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码头区尸鬼
海面上薄雾如沙,一艘饱经沧桑的游轮在缓缓前行。 世界一片荒凉。 向小晚倚靠在横栏上,银色的头发被海风吹打,清瘦的身躯,宽阔的肩膀,面容普通,神色俊朗而又略带悲伤。 粗大的游轮烟囱上印着二十五号漆标,漆皮早已剥落,破旧的外壳衰败,一波烟圈沿着海面默默上升,月色朦胧洒在甲板,银色的光辉在薄雾中沙沙作响,生的意义如果丢失了,就只能沉在海底,陪着一群浮游生物静静享受月光。 向小晚掏出钱包打开看了看,里面贴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脸上戴着树叶面具的妙龄女子,她幽幽站在皇家花园中,洁白的蚕丝手套紧紧裹着纤细的胳臂,高贵的贝克蒂长裙及地,上镶满娇放的玫瑰,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木投下耀眼的光束,金色的头发在空中交汇成螺旋形状,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于是连空气也蒙上了一层神圣的气息。照片的右下角还签着一行秀丽的蝇头小字:“送给我可爱的弟弟。jiejie。” 向小晚漠然望着照片,一声响亮的汽笛打破了宁静,广播里传来乘务员大姐愉快的声音:“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前方就是本次的游轮的终点站——有天堂之乡素称的江茗了,感谢您一路上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欢迎再次乘坐本次游轮。” 不远处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夜景,霓虹闪烁,分外绚丽。 游轮停靠在码头。 下船的游客如潮水般涌动。嘈杂的车流声带着城市的喧闹,拥挤的人海反而让人感到陌生和孤独,那是一片迷乱、焦灼、脆弱、空虚的世界。向小晚停下脚步,于是,嘈杂的世界也跟着宁静下来:以后我向小晚就要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先读高中,毕业后再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普普通通地活着,普普通通地死去,这样的人生真的是美好到极致的人生么?标准的人生就像一碗标准的酱油炒饭,同样的调料,同样的手法,即便做工再精准无误,每天都吃同样的东西也会索然无味,这真是我所期盼的未来么? 永远不要踏出自己的圈子:这是小维姐给予的忠告。然而小维姐这个人本身就十分可疑——她是诡异的维多利亚,钱财和权势对于她只不过是一堆信手拈来的杂物,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压根记不得自己有这样一个jiejie:我记不得父母的模样,童年的生活,兄弟姐妹,这倒被她反将一军:她说我得了失忆症。 向小晚恨恨拍一下脸,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分明是一双没干过粗活、保养得特别好的手,明明出身富贵,却像个落水狗一样被小维姐赶出家门;小维姐是个西洋人,我是华夏人,我又长得这么帅,怎么可能和她是同一对父母生出来的?既然宣称对我的爱比大海还深,为什么又让我的钱包如此之瘪? 向小晚想到这有些愤闷,冲维多利亚的照片恶狠狠瞪一眼,一枚银色小骰子突然从钱包里滚落出来。向小晚慌忙去捡,骰子掉落在甲板,正面是个“凶”字。 向小晚叹口气:小维姐一共给了他两件‘宝贝’,一件是胸口正戴着的银质怀表,另一件就是这个占卜骰子:骰子五个面是‘吉’,一个面是‘凶’,然而不要被它的面数所欺骗,万事大吉的概率其实不到百分之一。 现实生活中,运气永远不是一个等概率事件。 明明知道人生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博,却不得不参与其中;人生是危险的,到处都会潜藏着不幸——这些都是小维姐给的忠告。 向小晚收起骰子心里冷笑:哼,不靠谱的忠告,我才不信!要不是这玩意儿是真金白银做的,我都懒得捡;大凶?