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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图灵三兄弟

    我叫阿伯特,今年八岁,母亲早逝,家里还有两个兄弟:大哥汉斯,三弟尼古拉。我们三兄弟有一位响当当的父亲:他的名字叫图灵,全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没有之一。

    就在三天前,父亲不幸罹病去世,拉瓦尔,这个将科学技术视为不二真理的强大帝国,不但以最高规模为父亲举办了一场盛大国葬,更有英明神武的拉瓦尔大帝本人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前来吊唁:那一天,整个帝都万人空巷,千千万万的人穿着黑色丧服、佩戴白花、站在帝都的大街上、为父亲的离去而深深哀悼,那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帝都郊南一直绵延到帝都郊北,新闻、报纸、电视、铺天盖地全是父亲的报道,在这个拥有四千九百万人口的国度,所有人都在为一代科学巨匠的离逝而痛惜——

    那一刻,那样的场景同时映在我们三兄弟眼里,那种无比强大的震撼力在我们的灵魂里烙下永生都难以磨灭的烫印:我们所见到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离去,而是一代崇尚科技的国度为了崛起而崛起的雄心和她那不断向真理迈进的步伐!

    权利,名誉,财富,当这个世界其他国家还在乐此不彼地为争食着一锅、一锅、又一锅已经发烂得发臭的狗翔而斗得津津有味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作为一名拉瓦尔人、作为图灵家族的后裔、作为一代科学巨匠图灵的子嗣,在这崇尚科技的国度、在这信奉真理的时代、在这片以奉献为殊荣的氛围里,我们三兄弟有足够的理由笃信:我们的存在绝不是偶然,世界将因为我们而变革,我们会为帝国的崛起而贡献出每一条染色体,让她强大、让她繁荣、让她和我们共同背负起历史的荣耀,就像我们的父亲那样!

    父亲的逝去不但没有给我们三兄弟带来悲哀,反而让我们三兄弟找到自己人生的使命和价值,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在为‘我为什么而存在’而困惑的时候,年仅八岁的我们已经很清楚:以一个伟大的科学巨匠的身份向帝国奉献一切甚至包括生命本身成了我们三兄弟的最高理想——是那凝聚到可怕的国度、是那奋进到可怕的时代、是那浓厚到可怕的氛围、成了滋润一代又一代科学巨匠茁壮成长最肥沃的土壤,从此,我们三兄弟一同与科学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我们三兄弟的人生就这样各自开始了。

    然而这时,我们发现一个大麻烦:创世神却并没有赐给我们同等的智慧。

    虽然我们三兄弟在出生时间上只彼此相差了几分钟,但我们三个人的智商完全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汉斯大哥的智商已经达到惊人的三百二十五;我的智商是二百六;而三弟尼古拉则只有可怜的一百,完全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不过,我们是世界上最要好的三兄弟,无论是作为大哥的汉斯,还是作为二哥的我阿伯特,都决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智商测试而对我们最小的尼古拉弟弟有所偏见,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特别是在父亲走离开我们后,我们彼此间更应该相互照顾。作为图灵家族的后裔,我们知道父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帝国在期待着我们,拉瓦尔大帝更有如圣父一样慷慨:不但免除我们三兄弟在社会上的所有花销,还赐予我们担任技术开发局总工程师的职务权利,凡我们所需要的实验材料,必有人找遍帝国尽快送上。

    于是那段时间,我们三兄弟一边读书,一边从事科学研究:汉斯大哥继承了父亲衣钵,以数学和逻辑学为基础,在显微镜下研究人类基因和染色体的组成规律,试图去彻底揭开人类的奥秘;我喜欢研究宇宙,常常在天文台彻夜不眠,把观测到的天体轨道记录下来之后,通过数学与逻辑的相互推导,寻找众多星系复杂的运行规律,而那些规律,毫无疑问就是对人类认知产生巨大帮助作用的真理。而三弟又有麻烦了:他不知道研究什么。

