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古怪的辩论
火车隆隆地前进,铁道两旁的绿树鲜花和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一排排迅速地向身后滑动。 坐在舒适的火车厢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张学儒家人个个喜笑颜开。 唯独张丽萍愁眉苦脸,心情阴郁。 自打昨天回到县城直至今天,丽萍是多么地希望能与李刚再次会面啊! 可是,昨晚上李刚家去找人,李刚mama说,为准备高考,李刚吃完晚饭就去县城复习功课了。 打李刚的手机,手机中传出的,又是电子话务员的语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今天自己家里搬家时,除了上班人员,几乎全站职工家属都来了,唯独不见李家一个人影! 李刚啊李刚,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狠心吗? 你不肯与我见面,居然连手机都关了! 你、难道永远不和我联系了吗? 丽萍目光呆滞,呆呆地望着窗外流动的绿树鲜花和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头脑中感到一片空白。 李刚的确是在有意回避丽萍。 自从上次在相思河畔与心爱姑娘分手后,李刚的痛苦与日俱增: 他实在难以忍受父亲的粗暴,难以忍耐与心上爱人的分手,也难以集中心思继续静心教学了。 这天,正好是父亲的轮休日。 一早起来,李阿根忙着摆弄钓具,准备到乡下去钓鱼。 没想到李刚默默来到了他的跟前,幽幽地说:“爸,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说吧。” 李阿根见儿子满腹心事的模样,也没给他好脸色。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把李刚从他与丽萍的感情漩涡中拽出来。 李阿根知道,儿子不可能马上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担心儿子此时再反复、再糊涂、再走回头路。 所以对他保持着高度警觉。 “我不想在铁小当代课老师了。” 李刚并不看父亲的眼睛,情绪低沉地说。 “那你想干吗?”李阿根简洁地问。 “我要去参军!”李刚脸上不带表情地回答。 “参军?你都21岁了,还参什么军?” 李阿根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儿子。 “我要参军保卫国家,对付小日本,对付美国佬!” “唷嗬,你连自己和家人都保卫不了,还想保卫国家?” 听了儿子的话,李阿根淡淡地笑了笑,带些不屑地瞪儿子一眼:“小日本暂且不去说它;你说说,现在美国人能抢你啥?国家啥东西需要你保卫?” “小日本想侵占我们的领土,美国在背后支持它,我要去保卫我们的土地……” “土地?” 李阿根奇怪地打量着儿子,过一会讥诮地说:“说说看,你哪来的土地?你连几十平方米的房子都买不起。就算哪天买得起了,买的也是几十年的使用权。你还保卫土地呢,等你有了土地再去保卫吧!” 李刚这时似乎来了拗劲,他不管父亲一味地挖苦自己,固执地说:“等我们有了土地,国家早被美国吞并了!” “哼哼,吞并?” 李阿根冷冷笑道:“你以前不是说过想出国吗?在你的同学中,不也有一大群人想出国吗?吞并了倒好,你们这群人可以把出国费省了。”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李刚今天找父亲说话,本是带有怄气成份的。 他想摆脱家庭的束缚、摆脱父亲的管教、摆脱这里让他看见就伤感、就痛苦的环境,没想到,父亲对他的话爱理不理,还不断对他说出各种讥讽的话。 当然,李刚心里清楚,这是父亲有意在呛自己。 但他心里不舒服,他想在语言上呛倒父亲,于是愤愤地说:“如果被美国吞并,我们就亡国了,我们就成奴隶了!那时候,一切就都是白人说了算了。” 哟嗬,看来这小子今天跟我较上劲了? 李阿根见儿子恢复了童年时的那股认真劲儿,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便索性继续逗他: “不对吧?美国实行的是民选制度。美国人选总统是一人一票。它真要敢吞并中国,我们十三亿黄种人,他才两亿白人。到时候选出来的总统,没准就是华人!那时候,你看是白人说了算,还是黄种人说了算?美国才不会那么傻呢!” 这下,李刚真被父亲呛噎住了。 他没想到父亲平时并不多话,怎么现在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李刚憋了半天,许久许久才咽下口唾沫,接着按自己的思路说:“美国人真要打过来,就会颠覆我们的政府,我们必须保卫自己的政府呀!” “你要保卫政府没错。