这人山人海朗朗乾坤的,哪里来的凶兆?骰子里肯定灌了不少铅吧!钱包里的钞票不是很多了,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地方吃住。 向小晚收起钱包,却不知自己早已被身边的一个壮汉盯上了。壮汉身高一米九,国字脸,八字眉,粗衣布鞋,肌rou结实,手臂粗大,巴掌宽厚,天性生猛,像一坨大象紧紧尾随着向小晚,他躲在暗处抹了抹嘴角,贪婪的目光完全落在向小晚的怀表上: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就算块普通怀表也是奢侈品,更不用说还是块银的,这可是上层社会的人士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才会佩戴的东西,弄到一块足够吃穿用几辈子,嘿嘿嘿…… 向小晚走到路口拐角。 壮汉一见好机会,立即趁乱将手伸进向小晚衣兜!然而就在这时,向小晚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险些跌倒!于是,壮汉扑了个空,也跟着险些跌倒! 向小晚踉跄抬头:原来绊住自己的是个躺在地上的小乞丐,他衣服破烂,头发污浊,眼睛猩红,全身上下淤青溃烂;码头灯光忽明忽暗,但仍然依稀可见他额头上那个别致的十字印刻,仿佛是某个门派的象征。 向小晚叹口气,蹲下身,从行包里掏出半块披萨放在小乞丐身前:“阿仔,我可不是什么烂好人,这只是我刚吃过的披萨。” 向小晚站起身。 壮汉显然是个扒窃老手,不但没有半分退意反而决定再一次动手,他满脸蔑视,微微一笑,神情瞬间秒杀一切,对怀表更是志在必得:哼!即便是被这个小崽子发现我偷他东西,也只需陪个不是‘哦,不小心把你的东西撞掉了’这一句话便可以将一切罪恶清零;如果说不过去,那就再来点硬功夫,这年代,谁能管我? 小乞丐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向小晚,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始终说不出口,手颤颤巍巍,把一个带密码的日记本递给向小晚。 向小晚莫名其妙接过日记本,眼睛一转,满脸震惊:咦?难道!我得到了一本绝世武功的练成秘籍——传说中的《菊花宝典》? 趁着人潮流动,壮汉鬼鬼祟祟,把一只汗毛浓密的胳臂朝向小晚胸口伸去。 向小晚举日记本,在路灯下仔细验光,心中暗自猜测:怎么还有生产日期?看样子好像不是秘籍啊……喔我知道了!那这里面肯定有藏宝图!错不了,绝比是藏宝图!那句尿性的话怎么说来着?艾瑞巴蒂,大航海时代的男人,爷当定了!不管了,反正肯定是要触发隐藏任务的节奏,赶紧收好,千万别让人偷走了! 向小晚贼眉鼠眼看了一下四周;壮汉见势不妙,赶紧把还没摸到怀表的手重新缩回去;向小晚得意洋洋,把日记本收进怀里。 壮汉一次偷盗未遂,仍不放弃,鬼鬼祟祟,又一次朝向小晚伸手。 小乞丐拿起披萨,放在嘴边闻了闻,突然莫名其妙地哗一声吐了,满满一肚子污秽物全都浇到披萨上,灯光昏暗,整个码头飘着一股腥臭味。 向小晚心惊:我吃过的披萨有这么恶心吗?我每天都坚持刷牙,没那么口臭吧!向小晚哈一口气,自己闻了闻,心头忽然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好!我知道了,刚刚骰子掷出个凶字,骰子要显灵,倒霉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 说时迟那时快,小乞丐忽然将整个披萨猛朝向小晚丢去!向小晚早有准备,一个灵巧的侧身就躲过这邪恶的攻击,身后的壮汉刚摸到怀表还没来得及得意,‘啪’一声巨响,恶臭的污秽物一下子都糊到了壮汉脸上! 向小晚惊呆。 小乞丐一动不动。 黏黏的披萨从壮汉脸上慢慢地滑落,吧一声黏在地上。壮汉还没明白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脸上满满都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三个人互相呆看,一动不动,一齐傻了五秒钟。 昏黄的电灯泡忽明忽暗地照着壮汉的脸。 壮汉一把甩掉脸上的污秽勃然大怒:“你敢打老子!”