    是的,三弟的麻烦在于: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研究什么。换一种更科学的语言来表述:三弟之所以发现不了自己的长处,很可能是他本身并没有任何长处:客观现象与内在潜质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范围内不能形成共鸣,很可能是这个人压根就不具备这方面潜质,就好比你是一个心中没有磁铁的人,即便把铁矿石摆在你面前,你完全也感受不到里面的价值,在你眼里,它只是块颜色黑一点的石头罢了。因为三弟没有研究宇宙学的特长,所以,即便是那些让我痴迷的天体星象,也完全不能激发出他心中的任何热情;即便把天体运动公式拿给他看,他也感受不到里面的乐趣;同样的,因为三弟没有研究生物学的特长,那些激动得让大哥整晚睡不着觉的基因简谱,在三弟看来,也不过是一张张绘画图片罢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能用来做什么、为什么要研究这个东西。

    我们所能看到的,三弟却完全看不到,这种糟糕的情况简直就像活在两个阴阳相隔的世界,就像传说中的灵力:九分靠天生,一分靠努力;努力不一定得到,但不努力一定得不到;有灵力的人抬抬手三分钟搞定,没有灵力的家伙却只能像笨驴赶磨一样挥洒二十年汗水后才搞明白:哦,原来是这样!

    现实为什么会这样残酷?

    正常人因为有一双眼睛,所以能很方便地看清路,是那双眼睛,让他可以快速奔跑;瞎子只能靠着拐杖的反馈触感来获知下一步的路况;正是这点看似微小的差别,不但注定瞎子只能用缓缓蜗行的速度前进,并且还要因为跌倒和绕弯而付出千百倍代价;把这个例子倒过来看,如果假设人是一种天生没有眼睛的动物,那么少数天资聪慧的家伙就是有眼睛的佼佼者,是他们的眼睛,不但让他们看见了远方的宝藏、给他们带来更开阔的视野、让他们以奔跑的姿态在成功的道路上一马平川。当然,这只是个比喻罢了,在现实世界里,人类需要的不仅是眼睛、耳朵、鼻子、舌头、皮肤等感应器官去感受诸如声、光、电、热、力等种种自然现象,更需要在数学、力学、化学、社会、经济等诸多领域依靠敏感的才能感应器官去发现真理的宝藏,进而为社会中处于决策地位的大脑提供正确的方向,然后在复杂的内脏循环系统的支持下、靠着强有力的四肢带动整个庞大社会飞速向前发展!

    在这个庞大的过程中,作为其中重要的一环,身为真理感应器官的科学家,三弟却找不到任何方面的科学潜质,这对他来说这简直糟糕透了,就像一只生下来就瞎掉的宠物,未来等待他的,只有被抛弃的命运——

    但我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我是他哥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三个人是世界上最要好的三兄弟,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任何一样东西能让我们抛弃彼此:同生死、共进退、赌上性命与荣耀、一心只为追寻科学与真理——早在父亲去世的那天,我们三人就已经这样约好,我阿伯特不会因为这点儿麻烦就吞食曾经信誓旦旦的诺言!

    于是,那段时间,我常常对八岁的三弟这样劝导:“尼古拉,你知道吗,在古老的华夏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象无形。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说:树上先摘下来的果子是青的,等到熟透了之后,自己掉下来的果子才是最甜的;你现在才八岁,还很年轻,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子发现自己的才能,下学后,你需要多读书,多实验,多接触世界,只有当你有了一定了解后才能做出判断;将来不管你做成什么地步,二哥都会帮助你的!而且说不定,你的成就会超越我们所有人!”

    “嗯!”三弟总会兴冲冲点头,然后一头埋进图书馆或实验室,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生物、医药、机械、能源、电器、水利、土木、纺织……只用短短一年的时间,三弟就学遍了所有能学的知识,做完了所有能做的科学实验,靠着毅力和恒心,他已经掌握了广阔的知识范畴,然而这一点正是我最担心的:他所掌握的都是基础知识,我们是科学家,背那么多小儿科普的东西,顶个卵用?学习固然重要,但科学家对于社会的意义和价值是发现和创新,而不是重复别人已经做过的事,三弟走错方向了!

