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可惜不是你（五）
这是小时候，母亲跟她说的故事，她还记得，那是她第一次给她讲故事，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 与其说是故事，倒不如说是母亲与父亲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与此时的她，惊人的相似。 他抱着她，她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四周金兽横行，身后杀手紧随，他与往常无异，偶尔会休息，偶尔会独自出去寻找食物。 唯一未曾改变的是，他的步伐很稳，神情很平静，仿佛只是闲庭信步，在带着她看风景。 她几次看到了身后那些匿藏的斗修的影子，她有些担忧，而他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漠，除了紧贴身后的傀儡，他们没有更多的依恃。 这是离开小木屋的第四个午夜，几天几夜下来，白枫一直在前行，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但他必须前行，因为身后的来人太过强大，因为还有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斗修在暗中觊觎，可以说，他能感觉到的最大威胁，就是来自暗中的那一双眼睛。 自从逃亡开始，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从未移开片刻，任何时候都能感觉到那种沉重的被注视感，然而，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不但不知道对方藏身何处，甚至连对方的神识都无法探寻！ 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比傀宗直面光明天劫还要来得可怕百倍。 直面光明天劫，至少知道是怎么死的，然而，那个人，能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可怕，并不代表害怕，恰恰相反，此刻的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把身前身后一切尽收脑海的同时，做着繁复的分析，遇到任何不对劲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立马找地方停下来，然后独自出去确认不对劲的感觉的来源。 幸运的是，差不多十天了，那些不对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对的，至少不是错的。 然而，即便是对于巅峰状态的白枫，这种消耗都是无比巨大的，更别提是此刻形神均受过重创，这种消耗无疑是更为巨大，更为困难。 这样的消耗，很大程度地拖慢了形神的恢复，甚至可以说，此刻的他，伤势更重了。 其中最严重的是左肩的伤口，明妃那一箭洞穿的左肩而带给他的伤势，最开始的两天，他还能视若无睹，然而在小木屋的最后那一个清晨，晨曦的降临，左侧身体开始有了麻木的感觉，夕阳落尽，感觉与常人一样。 然而，今夜，他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左肩的痛楚，左侧身体出现了如光明普照的白天一样的麻木。 他的左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动作很轻，很轻，旁人很难看得出来，这本是无人知晓的秘密，然而，此刻还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就是躺在他怀里的秋瑶。 两人身体相接而没有说过一句话，所有的精神都会集中在彼此的动作上，像白枫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适一样，秋瑶察觉到了那轻微得不可察的颤抖。 她微微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着她的枫。 “他，是开始嫌弃我了么？” 对的，如果不是她，此刻的枫只怕早就恢复过来，别说逃遁，不主动猎杀那群愚蠢无知的斗修，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是自己拖累了他，可他也不能嫌弃自己啊！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识海中，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能嫌弃自己？ 为什么他就不能嫌弃拖累了他的自己？ 为什么他就不能嫌弃多次扬言要杀了他的自己？ 没有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准有那么多为什么！ 无论他是不是开始嫌弃自己，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再多也断然不会得到原谅！ 她微微皱了皱眉，他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向无路可走的群山…… 瑶一定是因为那一下颤抖而感到不舒服了，要尽快找地方休整。白枫如是想。 他要停下来，抛下自己不管，独自离开了……秋瑶如是想。 秋瑶越想越急，她不知道枫离开之后她会怎样，于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白枫看在眼中，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两人各怀心思，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 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我不知道你的心在想什么，甚至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你还在，可你的心已经走了。 秋瑶闭上了眼睛，心乱如麻。 白枫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每一步落下，他都能感觉到左肩带给他的万箭穿心的痛感。 他想永远那样走下去，一辈子也愿意，然而他不知道，以目前的身体状况，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是很客观的事实，不是坚强的意志，不屈不挠的心就能改变的。 不得不承认，明妃那把长弓，是见过的最强大的法宝，比傀尊收藏的法宝还要强大，不知比血笔高了多少个级别，兴许，在长弓眼中，血笔就是个无用的玩物。 就是这短短一瞬的走神，白枫没有进行分析，然而就在这短到无法形容的一瞬间，一杆长枪迎面袭来，直取怀中的瑶！ 察觉到长枪的存在，白枫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长枪已经来到了身前三尺！ 