也不在意女朋友难看的脸色，更顾不得搽拭手上沾着的些许水珠，立刻向宋离的方向伸着脑袋问道：“二哥，美国好玩吗？” “我不是你，不知道你对‘好玩’的定义是什么，所以对你的这个问题请恕我无法回答。要想知道美国好玩与否，只有你自己亲自去体验一番了。”宋离对于应付这个弟弟有些头疼，不过看到满脸怒火的杨倩，他又幸灾乐祸起来。“我唯一知道的一点是，任何说自己女朋友老的男人都会被怒气冲天的女人修理得很惨。” 果然，下个瞬间杨倩的纤指已经拧上了宋宝国腰间的软rou，痛得他呲牙咧嘴。不过，可能是被宋离叫破的原因，令杨倩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她一会儿就松开了。 只是，腰间依旧疼痛不已的家伙此刻满脑子浆糊，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的 宋爱国才不管三哥的痛苦，他抓起一大捧暗红色的美国车厘子，将之放在女朋友面前的小果盘里，憨笑道：“秀秀，这个味道很好，还补血呢，你多吃点。” 覃秀秀嗔怪地瞟了他一眼，抓起男朋友沾染了些许浅紫色汁液的双手，扯了几张抽纸仔仔细细地将手心指缝擦了个遍。 他好不容易抽回手，双手互搓了几下，试探着问道：“二哥，我······我可不可以带秀秀和咱们一起去美国过年啊？” 身边的覃秀秀听得这话，心下不由暗自恼怒：“这个宋爱国，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倘若被他家人误以为是我撺掇他问的，因此认定我爱慕虚荣，我又该如何自处呢？唉——，真是个笨蛋。” 倒是边上宋宝国听到四弟的问题，连哄女朋友都顾不得了，竖着耳朵静等宋离开口。显然，他亦是抱着相同的念头。 宋离这会儿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用神识将弟弟与他们各自的女朋友之间的神态与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到了此刻，哪里还不知道自家两个弟弟被各自的女朋友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对此宋离却没有什么不快的心思，他们之间就属于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他可没什么关系。 再者说，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贸然掺合其中，落不到好不说，可能还会平白得些埋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宋离如何会去做？ 不缓不急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宋离端起喝了一口，笑看着杨倩和覃秀秀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是哪里人呢？” “我是HB人，秀秀则是来自SH。”杨倩捋了捋额前的整齐的刘海，认真地答道。 两人正式的样子令宋离哭笑不得，他摆了摆手安慰道：“不用那么拘束，我们家人之间聊聊天罢了，又不是面试。——对了，你们的护照都办理好了吗？” “办理好了！”两女还没来得及答话，宋爱国倒是蛮积极的，率先举着手大声回应着大哥的问话。 宋离先是不满地瞪了四弟一眼，这才转过头，对着两女道：“那就没问题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去美国转一转，多见识一番也是极好的。我本人是特别希望你们和我弟弟继续幸福快乐地走下去的。” 杨倩和覃秀秀一听这话，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是落了地，各自羞赧地望了男朋友一眼，满面通红。 “那么，你们的护照都带在身边了么？” “带在身边了。临来的时候，拗不过他的坚持，我只能特意回转了家中一趟，将护照带在身边。”杨倩嫣红着小脸，轻声回道。 她身旁的覃秀秀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情况与她一样。 “那就好！为免夜长梦多，明天你们带上护照，跟我一道去美国的大使馆申请探亲签证就可以了。” “听说······这个很难批的，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了？”这次倒是相对内向文静的覃秀秀率先开口，令宋离略微有些诧异。 可能是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小姑娘说完话立刻垂下了脑袋，露出被及肩秀发遮住的脖子，雪白细腻之中透着年轻姑娘应有的红晕。 “这个你们就不需要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成功入籍，再加上翡冷翠牧场的良好发展前景，办理几个探亲签证还不是轻而易举？” “宋大哥已经入籍了吗？”杨倩见覃秀秀和宋离顺利攀谈起来，也有些不甘落后，想起宝国告诉她的一些信息——宋离是今年下半年才到美国去的，不由心存疑惑，是以忙问了一句。 “的确已经入籍了。说起来，美国那边和华夏没什么两样儿，只因牧场的发展异常顺利，为了出口的外汇着想，移民局的人主动找我入的美籍。” “离儿，明天也帮你大姐办一下吧。”