    我虽然心里觉得三弟愚蠢,但我并不会这样直接告诉他,我害怕他受到打击而放弃我们三兄弟共同的梦想,我是二哥阿伯特,我说过的,我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可与此同时,我又不希望看到三弟在错误的道路上浪费青春,我希望在能有一个人及时告诉他:广度上的一味积累并不会产生深度,你更需要一个潜心突破的着力点!而说这句话的人不应该是我,因为在三弟眼里,我是一个鼓励者:世界在肯定与否定两种作用力交互推动下向前运行,否定之否定是一切事物向前发展的基本规律,我扮演白脸事事鼓励三弟,还需要另外有一个人扮演黑脸严厉训导,它应该是一场双簧戏。所以这时我去了找了汉斯大哥。

    在我和大哥讲明缘由后,大哥的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他那冷淡的态度和不屑一顾的神情与一年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既然没有那么多才能,就不要爬到那么高的位置上!我们是推动社会进步的科学家,不是宣扬和平与仁爱的圣父,没用的废物只会拖我们的后腿,如果天生没这个实力,那就趁早滚出科学界!”

    我怔住了,很难想象得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竟然从那个以前对我们最好的大哥嘴里说出来:明明是一家人,明明是血rou相连的兄弟,明明在父亲的葬礼共同立下山盟海誓,一旦研究起生物学,怎么会变得这样毫无人性?该死的生物学!

    我朝大哥怒声大斥:“汉斯!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是我阿伯特看错你了!吼哈哈,吼哈哈,可笑,智商三百二十五,就把你骄傲成这副模样?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抛弃,你这个混蛋!我阿伯特决没有你这样的大哥!”

    汉斯大哥忙得竟然连头都不回,他挤了一下滴管,三滴透明盐水同时掉在载玻片,他依然还稳稳做着他的生物实验!

    我摔上门,气呼呼扭头就走,刚打算去楼上的物理实验室找三弟,却忽然听到头顶一声巨大爆炸声!整个楼层的天花全部板轰然塌陷,我慌忙躲在墙角护住头,炽烈的火焰一瞬间铺满整个楼道,瓶瓶罐罐与泥瓦砖石全碎在走廊里,然后有一个瘦弱的身影一头栽在我身旁!爆炸稍稍停歇,我低头一看:身旁的人正是三弟尼古拉!

    三弟抬头,他满是鲜血的脸上插着无数道破碎的玻璃渣,一只腿瘸着,手里攥着一张血淋淋的纸条,笑着,拿给我:“二哥,这是火药的配方,实验成功爆炸!”

    “怎么了?!”汉斯大哥从实验室急匆匆冲出来,看了看被炸得惨不忍睹的三弟,愣了,又看了看三弟手中那张华夏几千年前就已经发明的、地球人全知道的火药配方,大怒,抢过配方纸条,狠狠撕碎,丢在三弟被玻璃割得千疮百孔的脸上:“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火药配方,就把技术开发局炸成这样,损失了多少纳税人的钱?就凭你那点小儿科的知识,还想着当科学家?简直是做梦!傻瓜!你知不知道,你这副熊样给父亲丢了多少脸?给帝国丢了多少脸?给我丢了多少脸?要是让拉瓦尔大帝知道你这副狗熊样,早就把你扔到战场上当靶子!你这个注定一辈子都一事无成的蠢货!”

    三弟低下那张鲜血淋淋的脸,默默流泪。

    汉斯大哥怒吼:“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滚去医院,要死也别死在我们技术开发局!愚蠢的家伙,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汉斯大哥说完,甩手离开。

    三弟抬头,向我伸出一只求助的手,痛苦哽咽:“二哥……”

    我是二哥阿伯特,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三兄弟,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任何一样东西能让我们抛弃彼此——然而在这一刻,我不得不缩回自己的手!!盯着倒在地上遍体鳞伤的三弟,我心里痛苦极了,但我不能再帮助他!

