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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游乐

    快近已时,通宵营业的众乐瓦里,渐渐焕发出盛况,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勾栏看棚前满是观赏百戏的游人,富家子弟,浪荡之徒摇着手中的竹纸折扇,轻轻晃头,不时哼上两句,和着戏台上的歌乐。旁边还有,更热闹之处,围观者塞得水泄不通,不断爆响起阵阵大笑。

    那勾栏演的却是“学乡谈”,台上站着两个打扮滑稽的中年男人,一高一矮,高者着百花长衫,戴一花边瓜皮小帽,手持一把竹扇,长得脸瘦身长,此时正板着脸,神情颇是严肃;矮者獐头鼠目,五短身材,天生一副猥琐模样,偏生穿着白色儒袍,头扎方巾,以读书人打扮。

    所谓学乡谈,便是优人模仿各地方言以取乐观众。而这处勾栏是众乐瓦的招牌之一,受临仙百姓的喜爱,现下的两位优人,是此处的“黄金双嘴”,高者名作高驴,矮者则唤短钉,他们说说谈谈,已有数十年,是临仙瓦子里的红人。

    却闻高驴哼了一声,不屑地斜瞪着短钉:“你道你学富五车。通晓三教?”短钉露出两颗兔牙,禁笑道:“正是。”高驴望着台下观众。一脸不信,以折扇指着短钉,以宁波话道:“此人狂妄自大,着实可恨,我高驴今天便要教训教训他!”

    听地他那惟妙惟肖的宁波话,观众间响起一阵嗡笑,有甚者大声叫好。受此气氛所染,站在较前的李天纵也脸露微笑,瞅了瞅身边的杨玉,她微挑柳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高驴,她果然是奇女子,能做到暂时抛开烦恼,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短钉,我便来出题考考你,你敢与不与?”高驴复以临仙话问道。短钉昂起獐头,大咧咧道:“为何不敢?”高驴以折扇拍打着手掌心,哼哧道:“可听清楚了,我问你,释迦如来是何人也?”短钉一翻白眼,对着观众作了个顾影自怜的姿势,以软糯的苏州话道:“妇人。”

    看客虽有笑的,却只是因短钉的装腔作势而笑,而对他的回答却是甚为困惑不解。

    高驴亦如此,皱起眉头道:“何以是妇人了?你且说说!”短钉摇头笑叹,似乎在嘲讽高驴的学识浅薄,反问道:云:“敷坐而坐,若释迦如来非是妇人,为何要夫坐而后儿坐也?”

    众人闻言不禁哄然大笑,一时间将周围勾栏的歌乐声都压了下去。李天纵,杨玉同样大笑不止,为黄金双嘴而喝彩。“敷坐而坐”本意指如来铺好坐席然后打坐,却被短钉借音译作“夫坐儿坐”,倘若不是妇人,怎么会有如此教数?

    高驴故作考虑之色,待台下笑声渐歇,他转以苏北话喃喃自语:“似乎也有那么些道理。”他唰的打开折扇,摇了摇,接着问道:“那太上老君是何人也?”短钉想也不想,圆小的双眸向着观众抛了个媚眼,道:“亦为妇人也!”

    台下看客都满脸兴趣,微笑待着短钉解释。高驴再问为何,短钉哼了声,道:“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假若她非是妇人,为何患于有身?”

    大笑之声更甚之前,直要把整个众乐瓦的人都吸引过来一般,这回短钉将“有身”不作“有身体”解释,而释为“有身孕”,患于有身孕的人,还不是妇人么?李天纵捧腹大笑,笑得身斜体歪,挨依着杨玉,杨玉比他好不了哪儿去,贝齿尽露,秀目弯作柳叶,毫无娴淑地笑着。

    “怎又是妇人矣,怪哉。”高驴挠了挠头,以绍兴话疑道,他一副想之不透的样子,又问道:“那孔圣何人也?”短钉虚空一楫,一脸崇敬地道:“妇人也!”

    未听他解释,诸人已是乐不可支,高驴继续询问缘由,短钉晃头念道:“有云,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待嫁者,不是妇人是甚?”