壮汉额头青筋暴起、伸手拎起小乞丐猛揍一拳;却不料小乞丐一点都不是省油的灯,挨了一拳后,反而对着壮汉的胳膊狠狠咬掉一口rou,下口残忍如同野兽!壮汉痛苦嘶吼,愤然把小乞丐重重摔在墙角…… 向小晚看着两个人发怵:打斗对我这个有文化的素质人来说有点残酷,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保自己就不错了,哪还管得了陌生人? 路人不论男女老少渐渐停下脚步,围聚着两个打斗的人一边欢笑,一边呐喊喝彩。 向小晚急忙退身,走出人群外,转眼一想,停住脚步,良心上感到有些惭愧:毕竟这件事因为我的一个披萨而起,要是真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向小晚于是随手拉住一个瘦小的老伯:“阿伯,这里有人打架,咱们快点去叫个警察吧!”老伯一脸不屑:“警察?哼,就算死了人又怎么样?这种事每天不知道发生多少,你看旁边这么多人都在看热闹,你管那么多干嘛?” 老伯说完刚要转身,忽然瞥见向小晚的怀表,眼神立刻亮起来:“小伙子,你的表挺不错的嘛?我买你个表啊?” 向小晚有些急了:“老头,再不阻止恐怕真闹出人命了!” 老伯的兴致完全在怀表上:“小伙子,你这块表,出多少钱卖?” 向小晚急了转身就走:“卖你个大头鬼!我去找警察!” 老伯一把拉住:“小伙子别走,你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向小晚看老伯满身的葫芦:“你卖耗子药的啊?” “一眼就给你看出来了!”老伯倍儿高兴:“我这药,可是这江茗里最值钱的药!” 向小晚扭头就走,老伯硬是厚着脸皮死死拖住向小晚不让走:“这位少年!我看你印堂发黑,面无血色,表情呆滞,两眼无神,眉宇间隐有煞气时隐时现,凭老夫多年经验来看,你最近将有两口大凶之罩,你要是就这么走了,肯定要会后悔一辈子!你知道吗?现在的江茗可不比二十年前,一切都变了:妖、魔、鬼、怪,乱世横行,最近这边尸鬼闹得特别厉害,一不小心就丢掉小命!我看你刚来江茗,不会连尸鬼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向小晚拖着老伯走了几步,停下,转身回头盯着老头子:“哼!老伯,不要看我长得帅就以为我年轻好骗!你常年在码头上混,没有点手段怎么养家糊口?这尸鬼的幌子,不会就是你编出来的骗钱伎俩吧!” 老伯一怔,神色慌乱:“胡……胡说,尸鬼的事明明是货真价实的,怎么好编?尸鬼这东西,既是尸又是鬼,好好的活人如果被尸鬼咬一口,不过一个小时就会全身淤青溃烂,双目腥红,毫无神智,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rou,不吃粮食只啃食活人,数量越传染越多!我这葫芦里的药正是预防尸化的灵丹,只要吃上一颗就能抵抗传染!我是看你初来江茗,好心提醒你,谁知道你却不领情,白瞎我一片好心!” 向小晚拉住老伯:“你见过尸鬼?” 老伯木讷:“怎么可能?见过尸鬼的人早死光了!”老伯眼球滴溜溜转,又补了一句:“不过,这灵丹也是从秘密渠道得来,老头子我只不过是代销罢了,只要吃上一颗就能抵抗传染,吃上两颗,包你爽过神仙,嘘,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今天就是看你小子有眼缘,便宜你好了,三颗灵丹,换你一块破怀表,怎么样?” “不怎么样。”向小晚脸色难看:“老伯,人群里那个小乞丐和你说的尸鬼有点像吖,要不你去喂他吃一颗,看看他爽不爽?” “谁……”老伯瞬间傻掉了:“谁像尸鬼?” 人群里又是一阵喝彩和沸腾,这么欢乐的喝彩声一般只会出现在分出胜负的时刻。一个老警察闻声赶来:他身材瘦小,满脸褶皱,老态龙钟,制服破旧宽松,一手提着警棍,腰间别着一把盒子枪,唯独眼神还流露出作为一个警察应有的威严和戾气。 卖药老伯急忙冲向老警察使了个脸色:“老李,这小子说,里面可能有尸鬼。” 老警察眼角抽搐,瞥了向小晚一眼,朝人群中大喊一声:“让开!” 人群立即鸦雀无声,乖乖散出一条宽阔的通路。 码头昏黄的路灯吱吱闪烁,忽明忽暗。 小乞丐歪歪斜斜摆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被墙栽断了,两颗腥红的眼珠不断往外渗血;壮汉被咬得浑身遍体鳞伤,一脚踩着小乞丐的尸体,大拇指抹抹嘴角血丝,一口呸在地上,即便看见老警察依然不慌不忙:“老李,这码头在白天是你的地盘,可你也别忘了,在晚上,那就是我家子爵大人克莱武的地盘!” 