    我站起身,两只拳头紧紧攥在背后,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最小的弟弟在跌倒中痛苦爬行,我的眼睛湿润,我的喉咙哽咽,我的双手颤抖,但这一刻我彻底理解了大哥的心意:我的帮助其实是害了三弟!既然没有那么多才能,就不要爬到那么高的位置上,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摔死;万物发展均有其代价,尤其是科学:科学作为一种认知工具,在推动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其背后也蕴藏等量的风险,一旦稍有不慎,不但搭上自己的卿卿性命不说,甚至会酿造出不可挽回的灾难性恶果,三弟今天这副血淋淋的模样,不就是事实铁一般的证明吗?并且,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一个人误入歧途不可怕,更可怕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带着一大群人走向毁灭和死亡!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天体是由原子堆积而成,地球围绕太阳转是因为电子围绕质子转;社会是由人构成的,社会的属性必然不会超越人的属性,这是物质世界的基本构成规律,因而,社会和人体的运作原理有相通属性:那些社区街道、公路、铁路与人体的毛细血管、静脉、动脉相互对应,每天都有不同行业的商人们载着养料和代谢物,在出发点和目的地之间穿梭不息往复循环,而他们孜孜不倦的动力正是来源于那颗金融的心脏,经济的抽压使得财富在整个人体内不断循环流转,而优先享有养料补给权的不必说自然是处于社会顶层的脑细胞们;处于医疗系统的肝脏细胞们则要时刻给血液排毒,以维持各类细胞的高速健康运转;血液里的各种免疫细胞时刻以********机器的名义清理着鱼龙混杂的犯罪分子,由肢体构成的权力系统直接受大脑指挥,在各种恶劣环境做出一系列趋利避害的反应;这一系列大幅度动荡往往伴随着思想文化的剧烈喘息;当然,所有细胞、器官、生理系统都离不开作为生产资料的骨骼的支撑;或许,所有细胞的梦想都想做一个衣食无忧的脑细胞,然而细胞分化具有强烈不可逆转性:一个**细胞夹在一群脑细胞中将是一副多么愚蠢的场景!其实,大多数人早在自己还是造血干细胞的时候就已经分化成型,这种说法固然听上去令人泄气,但社会也是一种生命体,它也有自己的固定需求,强行违背这样的分工规律是行不通的,对于科学来说就更是如此:科学不是儿戏,如果没有科学家的资质,就不能硬着头皮做科学家的工作,比如三弟这样的情况!想必汉斯大哥早就看穿了这一点——

    “快!二三队去一楼!四五队上二楼!赶在火势扩大之前扑灭大火!”消防员的喊叫声打断我的思绪:“保护好贵重的实验仪器!”“是!队长!”“队长,小科学家受伤了!”“科学家是帝国最重要的财宝!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抢救……”

    几个冒着滚滚狼烟冲进来的消防员把三弟抬上担架;三弟挣扎着回头,用他那张可怜而可怕的脸看着我流泪:“二哥,以后,还会教折纸飞机吗?”

    “不会。”我默默转过身,背对着三弟:“尼古拉,正是因为我和大哥比任何人都爱你,所以我们才必须抛弃你。明明没有科学才能,却空有一副科学理想,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以后,不要再搞任何科学实验,不要再来见我和大哥。放弃吧,尼古拉!”

    我默默走掉了,眼泪如泉水:割裂兄弟之情原来这样痛,可我却不得不这样做,虽然同样都是八岁,但我与大哥心里十分清楚,我们和三弟不是一类人:在我们思考着诸如染色体的交叉与变异、宇宙极大与极小的相互统一性、社会意识形态的进化规律的时候,三弟还在想着纸飞机的十二种折法:这种差距实在太大了!他只是个普通孩子,永远也没办法进入到我们的世界,更谈不上肩负起帝国的荣耀与理想,所以我们只能抛弃他!

    后来,一个星期之后,三弟出院了:那一脸密密麻麻的恐怖缝针让学校里所有的师生都心惊胆战,如同一只可怕的怪物,所有人都在背后偷偷议论三弟,躲避三弟,孤立三弟,没有人愿意和他说一句话,慢慢地,他的书开始被莫名其妙地撕碎扔在地上,他的盒饭有时候被人塞进十几只活的屎壳郎,每次摔倒大家都会躲在远处偷偷笑,也有时候被骂作丑八怪,也有臭垃圾砸到脸上的时候;而遇到这些情况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哭,因为他大概意识到:哭泣不但不会得到同情,反而还会招来更多的嘲笑和辱骂;所以,他只能默默把被人撕碎的书一页页粘起来、默默挑出一只只屎壳郎继续吃剩下的饭、默默从摔倒和嘲笑声中爬起来、然后一声不吭地躲避着所有人,明明还是个弱小的孩子,却要承担起这一切,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世界却对他这样不公,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我强行把他拖进科学的领域,那场爆炸就可以避免,他还能继续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融入社会,而如今两个世界都嫌弃他,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狂妄自大毁了他的人生,而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不甘心,好不甘心!我是他二哥,我一定要付这个责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轻易放弃,我必须要为三弟做点什么!

