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棒打鸳鸯
当天晚上,相思河畔,太阴当空,万籁俱寂。 皓皓的月华,在宇宙间自由地流淌,带着绵绵爱意,轻抚着枯萎的草坪,轻抚着一对久别相逢的情侣。 丽萍回到县城后,跟谁都没打招呼,就匆匆赶到县城的铁路小学,找到了刚刚给孩子们上完体育课的李刚。 她守着李刚回办公室,等他放下教具,又从教研室出来后,不由分说,拉着他便来到了久违的相思河畔。 丽萍钭坐在草地上,将那张侧看象月牙、正面象瓜子型的脸庞,紧紧贴在李刚胸口,尽情地倾诉着离别后的思念、苦闷和奔涌的情感。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满是柔情,满是艾怨和期盼。 李刚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端坐在草地上,任由丽萍叙说胸中的思绪,发泄内心的情感。 远远望去,一对少男少女,倒象两截木桩,静静杵立在相思河畔。 “刚、你傻了吗?你说话,你跟我说话呀!” 在李刚的肩头倾诉了一阵后,见李刚始终一言不发,活象个闷葫芦,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丽萍便使劲地用手推了他几下。 不料,李刚还是不吭不哈,真象一截木头戳在河边。 丽萍着急了,举起一对柔弱的拳头,连连捶打着李刚的肩膀,烀热的泪水也涌出来了,滴滴嗒嗒地滴落在李刚手中。 啊,丽萍,我的好meimei,请你、请原谅我吧! 许久许久,李刚终于缓缓地扭过头来,悲哀地凝视着心爱的姑娘,凝视着她那张痛苦、焦灼而苍白的脸蛋。 同时,李刚慢慢地伸出双手,轻轻地将她的下巴托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李刚突然从牙缝中挤出二个字: “丽萍——!” 然后,他一把将丽萍紧紧抱住,疯狂地亲吻着那张可怜而又可爱的泪脸! 顿时,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在草地上滾来滾去,滾作了一堆。 然而,激动的场面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分钟。 李刚激情地吻过心爱的恋人后,突然间停止了自己的感情渲泄。 他从丽萍身上爬了起来,呆呆地重新坐直身子,两眼痴痴地望着丽萍。 此时,他真想告诉心爱的恋人,自己之所以这么长时间不接她的电话,不回她的信件,主要问题,根子还在她的家庭! 他想告诉丽萍,棒打鸳鸯的罪魁,不是别人,而是她的父亲张学儒! 的确,拆散丽萍和李刚恩爱的始作俑者,正是张学儒。 上次,张学儒把女儿送到省体委报到后,还在从省城返回县城的火车上,他就绞尽了脑汁,盘算着如何才能让丽萍与王市长的儿子相亲、相爱直至成婚!盘算着怎样才能依托丽萍的姻亲关系,彻底改变张家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状况。 思前虑后,越想越觉得丽萍与王梦都相亲、相爱及至成亲的过程中,存在着非常大的障碍! 而这个非常大的障碍,就是李刚! 就是李刚与丽萍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 如果不阻止李刚与丽萍的恋情,不但会阻碍丽萍与梦都的婚恋,而且会直接影响张家命运的转折! 不行,在关系到丽萍终身幸福和张家命运的关键时刻,决不能让李刚成为绊脚石,更不能让他成为拦路虎! 一不做,二不休! 从省城回到县城的第二天,张学儒就来到铁路小学,把李刚约到学校cao场一角的草坪边,拿出了那张在省城的西湖公园拱桥上,由郝敏抢拍的丽萍在左、梦都在右,两人小心搀扶张学儒的“亲热的一家人”的照片,开门见山地说: “小刚啊,这回我和丽萍去省城,过去和张伯伯一块插队时的老队友,也就是现在的省城办公厅郝主任,给丽萍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喏,你看,就是这个小伙子。” 张学儒指着照片上的王梦都说: “他是省城一位市长的儿子哩!如果他们能够成亲,丽萍这辈子的幸福就不用说了。同时,我们全家的命运,也会跟着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你说,你是不是应该为丽萍感到高兴?是不是应该为我们张家感到高兴?” 啊——? 这、竟会有这种事! 看着张学儒手上的照片,盯着照片上“婿、女、翁”三人的合影,李刚不敢相信,自己和丽萍青梅竹马结下的友谊和爱情,居然会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转变! 不,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李刚了解丽萍的品质和人格,他不相信这会是事实,更不相信丽萍会背叛自己。 望着那张照片,李刚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会!这不可能!这绝对是胡说八道!” 李刚突然失去了理智,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 “叫叫叫,你叫什么叫呀?