换在没有受伤之前，这种速度的偷袭，根本不会被白枫看在眼中，即便来到身前一尺，他也自信能躲开，然而现在不行。 眼看瑶就要被长枪击杀，想要做出更多的闪躲已经不可能，白枫向前微微倾身，神念同时一动，身后的傀儡猛然朝他背部重重轰出一拳！ 短短一瞬间，白枫完成了两件事，欠身，动神念。 rou身无法跟得上长枪，不代表神念跟不上，事实上，多年徘徊在生死线的他，反应速度已经不亚于任何斗帝，这就意味着，长枪袭来，他躲不了，神念却早分析了千百遍，最后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法化解这个绝境。 傀儡始终只是一尊傀儡，速度远不如自己，想要依靠傀儡接下长枪，是万万不可能的，然而傀儡是有足够的实力接下这一枪的！ 因此，他让傀儡出拳，全力出拳，隔着他的身体，轰向长枪！ 除了这个简单的动作，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傀儡，都做不了更多，可这已经足够了…… 长枪在前面深深地刺进了左肩，傀儡的右拳在后面抵住了他左肩的同样位置…… 长枪落地，傀儡横身于前，一脚踏在长枪之上，白枫一口鲜血喷在傀儡的背上，有几滴溅射到秋瑶的脸上，血滴在苍白的脸上滑下，触目惊心。 利用傀儡的力量抵消长枪的大部分力量，这一击，看似化解得很完美，可以说是与绝境处逢生，然而作为傀儡力量与长枪力量的交合点，纵使rou身强悍如他，也难以承受，那毕竟是斗王之间的力量对决！ 很累，很痛，他全身发软，几次想要倒下，都被他稳了下来，等到站稳之后，他才轻轻放下秋瑶，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左手手腕，缓步走到傀儡前面，看向来人。 人数不多，一共不过五个，可所有人都是斗王，其中一个是斗王中期。 “我叫……”斗王中期虚伪地一躬身，吐出两个字。 他本来是想说“我叫高文鑫，是来杀你的。” 高文鑫是斗王中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方才的偷袭，效果并不明显，别人说得没错，白枫真的很难杀，比任何一个斗王巅峰都难杀。 如果说偷袭未能奏效还在预料之中，那么接下来的事，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超出了在场的，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的预料！ 他甚至没能说完那一句话，没能说出他的名字。 高文鑫甫一开口，白枫一拍储物袋，逆神枪凌空出现，区哲傀儡抢身向前，左手握住高文鑫的长枪，右手握住逆神枪，刹那袭向高文鑫。 区哲傀儡，斗王初期的境界，依靠傀儡的特性，能与斗王中后期一战，然而高文鑫不知傀儡是何物，只知对方不过是一个斗王初期，挥手便能退之！ 于是高文鑫举起了手，同一时间，白枫也甩了一下左手…… 高文鑫身后那几个斗王初期，还在嗤笑白枫愚蠢的同时，高文鑫高举手没能落下，长枪穿体而过，逆神枪轰杀了一个斗王初期的同时，离开了傀儡的右手，袭向下一个斗王初期。 长枪同样袭向下一个斗王初期。 他们毕竟是斗王，能通过猎门考核的斗王，都不是简单普通的斗修。 诧异只存在了很短暂的一瞬，然后动用各种法宝抵挡，逆神枪破了其中一个斗王初期的防御，深深地刺进了左胸，长枪遭到了另一个斗王初期的抵挡，然后轰然爆了开来！ 最后一个斗王初期借着长枪炸开的冲击，连吐八口魂血，选择了血遁，逆神枪飞出数百丈之外，落地之前被傀儡接在手中，除了高文鑫之外，其他三个或死或重伤的斗王初期，化作了无数的骨rou碎片溅射四面八方。 刹那间，此处变成了森罗地狱，依稀还能辨认地上的碎rou碎骨属于身体的哪个部位，可无论如何都寻不得一个完整的部分。 白枫缓步向前，踩在那些碎rou上，神情仍旧平静得可怕，他来到了高文鑫前面，双手翻飞，不断结着复杂的手印，然后一一按在高文鑫身上。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最后一个落下，白枫看也没看，转身走向秋瑶，傀儡取代他的位置，出现在高文鑫面前，逆神枪系在身后，一拳轰出，白枫左手一招，收回规则线，抱起秋瑶，向远处走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字。 “爆。” 被傀儡轰飞的在空中连吐几口鲜血的高文鑫，轰然炸开，临死之前，脸上的神情只有疑惑与不解…… 远在璩邑千里之外的一座城邑，名叫森城，其中有一个家族，姓高，在高文鑫炸开的同时，与高文鑫哪怕仅有一丝血缘关系的高姓之人，轰然炸开…… 不仅仅是在森城，散落在外的与高文鑫有关系之人，都爆炸了开来，直到死亡降临，他们绝大部分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短短几息之间，森城成了一座死城，活下的人不足十个，其中一个，姓高…… 其他不同的地方，凡是有高姓之人所在之处，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伤亡…… 那些城邑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仅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有一个人说了一个“爆”字！ …… …… 明妃默默收起罗盘，神情复杂，这一次，她没有说任何话。 因为，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如果说，白枫之前展示给世人的让人不能接受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可以接受，或者说是，应该的。 然而，这一次，看到奴役印，她再也说不出来，甚至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应对。 洛晨打落，光明至上，只有殿主才会的，才有资格会的，奴役印，白枫随手便施展了出来，如同伸手从葡萄架上摘下一颗葡萄一样简单，随意。 最后她收回罗盘，迈步离去…… 明妃的心情再如何复杂，也比不上一个人，那个人是洛晨的主宰，是光明普照的根源，他就是——殿主。 在看到那一记奴役印的刹那，殿主的神情变得无比冷冽，日光瞬间猛烈了数十倍，洛晨的大陆在接下去的三息内，温度不断升高，持续升高…… 不可否认，白枫这一手，使得属性空间中的绝大部分人，直接断绝了继续追杀的念头，毕竟，城主一位，要有命才能坐上去。 所有人都知道，白枫也再不作任何掩饰，他的伤势很严重，几乎到了走路都很困难的程度，换作旁人，随便去一个斗修，这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因为那是白枫，一切都变了。 从白枫的身上，他们见过太多的不可能，每一次都是必死之局，可每次都演变成了反杀的局面，到了最后这一次，直接把高姓之人彻底屠尽！ 一个印记，一个字。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强大，就这么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