    是的,我们本来就是世界上最要好的三兄弟,我们是一家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任何一样东西能让我们抛弃彼此!我擦干眼泪,决定要为三弟放手一搏:既然创世神没有给三弟超高的智商,这份智商不妨让我来给!尽管三弟智商只有一百,但我是智商二百六的阿伯特,但我和三弟两个人的平均智商还有一百八,这已经足够了!

    于是,除了自己所钟爱的宇宙学,我把剩余的全部精力用来研究核磁共振的饱和与驰豫现象,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是的,我要替三弟肩负起图灵家族的光荣使命,我要替三弟赶在毕业典礼那一年、也就是父亲逝世的第十二个祭日那天、向帝国证明:我们三兄弟没有辜负拉瓦尔大帝的期望,我们从骨子里流的是图灵家族的血脉!十二年前,帝国把希望全部压在我们身上;十二年后,我们将回馈给帝国三份百年崛起的力量!

    带着这样的信念,我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地工作,争分夺秒地工作,时间如同平静的湖水一般静悄悄流逝,一晃就是十二年。

    这十二年来,我们三兄弟从小学一年级一直读完高中三年级,从八岁的孩童成长为二十岁的年轻人:汉斯大哥还是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实验研究上,由于常常忘记一日三餐,他的身体严重营养不良,瘦小的个子几乎没有长,最近一段时间,听他的科研助理说,大哥似乎已经在克隆技术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正在撰写代表性学术著作《克隆人计划》,我深知其重要性:一旦研究成功,人类将结束有性繁殖的历史,寿命得到大幅度延长同时,肢体残疾和器官坏死将得到根本治疗,汉斯大哥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克隆之父!

    而我呢?我只能会心一笑:我可是阿伯特,智商二百六的天才科学家,不用担心,我的成果不比大哥差多少:除了一本已经完成的《时空统一论》,还有另外一本《核磁共振技术》正在撰写进程中,当然,这本《核磁共振技术》我打算以三弟的名义发表——

    什么?你问《时空统一论》能和《克隆人计划》相提并论么?我只能会心一笑:这你可担心错对象了,只要把我的研究成果一旦公布出来,世人将惊掉下巴:因为他们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生活在一个虚拟的能量世界中!物质以其存在性构成物质演化的规则,而物质的本身是一种特殊的能量,所以,世界才会处于不断的运动中,但这种让能量特殊化的物质制约条件不是不能被解除,用一句话概括:物质可以转化成能量!或许你听到这句话时,肯定以为我疯了,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拉瓦尔大帝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只要再用十年时间,我就能亲眼让你见证一个关于物质转化成能量的奇迹!

    或许与《时空统一论》和《克隆人计划》相比,《核磁共振技术》就会稍显平庸一些,不过,这里所说的平庸是相对的,真正让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三弟尼古拉。十二年来,他还是那副满脸全都是缝针的可怕模样,十二年来,他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总是刻意躲着所有人,自卑,孤僻,胆小,抑郁,懦弱,封闭,智商也只有正常水平,而再过几天,就是父亲逝世十二周年,那时拉瓦尔大帝将亲自祭奠,同时也会视察我们三兄弟的科研成果,我和大哥自然好说,但愚笨的三弟多半会露出马脚:十二年前在父亲逝世时,拉瓦尔大帝那双一眼洞穿十万灵魂的眼神、我们可是亲身感受过的!