壮汉甩掉外衣,露出里面的一套武斗服。人群一听克莱武的名字纷纷向后退:兵荒马乱的年代,这家伙可是个杀人不偿命的主! 老警察没有理会壮汉的得意,走到小乞丐面前,带上老花镜,打开手电筒,蹲下身凑近了仔细看:拗断的脖子,溃烂的面颊,猩红的眼睛,一切的迹象都与那些被舆论封杀起来的机密资料完全吻合!老警察立即从腰上取下寻呼机:“总部总部,江茗码头发现一只尸鬼,请火速支援!请火速支援!完毕!” 人群纷纷小声议论:“尸鬼是什么?” “不知道,没听过……” 老警察害怕自己看错了,把脸贴得近仔细端看,那尸体上猩红的眼球忽然微微滚动一下!码头昏黄的灯泡灭掉,老警察乍然紧张,呼吸急促,瞪大眼睛,看到那腥红的眼球分明在滴溜溜打转儿!老警察一脸惊魂未定还未起身,小乞丐的尸体兀然跳起来!利齿如一把绞刀一口咬碎了老警察的喉咙,老警察当场毙命! 小乞丐一边啃食着老警察的尸体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啃噬声响,路边的电灯骤然闪亮,清晰地照着这血淋淋的一幕!壮汉呆住!所有人全部呆住! 殷红的弯月流着残血挂在天空。 卖药老伯一声惊恐嘶吼震天响:“尸鬼!!!” 这吼声带着恐惧由南传到北,人群如炸开了锅的蚂蚁慌乱逃命,防空警报骤然响彻四方,向小晚被这一响声震得脸色苍白、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壮汉也迅速清醒过来,硕壮的身体在慌乱的人群中扑腾挤压,所过之处撞翻一片,混乱中还不忘一把扯掉向小晚的怀表,然后趁着慌乱的人群赶紧向东逃窜;向小晚脖颈忽疼,发现自己的怀表不见了,焦急万分下刚想追,却被慌乱的人潮撞倒在地,后面的人群为了逃命,竟然直接从前面倒下的人身上踩踏过去,惊悚声、惨叫声、防空警报的悲鸣声在这个小小的码头回荡,如同一副末日降临的阴森地狱。 人潮如同一锅黑压压的蚂蚁四散而逃,巨大的隆隆声从地面响起,大地在轻微抖动;向小晚好不容易站起身,看见码头的不远处一面巨大而厚重的铁墙正在迅速升起,紧接着,东、南、北,三个方向竟然都有巨大的铁墙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上升,向小晚惊慌,身边一个惶恐的声音骂道:“糟糕!竟然启动了圣玛利亚铁墙!” 不消数十秒,三面铁墙便升到三十多米高,远远一看就知道这铁墙的坚硬,就算有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恐怕也不能伤及分毫。 “只剩下西面铁墙还没有升起,一定是太久没有启动,系统出了故障,快扶我起来!”向小晚转身,说话的正是刚才那卖药的老伯。 向小晚扶起老伯,老伯却一个踉跄跌倒:“糟糕,脚扭伤了,你赶紧背着我往西逃!如果跑得快说不定还能逃出去!” 向小晚汗颜:“太不巧,我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被一个贼家伙抢走,那人向东跑我必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所以,我们只能分道扬镳,祝你好运了!” 老伯转身朝西一瘸一拐:“傻瓜!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不知死活!” 小乞丐化作的尸鬼突然飞一般跳蹿过来,一口咬断一个女人的喉咙,那女人连沙哑的尖叫声都没发出来就断了气,鲜血喷了老伯一脸!老伯吱一声吓破胆,转身跳上向小晚的后背,揪着向小晚头发一顿狂挠:“快跑快跑!我和你一起,往东往西你随意!” 向小晚拔腿向东狂奔,灯光愈加昏暗,路愈加偏僻,路边横七竖八竟然都是尸体,向小晚气喘吁吁发问:“这些人怎么了?那个小乞丐尸鬼不是还没有追上来么?” 老伯思索片刻,突然慌张大喊:“不要再往前走!这里的尸鬼不是一只!” 向小晚停下脚步,不远处,一个大型集装箱旁,与小乞丐打斗的壮汉正浑身污血坐在地上呕吐——尸毒开始发作了。 向小晚头皮发麻,放下老伯,悄声说:“你先躲起来,我去把怀表偷回来。” 西面忽然传来巨大的隆隆声,最后一面圣玛利亚铁墙徐徐升起。 