保卫国家,保卫政府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如果美国人真......” 李阿根说到这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生气地说: “如果美国人真打过来,你要去保卫祖国,保卫政府,我没有任何意见!而且,我会全力支持你去参军,去保家卫国!可是,象那个混帐王八蛋的张学儒,还有他正在巴结的什么狗屁副市长、办公厅主任等,他们又应该干什么呢?难道他们不应该先去保卫吗?” “爸,你、你不是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呀!” 李刚又被父亲的话给噎住了,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说下去了。 “是的,你老爸以前确实不是这种人!” 李阿根气咻咻地说:“如果不是这次张学儒的女儿调到省城去,不是他张老头也跟着沾光一块调过去,我才不会这么落后呢!” 李阿根说着,恨恨地把手中摆弄的鱼竿往地下一扔: “儿子呀,你到现在还不理解吗?你以为爸爸真想让你跟丽萍分手?你以为我真是那种棒打鸳鸯的封建残余?你以为我真的不心疼自己儿子?你错啦!” 李阿根瞪着冒火的眼睛望着窗外说: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呀!丽萍也是好姑娘呀!可是——在这个社会中生活,许多事情并不是按我们的意愿去发展的,它会受到社会各方面的制约和影响!儿子,从你和丽萍这次的意外变故中,你应该悟出很多道理啦!” 见儿子睁着两只大眼,神情有些懵懵地看着自己,李阿根深深地吁了口气,略带痛苦地摇着头说: “儿子呀,你别忘了,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高中生。老爸的文化知识和智商不会比谁差。以往不爱说话,并不是不会说,只是把很多事情放在心里罢了。 你以为我真的不爱国吗?问题是怎么去爱!这个国家确实是值得我们爱的。但个别腐败分子有时做出来的事,影响了我们的积极性啊! 你想想看,象张老头说的那个什么狗屁副市长中,还有那个混蛋主任,还有类似他们那样的蛀虫,变着法子来剥夺你的工作权利,来隔离你和丽萍的来往,难道不应该先把他们清除掉吗?” 父亲这一席话,就象在李刚头上响了一颗炸雷! 李刚没有想到,父亲把话锋一转,很自然就把主题转到了自己和丽萍的关系上,而且说得有理、有据、有节! 李刚不得不打心眼里折服了。 见儿子不吱声,李阿根似乎言犹未尽,稍稍停息片刻,深有所思地说: “我最近看到过这样一个段子,也不知道你看过没有。段子是这样讲的,他边说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拨动了几下,找到了那个段子的内容,继续说道: “喏,你听着:某城市一场大火,有关方面快速抓了几名无证电焊工,再一次验证了某位作家所说的,‘我们现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智商和少数为官者不断下降的道德水平之间的矛盾。’ 农民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最低最少的工资,到了某些官员那里,却又多了一项功能:‘替罪羊’。 电焊工,农民工,临时工,挣的是卖白菜的钱,顶的是背黑锅的罪。 他们现在盼望的,是坐在家里时不会被烧死,上街摆摊时不会被扇耳光,走马路时不会被李刚家的宝马车撞死。” “瞧,这里也有个和你同名的李刚!还好,这个李刚不是你,而是北方某省某个原副分局长李刚。那个李刚的儿子,因酒后驾驶小车,在大学校园里高速行驶,结果撞死、撞伤大学生各一名;出事后,他居然对拦挡汽车的保安说,‘有本事你们告去,我爸是李刚’! 看看这个混小子,好汉做事好汉当啊,竟把他可怜的老爸给牵扯进去了!” 念到“不会被李刚家的宝马车撞死”时,李阿根忿忿地抬头看了儿子一眼,简短地插了上面这段议论。 稍微停歇一会,李阿根接着往下说, “你再听我往下念:现在百姓最希望的是什么? 是想吃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毒,想做什么都不必担心危险。 然而,生活中的却往往是,不吸烟的得肺癌,不工作的做老板,不爱国的当大官;真正的爱不能要,真正的事不能干,真正的人不能做;需要书的读不起,需要房的买不起,需要家的娶不起;有文化的留不了学,有能力的找不到活,有良知的赚不到钱。 就连外国‘鸡’都会说那句中文了:‘先生,消费有*的!’ 某相声大师也嘲讽说,有位官员遇见海盗抢劫时,海盗索要400万。官员说,我给你500万,不用找,给我开八百万的*! 当然,这其中有很大的夸张和讽刺,但也有不少素材来自生活中!
