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讨价还价
大清早七点覃燕一个电话打过来,叫珊珊到社里开会,“珊珊你要学会早起,现在明星为了躲狗仔,约会打炮都改上午了。早起是一个趋势!大趋势!你懂吗?!” 珊珊杀她的心都有了! 真是60后花样多,吃红薯饭长大的就是勤快啊。珊珊一边胡乱刷牙洗脸,一边心里恨恨地念着。她挑了一件浅咖色猎装,胡乱穿在身上,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活象非洲狩猎的贵族小姐,就差腰间别着一把左轮了。 珊珊有个宿愿——若是哪天中了双色球,第一件事就是把杂志社大楼买下来,然后走到覃燕面前对她说“你给老子滚!” 数年下来,珊珊也没弄懂自己和覃燕这对欢喜冤家为何总是风吹不破、雨打不散。覃燕是柳州人,她脸上长年的表情就象她的家乡特产棺材板一样。珊珊记得自己才到社里时,覃燕对她这个薄有姿色的“小答应”颇有些嫌恶,总觉着她是花瓶中看不中用,一会儿说她是墙上芦苇,一会儿又说她是山间竹笋,总之恨不能叫她去拉纤挖煤移山。最令珊珊不堪回首的是,第一次交稿的狼狈情形,覃燕杏眼圆睁当场发飙——“你写的这都是什么东西啊?浪费纸张,大树长那么大容易吗?为了你这篇破文章被砍倒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大树的感受?!” 覃燕同志的审美就是不爱红妆爱武装,她既好文斗更好武斗,是深圳媒体界出了名的吵架王。兹要是谁不遂了她的愿,那人定是要被骂到浑身发紫,魂飞魄散,百喙莫辩。刚到社里不出一星期,珊珊便总结出覃燕这个特性来。 珊珊的转运是从一次勤王开始的。某天,一个小镇火车站丢了社里托运的一箱杂志,覃燕cao起电话找到站长一顿KO,直骂得惊天地泣鬼神,天地动容,风云变色。珊珊适时上了一杯清茶,对覃燕说:“主编您骂累了吧,您先喝口水,让我来。” 于是珊珊接过电话,“站长大人,淡定淡定,我给您唱首歌舒舒心,您听好了啊……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那边厢站长举着电话静默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好了好了,我派人去库房找找,你可别唱了,TMD求你了!” 珊珊乐不可支,覃燕坐在一边笑开了花。 末了站长说,“你唱歌真难听,比我老婆叫床还难听!” 覃燕在一旁极兴奋,不停拍巴掌叫好,这就是潮州人常讲的“咖喱人”呐,东北人口中的“小棉袄”啊,SH话里的“斯噶宁”啊。自己人,绝对是自己人! 中年妇女爱钻牛角尖,是因为她们控制欲强,控制欲强是因为生活已然失控,生活已然失控是因为赌本渐尽,赌本渐尽是因为红颜已逝老大伤悲。 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一个有世故一个有红颜,不知不觉便合了体。覃燕瞧准这个丫头片子冰雪聪明,数年间将自己的一身武艺全都传授给了她。如今,珊珊已出落成深圳知名记者,尤其擅长卧底暗访,基本是演啥象啥,想啥来啥,不辱使命从不失手,因之形象百变身份莫测被深港两地同行戏称为“花仙子”。 里里外外的人都管这家周刊叫“三家店”,一个是“包租婆”主编覃燕,一个是“花仙子”珊珊,另一号精是“赌神”社长韩啸声。十年前韩啸声看准了纸媒铁定输给互联网,腿再长的记者也干不过谷歌,唯有作者式采访尚可续命,于是向老东家报业集团要了一个刊号,创建了这家人物周刊。韩啸声向来以“眼光独到”自倨,比如立项,比如股票,比如识人,比如提拔珊珊。如今他廉颇老矣早已不管庶务,只管躲进小楼吟诗抄琴,顶多管管麻将牌上的东南西北风。 珊珊每次外派回到杂志社都心情复杂,第一等心情便是流浪狗重又回到了救助站;第二等心情便是母狼叼着一块肥rou得胜还巢;第三等便是稿子上交功德圆满但此次话费充缴不晓得啥时又会手机欠费。 稀稀拉拉的同事们坐在各自的隔断里或是赶稿或是电话外联,到处堆积着成捆成捆的旧杂志和废报纸,目之所及,一片凌乱。在纸媒鼎盛时代,这样的场面尚可充作“文化氛围”,妆妆样子。可如今,不争气的地毯散发出的一股子霉味儿彻底出卖了这家机构的时运。想到这里珊珊就心酸。
社长办公室里传出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珊珊路过时故意放缓脚步,这次拉的是帕布罗的《流浪者之歌》,杜鹃泣血般哀鸣,可见情势不妙。换成社长开心时,曲目必定是《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 陶思思从座位上探出头,冲珊珊招了招手,用手指比出枪型,瞄准自己的太阳xue,又呶呶嘴指了指总编办公室。 覃燕坐在总裁椅上,桌面上铺满了圆滚滚的桂圆。她挑着兰花指不时捏起一枚,削掉外壳塞进嘴里,不时又“吧嗒”吐出一枚黑核。珊珊看着覃燕圆嘟嘟的小嘴巴,感觉她确实挺象刘三姐的。 “你可能又要消失一段时间了。”终于,刘三姐在吃桂圆的空档吐出一句来。 “我不干,我要去东京分社,你不要食言而肥。”珊珊一屁股坐在老板台对面。 “采完这个歌手呢,你去火星都可以。”覃燕不动声色,又吐出一枚黑核儿。 “这话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了呢,你自己说说几次了?你开出的支票每次都跳票!”珊珊火了,“上次让我去十元店,成天跟一群办假证的痞子混在一起差点被人办了;还有那次,在垃圾填埋场旁边社区暗访孕妇,我装了一个月大肚婆;还有还有上次我去海边开成人用品店,调查炸鱼事件,成天满嘴的杜蕾斯飞机杯破墙式……被我当教授的老爸知道不得活活气死!”珊珊愤愤地说道。 “我没发你工资吗?”覃燕分拣着桂圆,专注地比较它们的直径。 “反正我要去东京,你答应过的!”珊珊咬定青山不放松。 “哎,真是不识好歹。你,名垂青史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