老伯慌张回头,看了一眼徐徐上升的铁墙,脸色失望之极,恨恨砸了一拳:“晚了!现在码头已经变成一座孤城,一切全完了!” 向小晚深吸一口气:“就算世界完了,也要把怀表拿回来。” 向小晚屏息,悄声一步步向壮汉逼近,银质怀表的链子已经从壮汉的口袋里耷拉出一节;向小晚紧盯着链子,壮汉忽然抬头死死盯着向小晚!向小晚冷汗冒出一身,脊背发凉,令人作呕的刺鼻腥臭气迎面扑来,向小晚捂住鼻子,不知道这壮汉中了尸毒后还有多少理智,于是冲他微微招手:“乖,把表给我,乖哈?” 月光凄惨照耀着大地。 壮汉腥红的眼睛滚圆,全身迅速淤青溃烂。 向小晚咽了咽喉咙,只能硬着头皮直上:“不乖的小宝宝要被打屁屁的哟……把怀表给叔叔,听话,给你发红奖状哟……” 向小晚不断靠近,表链已经触手可及! 向小晚缓缓伸手,壮汉眼球倒翻,忽然一声闷吼如狼似虎朝向小晚咬去!向小晚见势不妙,拼命推搡着壮汉的身体,然而壮汉全身血污又脏又滑根本防不住! 壮汉扭头猛咬,眼看就要吃掉向小晚的鼻子,壮汉的头突然被一葫芦打翻,向小晚睁眼:原来救下自己的是一瘸一拐的老伯:“小伙子!这一葫芦是你刚才救我走的回报!这东西永远也死不了,千万别和它较劲,更别被它咬伤,咱们快走!” 向小晚满眼感激,从地上爬起来、背起老伯慌不择路。壮汉打个滚立起来,像野兽一样同时用四肢奔跑,跟着向小晚紧追。可是还没跑出几步路便已经到了尽头:眼前高达三十米的圣玛利亚铁墙拦住出路,身后食人而不死的壮汉尸鬼已经追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向小晚咽了咽喉咙,冷汗直冒。 壮汉血红而阴森的牙齿被磨得吱吱作响,怀表就挂在它衣兜袖口里闪闪发着光,壮汉扭动着躯体,一步步逼近,野兽般的闷吼从他嘴角里发出。 月色森冷。向小晚无路可退,不得不放下老伯。 老伯瘸着腿站在旁边,从一身大大小小的木葫芦里挑出一个铁葫芦,脸上挤出一抹僵笑:“小伙子!事到如今不得不说句实话:出路已经完全被堵死,丧尸只会越来越多,今天我们爷俩,恐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向小晚顺手拾起一根钢筋:“那你是想变成丧尸,还是乖乖被吃掉?” 老伯咬牙:“都不想!所以到最后,还劳烦小哥给我个痛快解脱!” 向小晚怔然转身,看着老伯半天,问道:“老人家,你膝下可有儿女么?” 老伯正色道:“我还是个处男。” 向小晚惊异,转而苦笑:“哦?不赖嘛!就算是老处男们也还都有一段值得期待的人生,可是我就不同了,我向小晚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半途而废的人,然而最不幸的是,我自己就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不管是什么事,总感觉自己做得很差劲,不管是什么事,总是没做完的时候就开始想着放弃。” 夜晚的风分外轻柔,摇曳着向小晚的衣角。 老伯转头,静静看着向小晚。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终于有一天,连那些珍爱的名字都不敢去回想,连活着的勇气都不能坚定地拥有下去,我一不小心,忘了一切,忘了我的兄弟姐妹,忘了我是谁,当这世上静静的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害怕。” 月色柔和地照着向小晚的面颊,老伯倍感意外地看着向小晚。 “于是有一天,我突然感觉到,能够和那么多可爱的人生活是一件幸福的事;于是有一天,我想把那原本属于我自己的幸福重新体验一遍,我拼命地回想,拼命地回想,但生命除了一片空白之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人来人往,都在仿佛一夜之眼烟消云散,生的意义如果一不小心丢掉了,不管是花多长时间,就再也不能够拿得回来,最终,就只剩下一个失落的灵魂在这片混沌世界里飘荡。” 闪亮银河骤然在黑夜中呈现,恢弘而庞大,那是千千万万的星星在闪闪亮亮地发光。铁棍从向小晚手中滑落,向小晚竟然面带从容,一步步走向尸鬼; 老伯睁大眼睛吃惊:“小伙子?你!” 