    可一旦放弃,拉瓦尔大帝必将对三弟失望,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赤裸裸的戏耍与欺骗:倾注十二年时间和重金栽培却只得到一个又丑又笨的废物,要知道,大帝也是人,大帝只在对自己有用的人面前才像个圣父!大帝一旦震怒,三弟的后半生就要在军役、杂役、劳役中度过,这是我死也不想看到的场景——

    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我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是啊,如果三弟也和我们一样就好了,我常常对着天空这样叹息,如果三弟也有一份超高的智商,他就能完全不理会世俗和异样的目光、不用因为那副满脸缝针的长相被人嘲笑、彻底逃离那个阿谀、势利、算计、庸俗而低效的社会运作模式:只要你有足够的才能,只要你对这个社会产生足够的贡献,天才的圈子就会主动接纳你,从此再也没人嘲笑你长得丑,再也不会有人嫌弃你口角笨拙,再也不会有人仅仅因为一个两个另类的神态、呆慢的动作、异常的思维模式而冷眼歧视你:因为你是天才,你身上所有超乎寻常的行为都会得到谅解,以天才的名义,因为你与众不同,所以,你与众不同。

    然而,这份超高的智商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这时我又忽然想到汉斯大哥!是的,大哥所研究的不正是人类基因么?究竟怎样做才能激发出超高的人脑智慧,站在世界前端的大哥应该最清楚不过!

    于是我再一次找汉斯大哥,然而他的回复却是:“一个愚蠢的人,从脑细胞到**细胞全身亿万个细胞都承载着同样一份愚蠢的染色体,不能改变。”

    听大哥的言论我就已经知道他必然不会帮我、不会帮三弟。拉瓦尔大帝马上就要来御驾视察,到时候三弟怎么办?大哥!难道你已经完全抛弃了三弟!

    看着眼前这个趴在试验台上忙碌的侏儒,这一刻,我已经对他的形象失望至极:不仅仅是他的言论,连同他冷漠的态度,连同他工作的谨慎,连同他矮小的身高,我都从心底抗拒:谨慎,谨慎,再谨慎!多余的谨慎是懦弱,是保守,是畏惧不前,这矮子实在太顽固,他的顽固已经对科技创新造成阻碍,依照他的做法,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进步,因为他不敢想,不敢做,只会躲在安全区畏惧不前,懦弱的胆小鬼!

    我脸色平静地走出大哥的实验室,关上门:既然你不敢,这一切就交给我来做!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你错了!我会把三弟变聪明给你看,让你再也无话可说!

    于是,我用了五天时间翻遍了图书馆,查阅了所有可能提高人智商的资料,可是所有的书籍都否定了我的想法。而这时已经是父亲逝世十二周年忌日的前夜,明天上午十点,拉瓦尔大帝将视察我们三兄弟十二年的成果,三弟的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灰心,丧气,烦躁,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天文台实验室,扔下外套,死气沉沉倚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满天繁星——

    时间在一秒秒静静地流逝。

    迷茫,无助,无奈,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一颗流星从夜空中滑过。虽说这样的场景对于我一个研究宇宙的人来说已经看了千百遍,可这一刻,我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了个愿:“创世神,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告诉我,如何让我可怜的三弟变得聪明起来吧!”

    实验室的门忽然被“砰砰砰”敲响。

    “已经这么晚,谁来找我?”我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小丑:矮小的身材套一身黑西服,红白漆画的脸,大高帽,袖口挂着白丝巾,金丝圆眼镜,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提着公文包:“请问您是天才科学家阿伯特先生吗?您好,我是愿望恶魔,很高兴见到您!”

    “愿望恶魔?”我愣了愣:“你到底是谁?”

    “阿伯特先生,您不是想要尼古拉先生快速变聪明吗?请允许我为您效劳!”小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复杂的恶魔契约递给我:“只要您将正面的图案画在地上,然后按照背面的咒语诵读,您的愿望就会立即实现!”

    我接过恶魔契约,疑惑看了看,上面无非画着一些五连星、弯月、圆阵、以及密密麻麻的象形符号,背面则写了两行怪异难懂的梵文音标。

    我抬头,刚想问清情况,却发现走廊已经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丑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像空气一样。

    我关上门,把那张恶魔契约随便扔在地上,坐回到沙发不屑哼笑:“我是研究宇宙的科学家,简直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谁会相信?可笑!”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恶魔契约:我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宇宙学家,完全不迷信,更不要说相信在地上随便画几个符号就有灵异发生这种事,质量不守恒,能量不守恒,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规则?可笑!