好你个小畜牲,居然说我胡说八道?你才胡说八道呢!” 张学儒认为李刚是在骂自己,气得胡髭抖抖颤颤。 他愤愤地收起照片,指着李刚的鼻子吼道: “没老没少,没大没小,你竟敢张口骂我?啊?你这个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人家王市长和郝主任的儿子,对我都是一口一个张伯伯地喊着!你这个小畜牲,居然敢开口骂我?你说,你拿什么去跟市长家的儿子竞争?你用什么去为丽萍创造未来的幸福?今天我明确地告诉你,丽萍已经是有主的人了!今后不许你去勾引她,更不许你登我张家的大门!” 说完后转身就走,走几步又踅回去说: “你要是真的爱丽萍,真的愿意为丽萍着想,愿意为我们张家的幸福着想,以后你就不应该再和丽萍来往!更不应该再去纠缠丽萍!听见没有?小畜牲,今天竟敢骂我来了!哼!” 一甩手,张学儒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气咻咻地大步走了。 劈头盖脸挨了顿臭骂。 张学儒走后,李刚这才发现,由于先前过于激动,对张学儒说话时确实用错了词汇。 望着远去的丽萍父亲的背影,李刚那颗血气方刚的心灵,此刻就象进入了台风中心的海面,让他感觉到,处处都是乌云翻滚、巨浪滔天、狂风嘶鸣、氛围恐怖! 此刻,他又象上回没有接到省体委的聘用通知时一样,来了段长距离的疯狂奔跑,来了次无沙坑的助跳,来了次超高度的腾空跃起,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可是,这次张学儒给他的打击,比上次没接到聘用通知时的打击要大得多、也惨烈、痛苦得多! 并且,这是在他毫无思想准备下的突然打击! “我、我、啊——!” 李刚想撕心裂肺地狂叫,想叫得世界倒转、天昏地暗! 然而,他却突然感到全身无力,颓然跌倒在草坪上。 当晚,李刚拿起手机要给丽萍打电话,要在电话中质问丽萍,省城公园里的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你和那个王市长的儿子是什么关系? 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准备怎样安排? 但是,他担心自己会在电话中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失去理智。 于是,他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改坐在书桌跟前,奋笔疾书,密密麻麻写下了四十多张信纸,把满腔的愤怒、委屈、痴情、疑窦、内心的狂躁,等等、等等,一古脑儿统统渲泻而出,然后做了一个大信封,写上地址姓名,在雄鸡唱晓三遍之后,困倦地趴倒在书桌上了。 当他在噩梦中惊醒时,已是上午八点多了。 他忘了自己还没有洗脸、没有刷牙、没有吃饭,起身后,拿起桌上的大信封夺门而出。 不料,刚跑到门口,就与下晚班回家的父亲撞了个满怀。 “干吗啦?你掉魂了吗!?” 父亲李阿根被儿子撞痛了,大声地对他喝斥。 李刚似乎没有听见,无声地望了父亲一眼,转身继续往外走。 “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父亲一把抓住他,伸手夺过了儿子手中的大信封,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和姓名,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 李阿根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然后,不由分说地“哗哧、哗哧”撕开信封,又“哧啦、哧啦”撕碎里面的信纸,再狠狠地朝空中一抛,接着指着儿子鼻子吼道: “你这个小杂种,癞蛤蟆想吃天鹅rou,果然还在做梦!怪不得那个老东西昨晚跑到我扳道房去,居然在扳道房对我们李家破口大骂。原来,你还真给老子脸上抹黑了!跪下!” 说着,李阿根从后面朝儿子的膝盖弯横扫一脚,李刚没有防备,“卟咚”一下就跪倒了。 原来,张学儒昨天在铁路小学骂完李刚后,明显感到拆散丽萍和李刚的问题没解决。 怎么办? 想想坐不住,张学儒当晚就跑到李阿根当班的扳道房内,对正在当班的李阿根提出要求,要他从严管教自己的儿子,别癞蛤蟆想吃天鹅rou,别让李刚坏了丽萍和张家的天大好事! 从张学儒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叨叨中,李阿根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张学儒的意思。 这李阿根平日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种溜须拍马和没有骨气的人,更看不起狗仗人势、倚势压人的人。 听完张学儒的发泄与要求后,李阿根打心眼里瞧不起老张头这种“上眼皮烂了,下眼皮肿了,看上不看下”的小人作派,更受不了张学儒这种还没巴结上高干家庭,就开始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装腔作势! “你他娘的给我滚蛋!老子告诉你,除非天下女人死绝了!否则,我李阿根决不让我儿子娶你这个老杂种的女儿!”