尸鬼朝向小晚猛扑过来,如山盖世—— “我讨厌这样活着,憎恨这样的自己,我不由得羡慕那些普通人的生活,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他们都曾在这个世界上来过,他们都拥有最珍贵的东西,幸福、悲伤、快乐,那些证明生命曾经来过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望,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是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向小晚一跃跳上尸鬼后背,用双手死死锁住尸鬼的任何行动,尸鬼猛烈挣扎,向小晚瘦弱的骨骼被挣得吱吱作响:“老伯,你先走!” 老伯震惊,一双干枯的双手紧紧握着那装假药的铁葫芦,如枯树的藤蔓般满是褶皱的脸写满不可置信:“愚蠢的年轻人!我不是什么老神仙,我只不过是个卖痔疮丸的糟老头子!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年轻人别怪老头子我没提醒过你:就算你哪一天倒在大街上,我绝对不会扶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被尸鬼啃成骨头,我绝不会救你一根手指,因为老头子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世道就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世道!一旦我扶了你,我就要倒霉,一旦我救了你,我自己就活不下去!年轻人你要想好:我跟你又不熟,为一个无聊的人搭上性命,我不仅不会感谢你,还有可能在背后骂你是个大傻瓜,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死很不值吗!”
尸鬼发狂,挣扎着一个狠狠的背摔,向小晚被砸得吐血:“人总会死,至少现在还能留下点痕迹,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好!咳!咳!我撑不住多久,你快走吧!” 老伯脸色青黑握着拳头,浑浊的眼角湿润,咬牙抛下向小晚,一瘸一拐快步离开!不绝于耳的尸鬼闷吼声在身后回响,老伯一边疾步行走,一边愤愤自骂:“傻瓜!哼,年轻人就是傻,没见过世道的大傻瓜!”老伯越走越快,呼吸急促,浑浊的眼角蒙着一层雾气却在愤然大骂:“什么见义勇为!什么舍己为人!在这阴暗的世道下全特么是扯淡!等待你们这群大傻瓜的,统统都是死!这世道,活着的只能是精明人!” “我吼!”老伯忽然气得勃然大怒!他停下脚步,把一身假葫芦狠狠摔在地上,仰天而望:闪亮银河恢弘而庞大,那是千千万万的星星在闪闪亮亮地发光,老伯苦笑:“哼哼!我这个精明人,真是丑得可悲!宁可给自己找尽厚颜无耻的理由,也要苟且贪生,像一条可怜的蛆虫躲在烂世粪堆里,没有一点做人的骨气,这么大一大把岁数反倒不如年轻人,都快要死了,还用这种丢人现眼的方式向命运求饶!啊,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精明,我真是如屎精明!”两行挡不住的眼泪从苍老眼角滚滚而出。 向小晚终于扭不过蛮横的尸鬼,尸鬼张开大嘴朝向小晚咬来,大铁葫芦又一次把尸鬼打翻在地,向小晚喘着气吃惊看着眼前的老伯:“老伯!你怎么又回来了?!” 尸鬼被砸得暴怒,挣脱了向小晚的束缚,四肢奔跑着冲向老伯! 老伯一瘸一拐向远处缓缓前行:他的身形却极为沉稳,脚步从容有力。老伯回过头,那张脸倍显年轻:“小伙子,从刚才开始就受你照顾,然而有些话本应该由我来说,有些事本应该由我来做:让我来引诱尸鬼,你快走!” 向小晚吃惊,尸鬼带着巨大的威势高高在跃!老伯十分平静,抬头仰望着星空:“你不觉得吗,这银河可真漂亮——” 尸鬼猛然扑至! “老伯!!”向小晚惊喊,想伸手,却躺在地上触不可及! 天空间忽然泻下一道强大的蓝色光束、煌煌如日、如同陨石般击中尸鬼!尸鬼身体虽然硕大,但这股力道却更加强劲无比,电光火石间便把尸鬼的身体重重抛出数十米!是谁,能有如此强悍的能力? 向小晚抬头,只见铁墙顶端静静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淡粉色丝绸汉服,手里打着浅蓝色古伞,月色恬淡,银河将光辉泼下,于是连丝绸也仿佛在发光;女孩轻轻向前迈步,眼见马上就要从城墙上踩空,她撑着的古伞蓝光绽放,灵力乍泄,托住女孩悠悠浮在空中,从三十多米高的墙上如同一片叶子慢慢飘落,一双小巧的脚踩着粉鞋缓缓着地,紫裙摆随着风静悄悄地来回飘舞。 