宋离回头瞧了一眼正帮宋舒然包扎手指头的母亲一眼，爽快地点了点头。 “然然，你的护照呢？可别告诉妈你没带在身边，叫你来之前我可是再三嘱咐过的。”李淑敏搞定了大儿子，忙问起女儿来。 “妈——，我就不去了吧？琉璃还要我照顾呢，可能没空离开。” “那把琉璃也带上！”李淑敏瞪了大女儿一眼，没好气地道。 “她还没办理护照呢。” “你立刻打电话回去，让琉璃她爸赶紧帮孩子把护照给办了，我们都可以等。” “好······好吧，我去还不成嘛。”宋舒然见托词不起效用，只好拉着母亲的手臂撒娇似的摇了摇，自小端谨的大女儿难得露出如此可人的娇态，李淑敏一见之下将刚才的一点子不快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 众人继续在客厅坐着聊了大概半个小时，宋青竹终于做好了今天用于家宴的十八道菜，两瓦罐早晨起床就开始炖着的老火靓汤更是热气蒸腾，枸杞、人参的中药之气与rou汤的鲜香混合在一起，闻之令人垂涎欲滴。 喜动不喜静的宝国拉着爱国一起，帮着将厨房中已经炒好的各色菜式一一摆在餐厅的桌子上，幸好餐桌呈现出长椭圆形状，足够摆下十八只青花瓷的大菜盘子，承重性也足够好，不至于被压垮塌掉。 宋离与宋舒然一左一右扶着李淑敏在一头坐下，又不顾宋父的反对扶着他在另一头坐下，这才吩咐大家各自落座。 宋舒然在母亲的左手边坐下之后，小妹淑然赶紧挨着jiejie坐下，闻着菜肴的香味，小丫头馋得顾不得客套，伸着白玉似的象牙筷子夹了一条泥鳅，稍放了些辣子的泥鳅在煮之前被菜油炸了一遍，焦黄的表皮和着细滑的油脂，混合着略有些呛人的辣味，令人胃口大开。 宋离有些宠溺地摸了摸小妹的发髻，正要走到父亲那边坐下，却见母亲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宋离四下里一瞅，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打算——她是为自己和宋舒然创造和解的机会。不忍拂了她的一番心意，他干脆利落地在母亲的右手边坐了下来，只是坐下的时候，也顺势将何蕊一并拉着坐下。 而宋舒然自坐下以后，就一直用隐蔽的目光关注着这个曾经为自己未来老公的弟弟，乍一见他坐在距离自己这样近的地方，心中莫名有些欢喜。只是，转瞬之间发现宋离将何蕊拉着与他肩并肩坐在一起，她又是一阵黯然不语。 这种恼人情绪在过去往往会在想他的时候才会出现，如今近距离望着侃侃而谈自信从容的他，她的心一下就惦念上了，思绪亦一直在这两种情愫之间徘徊游弋。 若有所觉间，宋舒然抬眼望向了不远的窗棂，白色的窗框上装着洁净的双层玻璃，带着淡黄的阳光透过轻薄的丝质帘幕，在客厅的空间中散射流转，恰到好处地照亮整个空间。 一束轻佻的光芒，不甘心**在冷寂的空气中，缓慢地爬升又努力地反射，撩过她薄薄的刘海儿与罥烟似的柳眉，柔和地投射在餐桌的一角。 宋舒然低着头，微颤着唇瓣，薄薄的眼睑轻眨了一下，一颗剔透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比翡冷翠牧场渗进灵气的晨露更加璀璨夺目。宋离正握着筷子从容为老婆夹菜的手蓦然一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宋离恢复了动作，快速地扒拉了几口饭菜，细细咀嚼着咽下，双目直愣愣地盯着一锅鲍鱼蒸蛋的菜肴，沙哑着嗓音道：“宋舒然，你哭什么呢？一切都是你选择的，怨得谁来？” 听得这话的宋舒然突然抬起头来，清艳脱俗的面上泪痕点点，带着几分委屈与怨意欲言又止，宛若梨花带雨一般，令人怜惜不已。 不远处的何蕊见此情况，心中多少有些腻歪，但她知晓现下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所以只是保持着沉默，什么话也没说。 此时的宋离思维如电，已然猜想出当初发生的事必定有着某种隐情，他正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不想单纯的小妹从碗中抬起粘着几颗饭粒儿的粉嫩小脸，疑惑地问道：“二哥，不可以欺负jiejie，不然淑然以后都不理你了。” 宋离强笑着安慰meimei道：“怎么，小丫头还不放心二哥吗？二哥什么时候令你失望过？” “那就好！”小丫头撂下一句话，继续和碗中的佳肴“较劲”去了。 经过小妹这一打岔，宋离头脑猛然一清，知道现在不是寻根究底的恰当时机，就熄了追问的念头。 只是一转眼，他觑见宋舒然碗中仅有白饭，浓黑的剑眉不由一挑，对她不知顾惜自己的行为恚怒异常，在不好当面发作的情况下，沉着脸帮着夹了一些她自小就爱吃的可口菜肴。这熟悉的一幕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得她鼻头又是一酸。 见她一动不动，仍然望着堆得满满的一碗菜发呆，宋离不由哼道：“还不快吃，看就能看饱了？” 宋舒然心底透着几分欢喜，又素知他的脾气，不敢拂逆之下，夹起上面的饭食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宋离抬头之时，发现大家都吃得不大自在，白洁茹、宋青竹等四人则站在一边伺候着，知道是自己刚才的作为令众人感觉有些拘束，忙活跃气氛道：“你们四个杵在这里干什么？不是有位置么，还不赶紧坐下来吃饭，哪个需要你们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