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火火火指着电视里的陈伽烨说话时,我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能化解室内满满的尴尬。 幸而十二在,得以将事情引到了他身上,哄火火说:“是啊,他的头发爆炸了,叔叔的头发也爆炸了。” 电视上一晃而过的陈伽烨显然不如触手可及的十二来的更容易引起好奇心,火火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十二身上。 邱天似乎并未受影响,而是也同十二一起,耐心的哄火火。 尴尬化解,我舒了一口气。 午饭已做好,蛋糕蜡烛点燃,室内又热闹欢腾起来。 邱天踱到客厅钢琴前坐下,开始弹“生日快乐”的钢琴曲,因为他比陈伽烨还五音不全,唱歌完全不着调,去年火火生日,他还练了几次,兴致勃勃唱生日歌,把我们惊得不轻,把火火吓哭了,因此深受打击,此次就选择他弹我们唱。 说起来,自我怀火火后,这架钢琴就在了,起初时为了胎教,来看我时就弹贝多芬交响曲给我听,说是有利于智力发育,后来是火火出生,他执着于让火火学钢琴,说是即便现在不能弹,看着都会受一点熏陶。 让我哭笑不得。 他会是一个好父亲,可惜不是火火的。 到了许愿时间,火火破天荒的没有闹腾,竟真的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合上掌,煞有其事的像拜菩萨般拜了几下蛋糕,小嘴动了几下。 他这个样子,又让我想起了陈伽烨。 他越大,和陈伽烨越像,无论是脾性还是长相。 心中忐忑不安,我突然不想逗火火,问他许了什么愿来,似乎是有默契般,邱天、十一、十二也并未问起。 午饭面上虽是愉快,却有种微妙的气氛,化不开,掩不掉。 好容易吃完饭,我迅速去了厨房洗碗,留他们三个大人哄孩子。 洗着洗着,鼻子就酸了,我仰了仰脖子,深呼吸几下。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因为自己的私心,让火火没了完整的家,让火火没了父亲,我甚至回避他曾问过的“爸爸在哪里”这个问题,回避着教他“爸爸”这个词的含义,而他却还是对着人喊了“爸爸”,对着邱天。 邱天那时没有回应,我一遍一遍纠正火火,邱天是叔叔,不是爸爸,他却不听。 火火一岁半时,邱天来看他,火火又对邱天喊起了爸爸,邱天那天早有准备,和我们商量了一下,一同编了个故事,说他爸爸是大英雄,去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了,有一天火火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去找他,火火就很少问我了。 只是……这样的谎话,也只能在火火还小时骗一下他而已。 邱天推门而入,我努力做出愉快的表情,对他道:“今天火火很开心,谢谢你。” 他未回我的话,只是盯着我看了片刻,直白的开了口:“你得给火火找一个父亲,他两岁了,越来越懂事了,这件事越早,对他的伤害越小。” “不是有你们吗?他现在很好。”我低头刷碗。其实,我想说……不是有他吗?虽然因为火火的特殊身份,因为他对我的无意,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但……即便是现在如此,也挺好。 “他今天许的愿是让爸爸回来。”邱天有点生气:“他不小了,要爸爸,你不给他找爸爸?这怎么行?” 咣当一声,盘子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我还未弯腰去捡,邱天就蹲下来去拾。 他的白衬衫上还有彩色水笔印子,是火火画的,头发乱糟糟的,是火火说他头发和他不一样时很好奇抓的。 我也蹲了下来,捡碎片,对他说:“对不起。” 其实我以前那件事,他该还的都已还了,他一点也不欠我什么,相反,我还愧对于他……和顾小繁。 “这几天我给你安排了相亲,你去见见。”他说。 我手指顿住,邱天继续道:“我筛选过,都是华裔,不是你不喜欢的其他人种,条件不错,也好交流,你要是打算长期在这里定居,是个好选择,现在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我一个带孩子的,又没有工作,我……”我吞吞吐吐,试图驳斥。 “在家里就好,不用出去。”他缓缓起身,淡淡的说:“实在想工作,可以自己在家做点投资,你长得……长得……” 脸上莫名有点热,心跳得很快,我抬头看他,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我评头论足。 他盯着我看了看,严肃的点头:“五官协调,性格稳定,也能生孩子,还能做饭,会法语,有点赚钱头脑,找对象还是能找到好的。这是在法国,介意你有孩子的人不多,更何况,你可以再和你的丈夫养育一个孩子。” “……”我不知道对他这种评价该作何感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天晚上就有,你好好准备。”他对我温和的笑了笑,用勿容拒绝的语气说:“看在火火的份上也应该去试一试。” “我知道了。”话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的确,火火大了,他也需要一个能称之为“父亲”的人,而我眼前这个人,不可能是。 * 下午邱天因为公事提前离开了这里,晚上就要直接乘航班回去,火火很舍不得,抱着他不撒手,邱天对他说起了悄悄话,把小家伙不一会就哄好了。 邱天走后,火火大声问我:“mama,邱天说mama要找爸爸回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勉强笑笑,软声哄他,“很快,很快就回来了。” 我让十一、十二带了火火去游乐园玩,自己开始准备相亲。 十一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临走前安慰了我几句,我勉强敷衍,他看出我不是真心答他,有点不高兴的说:“你不为火火考虑,也得为自己考虑,你都没正经谈过恋爱,不试一试,永远只能在陈伽烨那棵树上吊死,你也别指望着邱天能总这样对火火,无论是不是和顾小繁,他总要结婚的,老婆不可能是你,结婚后还这样对你,他觉得没什么他老婆也不乐意。” 我没有回他。 他们出发后不久,十二打来了电话,为十一的话向我道歉。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说来说去,也只一句,十一是出于好心。 我笑着回他,他的话确实有道理,我真没往心里去,要是老这样,就见外了。 他们……陪了我三年,尽管起初不大情愿,但现在已和亲人无异,更何况从血缘上来讲,十二算是火火的堂伯。 他的母亲出身不大好,所以即便有了他,也未能进入陈家,他由此成了陈家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四年前那次,陈伽烨拉我去c市结婚,陈家人便是派的他和十一来阻拦的我们,十二没想到的是……陈家人也想置他于死地,那时他照着陈家人的吩咐来拦我,陈家人却背着他另派人对车做了手脚,所幸十一发现,告知了陈伽烨,追了上来,才避免了那一场祸患。 而陈家人制造的那一场意外,恰好伤害了他们最不愿伤害的人。 十二在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后,对我说:“陈家若是知道了火火的存在,你又不和陈伽烨结婚,你知道火火会是什么处境,不用我多说。” 我叹口气,软声道:“我明白。” * 法国的九月天气凉爽宜人,我独自一人在街上逛,进理发店将头发微烫了一下,买了身千格鸟纹连衣裙,选了双银色高跟鞋,配了条珍珠项链和珍珠发卡,穿戴整理完毕,前去赴约, 那个要相亲的人提前和我打了电话,听声音和语气,人应该不错。 而看基本资料,也很好,法籍华裔,三十二岁,建筑师,单身离异无孩,所处行业稳定,性格应该不像商人般圆滑。 我没想到的是,推门而入时,我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朝我走来的李哲语,她还抱着一个小男孩。 我愣了半晌,才确定是她,她笑着和我打招呼:“萱儿,好久不见。” 只片刻间,我就迅速转身,夺门而出,李哲语抱着孩子在后面追,她对我大喊:“他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小孩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哭,我顿住脚,转身看她,问:“什么事?” * 我们重新找了家餐厅吃饭,彼时,她坐在我对面望着一窗之隔的在广场上玩耍的她的丈夫和儿子,眸光温柔,嘴角带笑。 感觉到我看她,不好意思的对我笑笑:“一孕傻三年,反应倒迟钝了,你刚才说我坚持和你一起吃顿饭的目的是吧,的确和陈伽烨有关。” 突然很难受,突然的很烦郁,我问:“你有老公有儿子,怎么还关心我和陈伽烨的事?” 她真的是……变了许多,不……应该说,和我初时见她没什么两样,开朗,大方,爱笑。 三年前,她真的和那个被捉jian在床的人结婚了,也真的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她丈夫在美国陪了她一年,好转后,正式举行了婚礼,两人迅速有了孩子,现在定居美国,这次是一家人来法国旅游。 “当年的事,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她答非所问,看着我轻轻地说:“也不知是怎么了,就一根筋。” 我偏过头,她笑着道:“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只因为他需要。” 我转头看她,淡淡的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还有……不只是陈伽烨需要她才会那样吧,她找人对付我,可不是他需要她做的,她的确是……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我。 她问我:“你打算回去找他吗?” “我都准备相亲了,你说呢?你打算告诉他?”我皱了皱眉。 “不会。”她双手环胸,背靠着椅子,很平静的看我,低声说:“虽然他找了你两年多,但我还是不会主动告诉他,就当对他的报复吧。” 陈伽烨找我了?我思绪混乱,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陈伽烨之前一直以为你在美国加州,甚至都来求我了,希望我丈夫帮忙发动关系。”她唇角一勾,扬起眉道:“不得不说,邱天设的局不错,误导了他这些年,要不是你主动暴露,他也不会找到这里。” 