    然而,正是由于这份过度的自信,让我的心里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既然肯定不会发生,呆着也是坐以待毙,不如试一试如何?反正又不会引起任何损失!

    那张恶魔契约就那样静静躺在地上。

    我盯着它,它仿佛也在盯着我。越是神秘,越是不可理解,我的好奇心反而愈加浓重,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驱动着我:与其胡思乱想,不如试试就知道结果!

    于是,我终于拿起粉笔,在地上画出了那副图案,看着这诡异的东西,我咽了咽喉咙,按照背面的梵文音标一字一字地诵读:“阿、咔、桑、帝、哈、西、拂、呵……”

    梵文终于念完最后一个音标,恶魔阵法静静画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那些白色的粉笔末毫无反应,我忍不住躺在沙发上,擦着半边眼睛,对自己自嘲:“吼哈哈,吼哈哈,吼哈哈哈哈,这种小孩子级别的恶作剧,作为智商二百六的天才科学家,我竟然也会上当?还说自己是个宇宙学家!如果天堂里的父亲知道我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他老人家一定会替为我感到羞愧吧!”

    恶魔契约从手心飘落在地,一阵阴风猛然吹开窗子,地上的粉笔末被风吹散后,地面上显露出一个巨大而神秘的恶魔符号!

    那一瞬间,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腥味,蓝色的火焰中嘶嘶燃烧,整个实验室的地板化为两片巨大的地狱之门!缠绕在门上的锁链解开,地狱之门向两侧煌煌开启,地狱的阴风肆意涌动,那漆黑的空间里传来成千上万只亡魂的惨叫!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我不该把这鬼东西召唤上来!后悔,惊恐,我吓得两股颤颤:隔行如隔山,我是一个宇宙学家,妖魔鬼怪不是我的擅长,随便涉足一个未知的领域会把自己害死的!我错了!

    地狱之门继续开启,大地在不停地剧烈振动,一个巨大的恶鬼挣扎着想要从地狱之门里爬出来,然而由于地狱之门太小,于是只能露出一个凶残的头颅和一只长满人头的手臂,那是一个惊悚的声音在人间狂笑:“人类!吾乃恶魔撒旦,你的愿望马上就将得意实现!不过,你需要支付等量的代价,就用你最珍贵的智商!你准备好了么?”

    那双凶恶而巨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彻底吓傻了,瘫坐在地上,手脚颤抖不听使唤:“什么代……代价?准,准……备什么?我听不懂,你,你,你在说什么……”

    砰一声开门声,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阿伯特!”

    绝望中的我转眼吃惊,看着汉斯大哥犹如看到一丝希望:“大哥!我错了!”

    大哥看见撒旦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恢复过神,冲上来,张开双臂,直面恶魔中的王者撒旦,稳稳挡在我身前,那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在恶魔巨大的头颅下更显瘦小,然而在我眼里,这一刻的大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巨人:“不要伤害我二弟!”

    凶残的头颅猖狂大笑,振聋发聩的巨音如同洪钟嗡鸣:“人类!你的二弟已经许下让你三弟变聪明的愿望,恶魔契约一旦结成就无法改变,如今,吾辈必须要吃光一个人的智商,你们二人中,必须有一个人为此支付代价!”

    我心中惊骇:吃光一个人的智商岂不是变成了傻子?我们可是科学家!

    “恶魔!如果在拯救和牺牲之间必须有所取舍,不妨,就让我这个大哥来承担这一切!”汉斯大哥毅然回头,看着我微笑:“阿伯特,你和尼古拉都是我最可爱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是世界上最要好的三兄弟,记得父亲去世的那天我们三人就已经约好: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任何一样东西能让我们抛弃彼此:同生死、共进退、赌上性命与荣耀、一心只为追寻科学与真理——这些诺言一直刻在我的灵魂里,不曾有过一分一秒忘记!”

    撒旦猛然张开那张异常凶恶的血盆大口——

    “汉!斯!大!哥!”