    此句出于子罕篇,便是“待贾而沽”的由来。原文是子贡问说,他有块美玉,是珍藏在匣中,还是找个识货的商将其卖掉;就说,卖出去吧,卖出去吧,我正等着识货的商人呢。

    这本是关于贤者该是避世退隐,还是出世入仕的态度,但被短钉借音一译,就成他乃待子闺中的妇人了。

    笑声响彻云霄,怕是全是临仙都听得到了。那些看客无不是捧腹擦泪,笑得最后,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杨玉亦是如此,当真是许久未有听浑话乡谈而笑得这么欢,她不余笑未止地道:“妙极,妙极!这市井文化真是有趣,比之我等沉浸的琴棋书画,也毫不逊色。”

    若换作其他才子,或许会嗤她一声,道句庸俗;但李天纵却是给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玉姐,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百戏说唱,皆是一种入道之法,其本质是相同的,实无高下优劣雅俗之分。”杨玉点了点头,楫手笑道:“杨某受教了。”

    两人又听了一会,付过赏钱,便往瓦子别处游逛而去,小厮随从早被令在瓦子入口处等待着,是以他们俩说说笑笑,其间柔情蜜语不止,只想时间停下来才好。

    来到一处斗促织的棚子,两人往最多人观围的一桌凑热闹去,却见斗盘中有两只促织对峙着,一边是青头小蛐蛐,另一边的则是只体大尾长,双翅金黄的雄壮凶物,金翅微翕,虫眸泛着噬人之色。

    “吱吱!”金翅叫了两声,那青头便缓缓往后退,冲头上的两条触角弯了起来。见此,那些观斗者都大叹一声,下了赌注的更是怨骂起来,只因那青头败定了。果不其然,金翅忽然跃跳上去,一口咬住青头的颈部,青头还未有所动作,便一命呜呼了。

    旁边一弱冠少年笑道:“金翅,战无不胜!”他满脸傲气,着实让别的斗虫者愤慨不已,少年昂着头,神气道:“正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蛐中有金翅,你们是赢不了我的!哦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还猪中广沪呢。李天纵莞儿想道,却忽闻旁边一位而立之年的汉子哼道:“诸位,有什么压箱底的好宝贝就快拿出来吧,莫让李宣这小子得意太甚!”

    原来这李宣本是个十斗九输的家伙,可是近来不知在哪儿得到只金翅蛐蛐,已经好几天横扫众乐瓦了。而且他这只金翅,每次都要咬死对手,让人惊叹的同时,亦甚是愤慨。

    一片地嗡之声后,一位青衣少年排众而出,肃然道:“吾有上将风落九天,可斩金翅!”他拿出一个蛐蛐罐,正式挑战那名作李宣的少年。不少围观者大声叫好←们是见识过那只风落九天的,那蛐蛐儿速度奇快,身手极是敏捷,与金翅有得打!

    待赌注下好,两边蛐蛐进盘,却见那只风落九天生得一副娇小模样,翅膀淡青,两条触角甚长;金翅唧的一声,不需李宣去引逗,已经一跃而上,狠狠地咬在风落九天的腹下,那小蛐蛐儿立时成了太监。

    “九天——”青衣少年悲喊一声,整个人伏在桌上,瞪大眼睛看着惨死在盘中的风落九天。

    嘘声四起,所谓上将竟如此不堪一击。

    看罢了促织相斗,李天纵拉着杨玉的手往别处去,讲史,相扑,瞟唱杂剧,处处留下他们的足迹。一直玩乐到正午时分,两人才走进一家酒肆进餐歇息,这瓦子里建有食肆客栈,是以有些玩闹之徒终日居于此,可以数十天不踏出瓦子半步。

    两人在酒肆进过餐,谈笑品茗了半个时辰,便又往外边游乐去。一个早上,才逛了不到众乐瓦的一半,这剩下半天,他们自然要尽情尽兴,能玩则玩了。

    “蹙眉目送佳人去。”李天纵看着眼前这个灯谜,不禁微皱剑眉,暗道不好←拉着杨玉来猜谜,本是想增加些互动性,好好地猜上一场,谁料到第一个碰着的灯谜,便是这般煞风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玉双眸黯了黯,方才的兴致消散无踪,她凝视着李天纵,轻声道:“蹙眉目送佳人去,一方相思到白头。”她扯起嘴角,微有颤动,蓦然失声:“纵弟,我舍不得你!”

    “玉姐……”李天纵翕了翕嘴唇,惆然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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