向小晚看呆了。 女孩收伞。路灯熄灭,皎洁的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美得让人心惊:细细的眉毛如同柳叶,水灵灵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泓泉水,面颊白皙,脖颈的肌肤如陶瓷一样光滑,一头黑发用绿色的簪子扎成秀丽的古典髻,小嘴微微撅着,仿佛有些生气,却又十分惹人怜爱。 老伯转身,看见女孩大吃一惊:“这——江茗最强风水师艾琳大小姐!!” 向小晚站起身一脸惊讶:“最强——风水师?!” 女孩略带小小得意,甜甜的笑如同一块蛋糕。 向小晚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风水师,但“最强”二字连小孩子都能明白:凡是能做到最强,那必是登峰造极的大师!然而站在面前的,仅仅只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十六七岁的女孩,这样柔弱的女孩怎么可能是最强?! 向小晚心里正犯嘀咕,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冷,转身一看,原来那壮汉化成的尸鬼却又站了起来!明明受了巨大的冲击,但却仿佛拥有不死之身,向小晚心里一阵发毛,尸鬼忽然大吼一声猛然朝女孩扑来,女孩却不急不慢放下古伞。 这回,向小晚看得特别清楚:只见女孩瞬间在胸前结了四个印,葱白的指尖顿时有蓝光渗出,灵力在空中飞舞刻画,一个透明的发光法阵显现,阵法中竟然有一个闪耀的翅膀缓缓伸出,翅膀轻轻挥舞,一团蓝色光团猛然爆发如同流星一样砸向尸鬼—— 尸鬼完全来不及躲闪,直接被光团击中,身体如同炮弹一样重重射在一个废弃的集装箱上“砰”一声巨响:十多米的巨大箱体瞬间凹陷变瘪,威力巨大如此! 向小晚瞠目结舌:“或许真最强也说不定……” 女孩转身,赞赏有加地看着向小晚:“银发的小家伙,刚才你说的遗言本小姐可是完全都听到了!倒是没看出,你倒有几分底气。” 向小晚一阵脸红,心里暗骂:你个小屁孩比我还小,谁用你来赞赏!嘴上却笑呵呵:“女侠,万一你救晚了,我真被尸鬼吃掉了怎么办?” 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之间有一群尸鬼嘶吼着从身后传来! 向小晚转身大惊:十几个尸鬼同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被咬死的人全部都尸变了!一个尸鬼尚且如此难以对付,十多个尸鬼就是十多个不死之身,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女孩甜笑中满满自信向尸鬼群迈了一步:“本小姐不叫女侠,小家伙,你要好好记住了,本小姐的大名是江茗第一风水师,艾琳!” 艾琳双手结大明印,脚下的土地上骤然像波涛般翻滚,比刚才大三倍的蓝色的法阵从地上缓缓升起,在半米多高处浮空停下,将艾琳的身体托浮于空中。 艾琳婷婷浮在法阵中央,蓝色的灵气从法阵中冲跃而出如丝如缕般缠绕:“本来打几个小鬼倒也用不到这么强的风水术,不过银发的小家伙,今天不妨给你开开眼界,就当是本小姐给你的奖赏好了!” 艾琳松开结印,丝缕瞬间燃烧,火苗中“呼”一声闷响,一只三米多高的发光大鸟卓然升起,在峥鸣中大声长啸通天——那是一只纯粹由灵力幻化的朱雀! 向小晚完全呆掉了——今晚是他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法术,更是平生记忆里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绚丽而庞大的法术!