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求贤若渴(中)
使者带着张继的亲笔书信来到“大德丰”的时候,乔致庸正在抄写《波若波罗密多心经》,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每天抄写一遍,然后念诵一万遍。他认为《波若波罗密多心经》有抑制虚浮、化解焦躁的作用,可以使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自从一年多前,张继前来游说,与自己畅谈“汇通天下”问题,又提出以“官督商办”形式经营“金融业”,乔致庸已如死灰的心就又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一生致力于实现“汇通天下”的理想,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他需要有一个精神支柱,哪怕这支柱只是自己的幻觉,更何况他足够信任张继,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有头脑、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一年来,官场中的一些朋友也向自己提及过张继成为了朝中的新贵,是恭亲王面前的红人,曾国藩的得力助手和得意门生,现在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后来,又听说,张继跟随曾国藩率军抗英,成了朝廷明令封赏的功臣。 但是,这么久以来,张继没有再来找过自己,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给自己写过,就好像当初的那个承诺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是,乔致庸仍然保持着对张继的信任,因为经过那次深谈,他见识到了张继的格局和心胸,他知道,张继一定会履约的。退一步讲,作为一个商人,他知道,任何生意都是有风险的,不可能稳赚不赔,即便张继反悔,那区区一万两白银根本算不上什么损失,就当是张继一席话点醒他、开阔了他思路的学费好了。 话虽如此说,乔致庸始终还是盼望着张继的消息,毕竟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他已经准备了整整二十年。 就在刚才,管家抱进来报告说来人是张继的使者,来送张继的亲笔书信的。乔致庸虽然故作平静,却激动得手一抖,将一滴墨汁染在了那一沓纸上。 接过张继的书信,乔致庸颤抖地展开,只见信文如下:“乔东家:别来无恙。这一年来,未能再度亲自拜访,更无只字片语奉上,心中着实不安。盖因路途奔波、战事繁巨,加之推行‘汇通天下’的规划方案未得到朝廷批准,是无颜再见恩人。上月,张继重回两江,开始试行‘新政’。目前,推行‘汇通天下’已万事俱备,唯欠乔东家这一股东风。请即与来人赶赴两江一行,张继顿首。” 乔致庸一拍手,喊道:“好”,说罢,回头吩咐道,“马上去准备,我明天要出远门。” …… 使者带着张继的亲笔书信找到容闳的时候,他刚刚下班回家。他现在供职于上海的宝顺洋行,经营丝茶生意。 容闳于道光八年(1828年)出生于广东省香山县。道光十五年(1835年),容闳跟随父亲前往澳门,入读马礼逊纪念学校。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容闳跟随老师、美国教育家勃朗牧师赴美国留学,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位留学美国的学生。道光三十年(1850年),容闳考入美国耶鲁大学。咸丰四年(1854年),容闳毕业,返回中国,先后在广州美国公使馆、香港高等审判厅、上海海关等处任职。 容闳在美国留学七年,对美国经济之发达、政治之民主、科技之先进、社会之文明有着深刻的认识。他认为,“师从欧美”是中国自立于世界、实现民族复兴的唯一出路。因此,归国以来,他就致力于推进留学生事业,曾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公派留学生出国。但是那些书信都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回音。 早已伤心失望的容闳根本想不到竟然会有朝廷大员主动找到自己,来请自己协办建厂、办学事宜。虽然满腹狐疑,但他仍然爽快地答应了。 …… 当张继来到江苏省常州府武进县凤鸣书院的时候,盛宣怀正在被书院院长岑寂高打板子。此时的他只有22岁,刚刚考中秀才,进入凤鸣书院读书,还远不是后来那个闻名于世界的著名政治家、企业家和慈善家。 凤鸣书院是武进县的县学,作为书院院长的岑寂高自然也就担任着一县学政,虽说只有九品,到底也是朝廷命管了。其实,他早就看这个叫做盛宣怀的学生不顺眼了。这个学生出身世家,一点儿没有那些寒门子弟的刻苦用功,仗着有点小聪明,才勉强中了这个秀才。平日里,也不见他仔细研读“四书”、“五经”,倒是每天捧着些《天演论》、《海国图志》之类的杂书去读。更为可气的是,这个学生因为舅舅在檀香山(夏威夷)经商,曾经去过几次海外,每天把西洋的礼乐文化挂在嘴上,鼓吹西洋典章制度的优越,这是院长尤其不能忍受的。若不是因为盛家是武进县的望族,势力身后,盛家又每年捐给凤鸣书院一千两银子,自己早就找机会奏请县令张茂辰革掉他的功名了。
虽然早已打消考取功名的念头,岑寂高还是保持着每天做一篇八股文练笔的习惯,毕竟为人师表,道德文章必必须样样拔尖才是。今天上午,岑寂高刚刚做完一篇《君子固穷》,读上几遍,直感觉字字珠玑,实在是天地间至文,即便是翰林院硕儒们们的文章,也不过如此了吧。 岑寂高心情大好,诗兴大发,决定去凤鸣书院的后花园走走,找找灵感。没想到刚刚走到垂花门下,就听到后花园里一阵喧哗,隐约听到有人在争论着什么。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张唯羊在和盛宣怀辩论,张唯羊是县令张茂辰的侄子,八股文做得好,又写得一手好诗,深受自己的喜欢。 只听张唯羊说道:“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照你的说法,倒应该鼓励士农工商都去‘怀土而不怀德,怀惠而不怀刑’了?那样一来,整个国家岂不是要追名逐利、道德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