我嗓子发干,哑声说:“他怎么会?” 她盯着我,语气很平淡,话却很刺耳:“不然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你还不了解他吗?他这辈子,对你死都放不了手。他没办法,一直等你的消息,谁能想到你这么狠心,真的就一点音讯也没有,连家里人都不联系。”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点恼:“你无权指责我,你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她话语中透着感伤:“你是没看他那时候的样子,像疯了一样,加州一个人都不认识,还对着别人比划你的模样,告诉别人你的特征,拉着别人就问,‘你知道陈萱儿在哪吗?’” 我低头切牛排,却怎么也切不动。 我放下刀叉,抬眼看她,冷冷的说:“那又怎么样?你这么同情他,怎么不还和他在一起?” “我没有同情。”她耸了耸肩,很轻松的说:“我很开心啊,看着他这么痛苦,我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 “他现在很好,成了陈氏的总经理,酒店都开到法国了。”我下意识说。 她嗤笑了两声,还摇了摇头,看着我,弯起了嘴角。 我不语,低头喝红酒。 她站起来,对我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后会无期,很抱歉破坏了你的相亲。” 我面带微笑,答她:“好,后会无期。” 说罢,我起身就走。 我走的很快,没有回头,我知道她是在等我主动问她,可我不想再从她口中知道任何关于陈伽烨的消息。 我现在的生活平静安逸,无需任何人的打扰。 我的儿子火火很听话,我的手上有积蓄,还可以做点投资,这几年也有人追我,我甚至不用靠邱天帮忙,也可以找个男人结婚,组成一个家庭,给火火一个完整的家。 我真该死,为什么以前就没想通呢?我来这里,不就是想过平静安逸的生活吗? “陈萱儿!你真的以为他装疯卖傻一年,换来的结果是你离开他,他真的就过些日子就好了?”李哲语在我背后高声道,“你真以为邱天是什么善良之辈,帮你没有一点私心?你是不知道他这两年商场上的手段!” 我继续往前走,她拽住了我,眼里有泪光,对我大吼:“他病了!你知道么?他病了!看着好,实际上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满意了?舒心了?” 我脑海一片空白,木然望着她,只会问,“他病了?他怎么会病?他病哪了?他……” 她抱着我大哭:“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他……他开始酗酒,酒瘾越来越重,好好的一个人,身体就快要毁了。” * 新开张的万城酒店门前,门庭若市,我站在大门门口,徘徊不前。 与李哲语告别后,脚好像不受控制般,就走到了这里。 有服务人员注意到了我,欲和我打招呼,我忙转身朝外跑,将自己掩在了喷泉池后。 酒店内有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我睁大了眼,屏住呼吸。 是……陈伽烨、任年,还有某个贵客。 他们站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一辆车停在门前,一人上车,两人挥手示意。 只车离去的那一瞬,陈伽烨一个踉跄,任年扶住了他,要拉他往酒店内走,他推开他,往喷泉池走来,微摇晃着,仰着头,一只手松那条红的打眼的领带,唇紧抿着。 夜色如墨,浓的化不开,灯光在黑夜笼罩下朦胧了起来,陈伽烨的身影犹如鬼魅。 心跳加剧,恐慌蔓延,我全身冰凉,试图移了移步子,却怎么也移不动,像是被定住了般站在那里,只等他发现。 他缓缓垂头,手指插*到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酒壶,金属色,灯光下亮的刺眼。 “呵……”他抬起头,笑了出来,嘴角大大咧着,如孩童般高兴。 心陡然下坠,我浑身一个哆嗦,像是得到了某种警示,终于能移动步伐。 我转身就走。 法国的夜晚,街上不大安全。 现在,我回家路上……就有人跟着。 街道很静,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还有背后的人的脚步声。 我不敢回头看,只敢听声音。 哒哒……哒哒哒……戛然而止。 接替的是……呕吐声。 我站在那里,静静听着那声音慢慢变轻,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背后的衣服忽地被扯了一下,接着……头搁在我肩上,yingying的发刺到了我的颈,后背喷薄着热热的呼吸,酒味发酵,进入我鼻息。 我未偏头去看,仰头望了望星空,轻轻呼吸了几下,继续前行。 背后的衣角始终被拉着,就这样走到了公寓。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我走了出去,他跟了过来。 门前,我低头从包里掏钥匙,肩被胳膊圈紧,身体贴了上来,紧密无隙。 他的脸贴上了我的脸,烫烫的,黏黏的。 有液体从他脸上滑落,顺着我脸颊流下,迅速掉落,经过嘴角,浸湿了我的唇。 咸咸的,还带着点苦。 我开了口:“陈伽烨。” “嗯。”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