原本以为那些自称是风水师的都是些民间骗子罢了,却没想到法术这种该天杀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艾琳轻轻从法阵上跳下,身影轻巧地朝着丧尸群冲去,速度竟然快得不可即视,只能隐隐听到飘扬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朱雀则带着煌煌的光辉紧紧贴在艾琳身后;瞬息之间,眼见艾琳的身影就要撞上尸鬼,艾琳忽然一跃而起,奋力将全身的速度和惯力完全抛给朱雀,自己则被猛烈的反抛的力道原路推回,朱雀的速度暴然二次飚跃到极致,狠狠撞击在尸群中央:翻滚的蓝色能量如火山般爆发出来,大地在颤抖,朱雀夹带着嘶鸣声如同飓风般在地上回杀旋转,山石尽破,泥土崩爆,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沟壑!十几只尸鬼还未来得及嚎叫,就被在无形之中化为粉尘! 光辉散尽,地上除了被深深犁翻的水泥残渣之外,都是一片死寂,尸鬼群被瞬间剿灭!老伯吃惊地目瞪口呆,向小晚倒吸一口凉气。 艾琳微微得意,刚想身形落地,可反冲的力道却过于霸道,不断推着艾琳在向后滑行,在经过向小晚身旁时竟被一根铁棍绊倒—— 那正是向小晚扔在空地上用来打尸鬼的铁棍! 向小晚顿感惭愧,眼见艾琳就要跌倒不由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艾琳拉入怀中,只觉得艾琳的身体轻飘飘的软,仿佛柔弱无骨,女孩子的清香从艾琳身上散发出来,一分一分渗到了向小晚心里,向小晚一阵脸红。 艾琳一时间有些发呆,抬头傻傻地看着向小晚,如同一朵鲜红的牡丹娇然怒放。 温柔的月光照着艾琳,弯弯的睫毛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分外可爱,白皙的面颊渐渐抹上一晕绯红,轻微的呼吸带着芳香的气氲,缓缓升腾到向小晚的耳间;向小晚不由得心跳加速,感到自己的血液被瞬间煮开了,来不及多想,松开了手。 艾琳站在地上,呆了半天,忽然脸色绯红,背过身羞得直跺脚,又转过身气冲冲盯着向小晚!向小晚一见艾琳要拿自己撒气,立即抢先说:“我哪知道这有根棍子?” 艾琳气得眼睛里全是汪汪的眼泪:“本小姐刚才看见,那棍子明明是你扔在地上的!你分明就是存心对本小姐使坏!” 向小晚清秀的面庞写着满满的无奈:小meimei,你在我扔棍子时候在墙上看热闹,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站出来大显神威;有省劲的方法不用,非要用费劲的办法,结果差点摔倒,分明就是你自己硬撑着,用了尚且不能驾驭的法术,这才导致连地形地势都演算不好!要是没有我抱你一把,保准你摔掉两颗兔牙,最终出了大糗还是我遭殃!我虽然对活着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想死;罢了,这次就算我欠你个小小的人情,不和你计较好了。 天空中救援直升机隆隆作响。 向小晚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让自己显得像个君子一点:“哼!不错,没想到连这一点都被你给看出来了,不愧是江茗最强的风水师!不过刚才的法术可真不是盖的,大小姐,这么厉害的法术,有时间能教教我么?” 艾琳得意道:“这就是五阶风水术『朱雀』,一时半会肯定是学不来的;不过你若是天生灵力充沛,以后勤加练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向小晚心里暗自叹息:只不过想表扬你一下,小meimei你还当真鼓励我,要是随便一个人勤加练习都能像你这么强悍,那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救援直升机盘旋在三人上空,卖药大伯冲着直升机大声摆手大叫:“喂——在这里!往这里开!”直升机停在空中,朝地上扔下一具云梯。 艾琳正了正衣裙:“这是救援直升机,你们上去就可以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老伯连忙站在云梯末端。向小晚忽然想起自己的怀表,慌忙之间去沟壑里寻找,不消一会果然找到,除了表链被拉断之外,其他的地方竟然还是完好无损,于是连忙跟着老伯上了云梯,又想起艾琳:“大小姐,你不上来么?” 艾琳转身消失:“我还要继续去救其他人,这是我们风水师的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