少数腐败岔子花着百姓的钱,却不给百姓办实事,还要在百姓的头上拉屎拉尿。” “听见了吧?这就是我最近看到的段子。你有没有看过?” 李阿根念完手机上的段子后,两眼盯着儿子问。 见儿子不吱声,他这才想起,近段时间来,李刚为了回避丽萍,一直都关着手机,跟外界没会么联系,自然不知道正在流传的新段子了。 李阿根稍微停歇了片刻,并在儿子跟前踱了几步。 隔会,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特意对李刚说: “当然,你可不要受这个段子的影响,也不要相信我前面讲得让美国佬吞并中国的瞎话! 我那都是胡说八道,是故意气你、逗你的! 我告诉你,中国是不会完蛋的,小日本是不可能霸占我们的******的,美国佬也是不敢随便欺负我们的! 今天的中国,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中国了! 特别是近几年来,你看反腐倡廉抓得多紧?党风建设抓得多实? 连薄**那样的干部,都照样开除党籍,照样判处无期徒刑!这要是放在古代,就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象什么刘*军、李*城、刘*男、倪*科、蒋*敏、雷*富等等,更是一个接一个地落马! 知道吗,这种事放在古代,就叫‘刑上大夫’了! 看见没有?现在的中央领导多有魄力呀! 现在中央对大老虎、小老虎是一起打的!对苍蝇、蚊子、臭虫、跳蚤也是一起打的! 打得大快人心、深得民意呀! 这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看到了下面某些地方、少数部门存在的腐败问题,特别是看到了腐败问题的严重性和腐蚀性,所以,就用壮士断腕的决心和魄力,大刀阔斧地来解决这些问题,来惩治那些贪官污吏了! 这就是我们老百姓最希望看到的,也是最实际、最管用、最有说服力的反腐倡廉的铁的手腕,是最得民心、最得党心的重大举措! 现在,老百姓不是都在谈论正能量和负能量吗? 什么叫正能量? 党中央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和魄力来反腐倡廉,就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正能量!是促进国家强盛、民族复兴的最大正能量!有了这样的正能量,美国佬怎么敢来吞并我们?小日本怎么可能侵占我们的******?门都没有!” “怎么样,傻儿子,现在,你知道老爸的真实思想了吗?你现在对老爸能够理解了吗?你现在知道当年那个铁路分局领导的女儿,为什么追着你老爸谈对象了吗? 哼,你老爸并不是没有水平,要不是吃了脾气的亏,我决不可能……” 李阿根少有的,不,应该说是从未有过地对儿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心里话。 说完后,他不慌不忙地重新整理地上的鱼杆和钓具,整完后拿着钓具向门外走去,同时对李刚说: “儿子啊,我钓鱼去了,你要不要去?不去?不去也好,不去就自己好好想想吧,争取把自己的思想和思路都理清楚。至于当兵嘛,你今年都二十一岁了,即便让你去当伙夫,人家要不要你都难说呢,除非你去养猪!” 李阿根说着走出门去,走几步又转回身补充说: “儿子,你给我记住这几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要报’!好了,今天跟你说得够多了,走了啊。” 补充完几句话后,李阿根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 这、这是我老爸吗? 这真的是我老爸吗??? 李刚愣愣地看着父亲大步离去的背影,愣愣地张着嘴,好一阵没有挪窝。 打从记事的年龄起,父亲给李刚的印象,始终都是脸色紧绷,少言寡语。 要么不开口,一旦开口,总是言简意赅,说一不二,一种不容商量、咄咄逼人的气势。 谁能想到,他今天说起话来,居然有理、有据、有章、有节,从正面说到反面,又从反面论证到正面。而且,他还说出了许多李刚从未听过的论点! 他、哪来的这么多论点和论据? 还有,他要我从他刚才的谈话中,从我和丽萍的恋爱变故中,好好地认识社会、感悟人生,难道—— 我真的不应该再与心爱的姑娘联系了吗???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考虑今后的个人大事,李刚渐渐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是的,正是在与父亲的这次深谈后,李刚狠狠心作出了决定: 从此,再不与青梅竹马的丽萍保持任何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