说罢,李阿根举起信号灯要砸张学儒,吓得老张头撒开腿跑了出去。 说起来,李阿根原本是条性格刚烈的汉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曾与省城铁路分局一位副局长的女儿谈过恋爱。 本来已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就因为那位副局长的老婆嫌贫爱富,看不起他这个调车员(当时,李阿根还在省城的火车站工任调车员),那时也和张学儒昨晚的说法一样,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ou”! 盛怒之下,就在分局长的家里,李阿根当着副局长老婆的面,砸了一个茶杯,发誓这辈子不与当官人家的女儿谈恋爱。 因为惹恼了铁路分局副局长的太太,李阿根为此背了个处分,后来就被发配到这个小县城的车站,忍辱负重地干上了干扳道员。 在这里顺便扯几句题外话,要说啊,幸亏李阿根是个刚烈汉子! 如果李阿根是那种见风使舵、委屈求全的人,如果他会韬光养晦,会先把自己伪装起来,对那位副局长的太太逆来顺受,先把她女儿娶到手,然后通过副局长做桥梁,在官场上捞个一官半职; 然后瞅准机会,有了合适对象后,狠狠心甩掉副局长的女儿,再娶一个什么警备区司令员的女儿,又可以往上爬几级。 再然后呢,如果还有可能,就再找个更大官儿的女儿,再把警备区司令员的女儿甩掉,也许,他就当上铁道部部长了! 只要他当上了铁道部部长,也许刘某军就没有那个职务了。 显然,刘某军没有铁道部长的职务,就不会有丁书苗向刘某军行贿的违法犯罪问题了;没有丁书苗行贿的违法犯罪问题,刘某军自然就不会因受贿四千多万元,而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事了! 当然,如果那样,或许中国的高速铁路建设、发展速度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快,中国的高速铁路里程,也没有这么早就成为世界第一了。 罢,罢,罢! 以上这段话,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瞎摆乎,千万不可当真的。 话说回来,李阿根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婚姻碰壁事件发生二十多年后,居然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又遇上了“癞蛤蟆想吃天鹅rou”的鬼事! 这岂不是奇耻大辱吗? 你这个没心肝的老杂种! 我儿子救你女儿时,你怎么不说“癞蛤蟆想吃天鹅rou”呢? 那时候,当你知道我儿子把丽萍从洪水中救出来时,不是对我千恩万谢、称兄道弟吗? 你女儿没去省体委之前,你怎么不说“癞蛤蟆想吃天鹅rou”? 那时候,你不也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吗? 现在,你女儿的工作在省体委解决了,还有一个什么鸟市长的儿子看上了你女儿,你他妈就翻脸不认人了? 呸——! 既然你今天说出这样的丑话,好吧,如果李刚那小杂种再和你家丽萍来往,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今天早上,李阿根下班后,回来的路上还在生昨晚的窝囊气呢,不承想刚到门口,就被儿子撞了个趔趄,同时就看见儿子去给张丽萍发那封万言信。 昨晚受的屈辱,加上刚才受的冲击,顿时就让李阿根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挥手关上房门,使劲推开上前来阻拦自己的妻子,狂怒地对儿子吼道: “我告诉你,咱李家不靠人照样可以活命!没有那个****的张家女儿做媳妇,我们李家不会断种!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与丽萍来往了!更不许你与那个狗眼高、人眼低的老杂种家有任何瓜葛!不然,看我打断你的腿!” 接着,李阿根骂骂咧咧地说出了昨晚张学儒到扳道房去的经过,也说出了自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因为铁路分局副局长女儿的事情而受处分、被发配的经历。 末了,李阿根余怒未消,又狠狠地补上一句: “小杂种,你为我争点气好不好,从现在起,咱不再与张家发生任何联系了!如果、如果你再与那个老畜牲的女儿来往,当心我收了你的小命!” 说完,李阿根动作粗暴地从口袋掏出香烟,点燃一支后,深深地吸一大口,接着狠狠地向外喷吐,借以发泄心中无名的怒火! 唉,短短十几分钟时间,一口一个“小杂种”,骂得也忒腻味了! 儿子是小杂种,那么,作为“小杂种”的父亲,你李阿根又是什么呢? 唉,怎么说你这个老头哇! 在父亲的暴怒和叱骂声中,李刚没有回嘴,更没有反抗。 他就在紧紧关闭的房门口,在充满潮气的泥地面上,默默无声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