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樱落
“既然如此,那就不在外面给他人徒留困扰了,在下告辞。” “先生若是有闲情雅兴,仍可来我白玉楼作客。我西行寺幽幽子欠您一份人情。” 亡灵公主笑着行礼,尽管面前这个男人仍旧历经千载的西行寺幽幽子都看不穿,但她相信这个人并没有恶意,毫无理由的。 冕兴笑了笑,温和依旧,却因醉酒而多了某种恣意狂放。 “在下并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那么相应的,别人应该也不喜欢欠我人情,这份人情,当场还了便是吧。也免得您浪费心力去记住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为什么呢?”西行寺幽幽子颇感兴趣地问道,“虽然不会妄自尊大,可我也同样不会妄自菲薄。身为白玉楼主的主人,万千幽灵之首,在下的一份人情,至少是有点分量的吧。” “华胥的亡灵一份人情,对现在的我而言也是一份很重要的助力。” 是啊,没错。 那个皮肤因醉酒而越发苍白,可脸颊却酡红起来的男人如此笑道,不知是否是亡灵的错觉,她总能从这低沉温和的笑声中听出巨大的苦痛和怆凉。 “但是人情债啊,可是天底下最难说清,最难偿还的债务了。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眼中的这份‘人情’的重量,和他人眼中这份‘人情’的重量相差几何。所以与其在将来为了这点小事而不快,倒不如直接说出我要的报酬来的爽快。”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亡灵看着面前这个黑绢遮目却行为如常的神秘男子,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您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冕兴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如果你知道我到底是谁、是什么之后还能这么说的话,倒也是难能可贵。” “只是你不知道啊……” 男人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温和,疏离,波澜不惊。 只是醉酒的红晕仍然久久没有散去。 “好了,这份人情,就用在这里吧。” “不要对妖怪贤者提起有关我的任何事情。” 男人笑着,将最后四个字着重重复了一遍,像是要把它们放在牙齿间咬碎一样。 “任、何、事、情。” “仅此而已。” “有缘再会,亡灵公主。” 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冕兴回过头,唇边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轻声说道: “对了,将这株西行妖盛开的景色还原,还是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的,不过我估计对于白玉楼主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什……” 不待西行寺幽幽子询问更多,枯树处的异动便将她吸引了过去。那满树薄樱迅速的衰退,萎败,无以计数的樱花同时从枝杈上落下,发出有如瀑布奔流般的声响。那些本不属于西行妖的花瓣由妖冶的血红变得漆黑,干瘪,零落为尘,化作无数黑色的齑粉铺在西行妖的周围。 而放眼望去,原本遍布白玉楼阁的,如厚实软毯般的落樱全部消失不见,露出其下冰冷暗淡的地面。 “这就是代价吗……” 西行寺幽幽子平静地扫视着模样大改的白玉楼,轻轻笑了起来。 “也没什么嘛。” “不过是,又一个千年而已。” —————————————————————————————————————————————————————————————————————— “值得吗?” “什么值得吗?” “因为一时兴起而暴露自己。” 女子抬起手旁的酒瓶,为对坐的男人在酒爵中倒满浑浊的米酒。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想做,我就去做了。” 发丝黑白混杂的盲目男人笑着回应,他尝了尝酒爵中的醪醴,满意地赞叹。 “果然还是这个比较适合我,那个口味太淡了。” “别转移话题,现在就面对八云紫,你的结果与上一次不会有什么区别。” 男人放下酒爵,笑意盈盈地叹息道:“你还是这么爱cao心,无论是在太阴之上,还是在九泉之下,我何曾有过纰漏?” “面对八云紫的时候。” 女子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牛皮。 “那只是被暗算了而已。” 男人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笑。
“而且,我哪里暴露自己了?隙间对你难道会有效吗?” “不会,击碎它易如反掌。” “那于我亦然。” “可她还有眼。” “没用的……放心吧。” 男人仰起头,将那杯浑浊且粗涩的浊酒一饮而尽。 “我们看不到的,只有自己。唯独看不到自己,唯独看不穿自己,唯独看不透自己……” “所以,‘八云紫’又怎么可能看得到我呢?” 女子静静注视着那个桀骜微笑的男人,温和与狂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同时出现,对立又统一。他似乎永远都在微笑着,永远都没有能够让他束手无措的事情出现,成竹在胸。 如同数百年前一样。 如同数万年前一样。 如同就连她都记不清具体时间的很久很久之前一样。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男人哈哈一笑:“我又怎么会让你失望呢?” 女人低垂着眼帘,再次为他斟满浊酒。 “但愿如此。” “谢谢,顺便一提。” “嗯?” “你的手艺还是这么糟糕,不如喝我酿的酒吧,我都备好了。” “……爱喝不喝。” 他最后当然还是只能饮下杯中的浊酒,平心而论,这醪醴并不难以入口,只是男人对于饮食的要求有些时候过于苛刻罢了。 “那只迷途的小老鼠怎么办?” “你是说……王暝?” “对,那个很有潜力的小家伙。” “很有潜力?我不觉得。” 男人嗤笑一声,五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他的话,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危险,暂且留在红魔馆吧。” “我不知道八云紫培养他是为了做什么,但她一定有她的目的,你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女子看向那条黑绢,仿佛能看到那下面的眼眸一样。她注视着男人许久,终于缓慢而沉重地点下了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