    鲜血与烈火中,汉斯大哥挥手向我告别:“阿伯特,你和尼古拉是我心中永恒的骄傲!用你的智慧为世界造福,我和父亲会在天上看着你们——”

    撒旦一口咬下!世界在涛声巨响中化为一片赤白……

    夜色凄凉,窗外阴风吹着窗帘烈烈作响。

    我突然从熟睡中猛然睁开眼!

    我吓得一下子从沙发声跳起来,满脸虚汗,环顾周围场景:天文台实验室还是一副老样子,一切都静静地摆放在原地,丝毫没有任何变化——难道刚才的小丑、恶魔、地狱之门、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躺在沙发上做的梦?

    我松口气,抬手,擦擦头上的汗:“肯定是累了,躺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做了一场噩梦!”然而擦脸的东西好像不是手帕,我低头,赫然发现手里是一张恶魔契约!

    还没来得及吃惊,我又看到窗帘下好像有一团诡异的什么东西在鼓动!似乎有一个什么生物在吃东西!我被吓出一身冷汗,但还是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了上去;窗帘下传出一阵恶心的咀嚼声:“咕咕咕,好吃,嘿嘿嘿,好吃……”

    我一把扯下窗帘,那家伙还在抱着破拖布狂啃,回头,看着我呵呵傻笑:“你也来吃?”我吓傻了!竟然是汉斯大哥!汉斯大哥在吃拖布!

    我夺过拖布:“汉斯大哥!这不能吃!你是怎么了?”

    “别抢我的吃的!”汉斯大哥呲牙咧嘴冲我发怒:“这是我的吃的!任何人都不许抢,除了我的两个弟弟,我要偷偷留一点,留一小点给我的阿伯特,再留一点给我的尼古拉,嘘!不要告诉他们,不要让他们知道——”

    眼泪如同泉水喷涌,我跪在大哥面前痛哭:“大哥,我就是阿伯特!我就是你的二弟!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我们是图灵三兄弟!”

    “呵呵呵,你骗我,你不是阿伯特!我的阿伯特比你乖,比你聪明,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是阿伯特,不信,你摸摸我的脸!”

    “阿伯特?你真的是阿伯特?太好了,太好了,我给你留了吃的,快看!这种抹布特别好吃,我偷偷给你留的,别人不告诉他,嘘——”

    我咬着牙,痛哭流涕,跪在大哥脚下,给他深深叩了一个头:“大哥,都怪我,都怪我,是我阿伯特太狂妄自大,十二年前,我害了三弟,十二年后,我又害了你!恶魔索要代价的那一刻,我懦弱了,我妥协了,那一刻我还在不由自主地想着自己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前途,连人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做科学家?可笑!我阿伯特哪里是一个科学家,我是个胆小鬼,是懦夫,是图灵家族的败类,我愧对天堂里的父亲,愧对图灵家族的名号,愧对我的祖国,我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阿伯特!”大哥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给我擦着眼泪:“别哭,还有大哥在。父亲离开早,大哥会保护你们,大哥会给你们弄吃的,别饿着……”

    大哥的臂膀永远是温暖的,尤家一般的感觉,如同小时候父亲在的时候一样。我抬头,看着大哥瘦弱的身子骨,想起父亲去世后的十二年来他默默为我和三弟做的一切,带着一颗想要忏悔的心,跟着大哥一起嚼了两口臭拖布。

    “好吃吗?”大哥傻憨憨问。

    “好吃。”我流着泪,点头,看着大哥,像小时候一样开心笑了:家不是一间房子、一套沙发、一张床,而是那个一直默默地惦记着我们、深爱着我们的亲人,即便他有一天痴呆,即便他有一天老去,他都是那个曾经一生爱我的人。

    在那个凄冷的夜晚,我和大哥一起快乐地嚼着臭拖布,一起快乐地欢笑:大哥为了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而那些无法承受的自责和悔恨让我选择和他一起承受这一世的伤痛和代价:我要和大哥站在一起,和他一起疯,一起傻,一起承受风雨,并且默默地保护着他,就像他曾经保护过我那样,因为,我们是一世都不分离的好兄弟。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