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乌村驿站（4）

    “的确，这些年，我是杀了不少人，我记得每一次杀人时的情景，也记得被杀之人的脸，也记得我杀人最多的一次，是杀嵇果一家，十五岁以上，一百七十口人，全都死在我的面前。”独孤怀道。

    冷毅是知道嵇果这个人的，当年嵇果横遭祸事，一家被杀殆尽，这是轰动全国的大事，很多人都知道。

    嵇果虽是个百将，也是个当兵的，但冷毅跟他不熟，只因为，冷毅在徐飞龙的徐家军里，而嵇果隶属于镇西大将军周家军。

    何况当年嵇果被派去十里草场饲养战马。

    冷毅和他就更不熟了。

    对于独孤怀如此说，冷毅冷哼一声，道。

    “既然你记得清清楚楚，每夜该知道向谁忏悔了。”

    独孤怀立即转身，看向冷毅，反问他道。

    “我杀人，难道冷将军不杀人？”

    “我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你，不过是滥杀无辜，你如何能跟我相提并论？”冷毅辩驳道。

    独孤怀冷哼一声，反驳道。

    “别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你为保家卫国杀人，我为命令杀人，你跟我还不都是杀人？保家卫国也好，王命难违也罢，就像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杀人的理由而已，最后，大家还不是杀人？若你杀人真的为了保家卫国，那么，为何杀了人，又要砍下敌人的头颅？又为何拿着敌人的头颅去按功领赏？领赏之后，你又为何把钱粮送回家中？你知不知道你送回家的这些钱粮，都是一个个生命换来的，都是被你砍下的一颗颗脑袋换来的？保家卫国的本质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领赏，为了钱粮，为了活命，难道为了活命就可以杀人？哪怕对方是敌人？”

    独孤怀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冷毅，当独孤怀说完话的时候，整个人已蹲在冷毅面前，这一次，独孤怀没有逃避冷毅的眼神，而是，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冷毅的眼睛。

    冷毅被独孤怀反驳的说不出话，只死死的盯着独孤怀的双眼。

    独孤怀见冷毅只看不说，知道，说的他哑口无言了，为了进一步摧毁冷毅的心理，独孤怀又继续说道。

    “自从你第一次上了战场，砍下敌人几颗脑袋，领了相应的钱粮之后，你很兴奋，很激动，连夜将钱粮送回家里，你第一次尝到了甜头，自此之后，你一发不可收拾，你砍下的脑袋越来越多，你领的钱粮也水涨船高，受的封赏也越来越多，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你乐于杀人，沉溺在杀人的快乐中，因为，只要杀人，你就可以升官发财，得到的赏赐和钱粮，一并寄回家中，短短几年，你的家人逐渐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我告诉你，是杀人获得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独孤怀看着冷毅，冷毅虽不说话，但脸色很难看，而独孤怀要的不是脸色难看，而是要冷毅彻底奔溃，于是，独孤怀又继续说道。

    “如果我独孤怀杀人，要每每夜深去对被杀之人忏悔，那么，我倒是想问问，冷毅冷大将军，你每次上战场砍下很多脑袋领赏，再将钱粮送回家里后，你父母，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吃着那些大米，难道就没有吃出大米上的味道吗？大米，是你杀人获得的，它带血，带血的大米。”

    说到这里，冷毅的脸色难堪至极，原本噙在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泪流出了眼睛，但冷毅强忍不哭，无论眼泪如何流下，依旧死盯着独孤怀。

    虽然是雨天，天色比平常有些昏暗，但整个大厅里点了很多油灯，亮度足够，足够让独孤怀看清冷毅眼中流下的泪水，在这一霎那间，独孤怀明白了，明白自己击垮了这个上过战场的铁铮铮的军人。

    独孤怀不愿再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冷毅，而是起身，走到火堆旁，过了不短的时间，之前烧好的一壶茶，现在已经凉了差不多了，独孤怀坐下之后，抓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边喝茶边说道。

    “其实，我是杀人，不过，从来不砍人家的脑袋，也不会从中感到快乐或者兴奋，更不会为了升官发财而杀人，假如我是为了升官发财，哼，也许早就升官发财了，何必到现在还是一个区区禁卫军总统领？所以，冷将军，我跟你不同，你从死人身上得到好处，而我，只是奉命行事，从没在死人身上得到一点好处。”

    其实，在独孤怀滔滔不绝的说话期间，冷毅脑海中就想了很多很多，正如独孤怀说的那样，冷毅一开始去了战场，拼命杀敌，不为什么，只为了不让敌人杀死，只为了活下来，可是，当胜利之后，那些被砍下的敌人脑袋，如一串葡萄一样被冷毅提在手中去领赏，当冷毅领到与功劳相应的钱粮时，看着手中的钱，看着手中一袋白白的大米，冷毅激动了，兴奋了，原来杀人还能得到养家糊口的钱粮。

    自此之后，冷毅上了战场，越发的拼命了，砍下的人头越来越多了，领的钱粮也越来越多。

    一时间，冷毅喜欢上了战场，迷恋上了杀人，因为只有杀人才能得到想要的，在这个世上人人都想得到的只有钱和粮。

    有了这两样，可以说是拥有了一切。

    让冷毅更兴奋的是，镇南大将军司徒无我破格提拔冷毅为虎威将军。

    这让冷毅明白了，原来杀人不仅仅可以得到钱粮，还能当上将军，这是一个小兵，一个普通老百姓不敢想象的事情。

    于是，冷毅更加痴迷于打仗了，每每抓获一些俘虏，要是在晚上，特别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冷毅和手下都会杀掉俘虏，提着他们的人头去领赏。

    毕竟，一个人头，多少钱，多少粮，那是有明文规定的。

    直到后来，当冷毅知道虎威将军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想悄悄离开，可是，为了家人的生活，冷毅强忍留下，继续杀人，以获得钱粮寄回家里。

    不过，从这时开始，冷毅杀人，再也没有往昔的那种快乐和兴奋之感了，而是厌恶、痛恨杀人。